133.第 133 章
張子堯知道自己大概是在忘川盆里浪費了一些時間,來的時候又從二郎神只詞片語里得知燭九陰的情況不太好,然而他有了心理準備,卻沒想到他的情況這麼不好。
最初他見到他在那水牢里,雖然狼狽,不見虛弱,周圍雖黯淡無光,陰風怒號,但也好歹有黑蓮游魚——面上算得上個天牢里的「雅間」。
燭九陰掰扯下來用來做定情信物的黑蓮至今還插在張子堯房間里怒放……
而今日一見,張子堯卻意識到已有什麼不同——水牢還是那個水牢,只是比尋常更加寒冷刺骨,素廉遠遠走近便拉住張子堯蹙眉不願再靠近……周圍安靜得可怕,南天門入口仙樂已不得耳聞,而那隱約從那水牢里傳開的,似乎只有風吹蓮花發出的沙沙聲,以及游魚擺尾、搜受了驚嚇水花飛濺的聲響。
——風中傳來夾雜著血腥與腐朽氣息的腥臭。
彷彿死亡的陰影已悄然而至。
一旦想到這樣的氣息從何而來,張子堯心中便不由得一縮,他轉過頭低聲對素廉道:「你在這等我,別過來……」
素廉用那隻金色的瞳眸看著眼前的少年,彷彿知道他接下來又要做些什麼——張子堯笑了笑,抬起手摸摸素廉的頭,就像是他小時候那樣道:「若是聽見什麼聲音,你就離開,頭也不要回……有人問你是不是見過我,認識我,你就說你什麼都不知道。」
「……」素廉將放在自己腦袋上的手拿下來,答非所問,「你為什麼不怕我的毒了?」
「嗯?」
「張子堯,你還是不是人類?」素廉一臉茫然。
張子堯笑笑,點點頭,嘟囔著「我當然是啦」將素廉往外推——後者不情不願,一步三回頭,最終到稍有光的地方二人才停下,張子堯拍拍素廉的肩膀轉身要重新去往水牢,剛邁出一步,就聽見素廉在他身後道——
「你明知我不會走。」
張子堯腳下一頓,沒有轉身,只是稍稍側過頭。
「自你從黃束真手中將我帶回,又不遠千里前往太行山脈為我尋求獲取自由之法,明我心意,知降禍於天下非我心意——這麼長久以來,待我親如兄弟,而我,我又何嘗不是……」
素廉停頓了下。
良久,他幾乎不可聞地嘆了口氣……
「蓮池裡的非一般錦鯉,最初無害,靠吸食腐肉並奪取他人法力存活,久而久之,自成精怪;初始魚身而鳥翼,音如鴛鴦,見則其邑大水;終態人面魚尾,美艷無雙,相傳為天帝有意豢養用作慶典觀賞,其有鳥翼御空,食人兇狠,可長期存與水下,名喚:蠃。」素廉緩緩道,「這麼些天日過去,燭九陰又是個法力高強的,蓮池之內怕是早有幾條化為人身,你去時千萬小心,若是叫他們拖至水下——」
張子堯只答「知道了」,便抬腳向著水牢方向走去。
絲毫不見畏懼。
素廉目送他離去的背影,那金色瞳眸如明鏡,片刻,又轉至暗沉如琥珀……待那打著傘的圓滾滾背影逐漸融入仙霧,隱約他總覺得自己恍惚看見了土地的身影逐漸變得纖細年輕,最後成為個身著普通布衣草鞋黑髮少年——
素廉一愣,微微閉上眼再睜開,卻發現那人已經消失在乳白色薄霧之中。
……
張子堯打著黃油紙傘回到水牢邊,站在水邊遠遠便看見水面有一道長長的划痕自他腳下劃開,水下似有什麼比「錦鯉」更大的一條的水生動物在活動……
張子堯冷漠垂下眼,隨即看向蓮池盡頭被束縛在圓柱下的男人——就如同二郎神所說的那樣,燭九陰比上一次張子堯看見他的時候更加狼狽,泡在水中的龍尾深深沉入水中,腥臭的鱗片飄滿了水面……
彷彿聽見了張子堯的腳步聲,他懶洋洋地掀了掀眼皮子,又耷拉下去,「啐」地吐了口含血沫的唾沫——
動了動唇。
還沒來得及說話。
這時從水面突然有了巨大的動靜,暗沉的水面突然磷光閃爍,一皮膚蒼白的女人破水而出,她面容傾城絕色,胸脯高聳,蒼白的雙臂攔上了奄奄一息的男人的脖子,赤身胸脯貼上了他的胸膛……她用纖細的雙手捧著他的臉,將他的頭轉向自己,張開朱紅的唇露出獠牙,有光從燭九陰的唇邊亮起——
不知道這吸食他血液和法力成長的東西在做什麼,但是張子堯猜測應該不是什麼好事……
當真諷刺。
天庭之上,卻在角落裡豢養這般黑暗生物。
而此時此刻。
男人卻彷彿絲毫沒有感覺自己有重要的東西正在被吸取,他只是強撐著睜開眼,那雙暗紅色的瞳眸看著站在蓮池那邊的人……嗓音沙啞:「怎麼又來了?本君說的話你是不是聽不懂——」
「你懷裡抱著別的女人,確定要這麼跟我說話?」
張子堯嗓音平靜,與此同時雙腳從蓮池邊漂浮起來,那圓滾滾的身子向前傾,落在一枯萎的蓮花之上——
淡淡的銀光將他籠罩,他的身形被拉長變得顯瘦,肉呼呼的臉也跟著消瘦,當五官越發立體,身著普通白色布衣、黑髮黑眸的少年打著那把黃色油紙傘……
燭九陰一怔,片刻困惑。
而此時。
圍繞在蓮花周圍的池水動蕩,似有許多方才那破水而出的生物因為感覺到了什麼伺機而動起來……燭九陰眼皮子跳動,來不及思考張子堯如何變回自己的模樣,只是垂下眼冷冷看著捧著自己的臉的蠃:「喂,你們想對本君怎麼樣都無所謂,但是唯獨那個人,若你們想要動他一根汗毛……」
捧著燭九陰俊臉的雙手微微一僵。
絕色女人眯起瞳眸,似被震懾向後縮了縮——隨後反應過來眼前這人不過是終日被她們吞噬豢養得不成人形的……
落難龍神而已。
不足為懼。
勾起紅唇,她勾勾指尖,五六個樣貌不同,卻不約而同擁有傾城之貌的女人從水中冒出頭來,其中一名小心翼翼靠近漂浮在黑蓮之上的少年,試探似的伸出冰冷的手,一把扣住了他的腳踝——
想要將他拉入水中。
燭九陰抬了抬頭,天空之中響起震天龍吟,原本依偎在他懷中的魚妖被嚇了一跳,尾部鱗片炸開呲牙喉嚨震動發出「嘶嘶」的聲音,狠狠一推男人回身躍入水中!
蓮池一片動蕩。
「張子堯,你走!」
燭九陰手中玄鐵鎖鏈發出「嘩嘩」聲響,看不出原色的龍尾甩動狠狠拍飛一條想要飛撲向張子堯的蠃——
更多的蠃飛躍而起!
燭九陰紅色瞳眸微微縮聚,緊張地看著張子堯足踏枯萎黑蓮往自己這邊移動,當到他面前,他抬起雙臂——黑髮少年身體傾斜狠狠撞入他的懷中,抬起頭親吻他的唇角,並收緊攔住他濕潤頸脖的雙臂:「你居然讓別人抱你,臭流氓。」
當他話語之間,在他身後有呲著獠牙的蠃從水中躍起沖著他們飛撲——
燭九陰抬手將張子堯護在懷中:「你來給老子找事做?」
「不是,」張子堯賴在他懷中仰起頭笑了笑,「來從這臭哄哄的魚缸里把你救走。」
這副模樣。
明知不是時候,燭九陰卻還是底下頭,用乾裂蒼白的唇在其唇邊狠狠啃咬啄吻了一下!
……
接下來的一幕。
燭九陰似曾相識。
他看見張子堯咬破指尖以血濕潤點龍筆,點龍筆飛舞之間,從蓮池邊濕潤的水面之中,濃郁的墨香幾乎掩蓋腥臭,一條通體血紅、尖耳蠃從積水中一躍而出,狠狠將那原本即將撲向張子堯他們的那隻魚妖撞飛——
兩隻蠃細細一看居然長著一模一樣的臉,她們很快撕咬成一團!
然而那墨成之物,有形無實。
她不知痛,不知畏懼,不知恐懼,輕易將那與自己糾纏的蠃撕碎,一池原本已經渾濁不堪的蓮池瞬間被蠃血弄得更加粘稠渾濁……
不一會兒,一池妖孽被斬殺殆盡,蓮池之上飄滿了美艷半人魚女子屍體,與黑色蓮之間,有紅色錦鯉從水底浮上,像是當年啄食燭九陰尾巴一樣。開始啄食同類屍首——張子堯畫出的血妖回頭冷冷瞥了二人一眼,最後化作煙霧,消失與空氣之中……
燭九陰目瞪口呆之間。
突然感覺到手邊寒氣逼人,低頭一看,懷中少年手中不知何時多了一把與鎖拷住自己的鎖鏈統一材質的利劍,手起刀落之間,那鎖鏈「哐」地一聲便被斬斷——
利劍造型獨特,如半月,如獠牙,通體黑色,散發著冰冷的金屬氣息……利劍翻轉,靠近劍柄處用赤紅古字上書「龍牙」二字——
正是與這能鎖鏈漫天神佛的玄鐵鏈同一母料打造出的上古神兵。
只是……
千年前,「龍牙」之器便早在燭九陰眼皮子底下支離破碎化作廢鐵碎片,如今怎麼可能——
【繪夢匠中的畫匠有三不畫:其一不畫錢財;其二不畫糧物;其三……不畫世間不存在或曾經存在現在已經消失之物。】
……
【世間不存在之物自然不必說,而曾經出現現在已經消失的則如傳說中的『龍泉劍』,相傳早已隨它曾經的主人劍斷人亡,畫了也『借』不來,倒是白白丟了面子,所以不畫。】
曾經蹩腳畫師少年的碎碎念在燭九陰耳邊響起。
「……張子堯,你——」
燭九陰目光凝聚,看著懷中之人,下一秒,卻見他手中「龍牙」化作虛無黑色墨霧,消失殆盡——少年撐著男人的肩將他從囚禁數日鎖龍台扶起,彷彿逃避燭九陰狐疑目光,答非所問淡淡道:「帶你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