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5 第225章

225 第225章

陸長亭不知不覺走回到了陸宅,陸宅中的下人見了他都驚詫不已:「主子怎麼回來了?」

陸長亭擺了擺手,突然覺得疲累睏倦極了。他進了屋子,倒頭就睡了過去,這一覺無比的綿長,彷彿睡了幾天幾夜似的。等睡到頭都疼了起來,陸長亭才掙扎著,迷濛地爬了起來。

「拿水來。」

外面立即有人小心地打開了門,倒了杯熱茶遞到陸長亭的手中。陸長亭握著茶杯,啞聲問:「我睡了多久?」

「您睡了一天一夜了。」

陸長亭渾身都酸楚難受,他喝了兩口熱茶,才覺得胃裡舒服了不少。

三子小心地打量了一眼陸長亭:「您要用飯嗎?」

陸長亭點了下頭:「……宮中有沒有什麼消息傳來?」

「沒有。」

陸長亭一口氣卡在了那裡,松不出來,也咽不下去。朱標已經是將死之人,區別只是在於早幾天死,還是晚幾天死。但就是這個等待的過程,更讓人覺得焦灼難安,恨不得把那顆忐忑躁鬱的心挖出來才舒服。

這樣一想,陸長亭便覺得原本空蕩蕩的胃袋,更是半點進食的慾望都沒了。

「主子?」三子等人在一旁小聲地叫道。

陸長亭的臉上閃過了一瞬間的茫然之色。這在他的臉上,是很難見到的。

三子等人不知道發生了何事,這時候看著陸長亭,大氣也不敢喘。還是秋冬怯怯地道了一聲:「您該用飯了。」

陸長亭才低低地應了一聲,陡然回過了神。

這時候傷懷都是沒必要的東西。他還要等著朱棣回來呢。「擺飯吧。」

見陸長亭終於開了口,眾人才鬆了一口氣。

廚房早早就候著了,沒多久的功夫,飯菜就擺上了桌。陸長亭多少有些神思不屬,飯菜吃在嘴裡也沒甚味道,不過他倒是吃到飽了才放下了碗筷。陸長亭有些想進宮再見朱標一面。

那天在朱標床榻前,他實在是太過震驚了,所以還有很多話都沒來得及問出。他還有些話想要仔細問一問朱標。

但是陸長亭站起身來,突然又頓住了。

朱標已經是將死之相,多喘一口氣都成了奢望,生生吊到這一日是為了什麼呢?雖然陸長亭覺得這樣想,未免臉皮厚了些。但確實,如果他那日剛從東宮出來,朱標就去了……以洪武帝對長子的看重程度,當天他都不一定能走出宮城。懷疑是順理成章的,遷怒也是必然的。只有等到他出來了,再過上一段時間,朱標再離去,沒有任何人會覺得此事與他有關,自然落在他身上的遷怒也就會少了。

所以……他現在不能再去東宮。

陸長亭緩緩吐出一口氣,低聲道:「撤了吧。」

下人們撤了殘羹冷炙,杯碗盤碟。

陸長亭轉身回了屋子,門再度關上,門外的人面面相覷,但誰也不敢動。

當天陸長亭就見到了宮中來的人,那人是來請陸長亭前往問話。陸長亭也知道,應該是洪武帝要問他,朱標可還有得救。但他只是通風水而已,並不是神醫,朱標這個樣子,御醫都無可奈何,他又能如何呢?陸長亭知道說實話必然會被發作,但也總要去說一遍。

等到進了宮,洪武帝便很快將他叫到了跟前。洪武帝瞧著比上次更見憔悴了,陸長亭進門的時候,洪武帝便單手支在桌案上,兩眼緊閉,眉心因為極度疲累而留下了深深的印痕。見陸長亭進來,一旁的宮人忙低低地喚了一聲。洪武帝驟然驚醒,抬起頭來,眼底都帶著遮掩不去的疲累。

「來了……」洪武帝的口吻先是溫和的,但是越往下說,他的口吻就越是嚴肅,「長亭,你今日便與我說個準話。此次太子之疾……當真與風水無干係嗎?你覺得,太子……可還有救?」

洪武帝能問出這樣的話,可見他心中也多半知曉朱標熬不過這一次了,只是為人父母者,不會願意輕易放棄兒子的性命,才會再不死心地多問上兩句。

陸長亭當然不會蠢到在這個時候去扎洪武帝的心。他低下頭,道:「陛下,臣瞧不出別的來。但若真與吳觀玄說的,整個皇城風水有異有關。那臣願意從此著手,再試一試……」這也是他唯一能表的態度了。

洪武帝臉上看不出喜怒,陸長亭低著頭耐心地等待了一會兒。畢竟任是誰,知道自己寵愛的兒子即將命不久矣,都不會心情好的。

「……那便,試一試吧。」洪武帝開口道。

陸長亭領了命。

這多半都是徒勞無功,不過不僅是給自己一個安慰,也是給洪武帝一個安慰。

洪武帝令人帶了他下去。

陸長亭躬了躬身,這才慢慢退了出去。

在他直起身的那一刻,陸長亭瞥見洪武帝又恢復了之前的姿態,身上透著濃濃的疲憊味道,甚至還隱隱散發出了摧枯拉朽的氣息。

陸長亭心中一跳,不敢再打量,馬上別開了目光。

等出去以後,陸長亭就跟著那領路的太監,在宮中走動了起來。以竭力找出其中風水有異的地方。

太子重病的事是難以隱瞞住的,宮內上下都是知曉的,因而當陸長亭在宮中走動的時候,隨處都可見愁眉緊鎖,神色悲苦的宮人。——因為太子病重,宮內不敢見歡顏。

陸長亭輕嘆了一聲。

其實在這樣一片愁雲慘淡的氛圍中,朱標的身子又如何能好得起來呢?可如果要求宮人們都莫要如此愁苦,那也不現實。太子病重,難道你還敢笑么?

接下來幾日,陸長亭都是這樣度過的。吃過飯後,便匆匆往宮中去查看。洪武帝大約是瞧他著實付出了不少精力,便也沒有再叫陸長亭到東宮去見朱標。當然,也有可能是朱標說了什麼……

不管是哪一種原因,陸長亭都不得不說,這大大減少了之後他被遷怒的可能。

一轉眼,就到了大軍還朝日。

洪武帝這才看起來精神了不少。

而陸長亭作為曾參與了這次北伐的監軍,自然也同列到了朝堂之上。站定以後,陸長亭並沒有急著往朱棣看過去。他掃了一眼朱標曾經站立的位置,那裡空蕩蕩的……朱標如今是連起身都無法了,不然的話,這樣的場合,他多少都會強撐著出現的。

陸長亭收回了目光,心底多少有些悲傷。

先是論功行賞。

后是施以懲罰。

曹興就這樣被提溜了出來。朝堂上下都知道曹興乃是藍玉的人,這時候看見曹興被丟出來,都不由得心下一突,連看一眼洪武帝都不敢。他們都不是傻子。在這個當口,太子病重……藍玉手底下的將領行事囂張,犯了大錯……他們隱隱從中感覺到了風雨欲來的味道。

只是就在這個時候,突然有一個太監臉色煞白地沖入了朝堂之上。洪武帝並未斥責他的莽撞失禮,其他朝臣也隱約感覺到了什麼,此時也都極為默契地閉上了嘴。

「太子……」那太監還未將話說完,洪武帝便已然站起了身。

陸長亭瞥見曹興鬆了一口氣。

陸長亭皺緊了眉。

如果……朱標真的出事……曹興所受的懲罰只會更重。那時候洪武帝心中宣洩不得的怒火與悲痛,就都會降臨到藍玉一系的身上。

陸長亭看著洪武帝匆匆離去的身影,忍不住也拔腿跟了上去。

誰知道,這會不會就是最後一面了呢……

朱棣、朱樉、朱棡三人猶豫一瞬,也跟了上去。

此時太子東宮已經亂了起來。

陸長亭以極快的速度追上了洪武帝一行人,洪武帝此時根本顧不上他,便默許了陸長亭跟在其後。其餘宮人也是認得陸長亭的,因而無一人阻攔。轉眼間,他們就入了朱標的殿中。

御醫跪在地上,圍作一圈,似是在商討太子病情。見洪武帝進來,忙不迭地膝蓋挪著,面向洪武帝拜了拜。然後極為快速地交代了朱標的病情惡化程度。

他們都是聰明人,知道這個時候再啰嗦,再遲疑,再說什麼中庸的話……那都無疑會更快讓他們丟命而已。

陸長亭站定在後面,指尖不自覺地輕顫了起來。

朱棣三人不知道何時已經到了,朱棣從陸長亭身邊走過,輕輕地握了一下陸長亭的手,一觸即放,隨後神色自然地走到了洪武帝的身邊去,神色自然得彷彿剛才什麼也沒做似的。

陸長亭的心稍微定了定,目光越過前面的人群,望向了殿內更深的方向。

沒有動靜。

陸長亭的眼皮不自覺地跳了起來。

那頭洪武帝突然怒喝了一聲,御醫們嚇得忙跪地磕頭不已。而就在這個場面混亂的時候,裡頭跑了個小宮女出來。洪武帝見了那宮女,臉上五官頓時綳得緊緊的,原本鬆弛的眼皮都被撐開了,雙眼灼灼,眼底一片漆黑深沉。

洪武帝沒有再斥責御醫,他快步走了進去。

朱棣三人完全被洪武帝遺忘在了身後。

陸長亭也無法跟著進去。

他們都一致地望著那個方向,誰的臉色都不輕鬆。

陸長亭不自覺的地攥了攥手指,掌心一片濡濕。

好像度過了一段漫長的時光……

陸長亭都感覺到雙腿發麻了。

洪武帝走了出來。

身後的宮人哀聲哭了起來。

猝不及防。

陸長亭有一瞬間的頭腦空白,幾乎無法清醒地思考。

哭聲彼此感染,開始接二連三地響起,往外擴散開……

朱標還是如歷史上那樣,病死了。只唯一不同的是,他不是病死在他鄉。陸長亭目光略略茫然地朝四周掃去。站在角落裡的宮女,死死抱住了懷中的少年。那是朱允炆。朱允炆除了初時竭力掙扎以後,便跟個木頭人似的,傻獃獃地倚在宮女的跟前,目光比陸長亭還要茫然幾分。

才不過十二歲。就要成為無父無母的孤兒了。縱然上頭有個皇爺爺,但以洪武帝的年紀,又能護得了朱允炆幾年呢?

陸長亭想到這裡,不由得微微別開了目光。

也許是殿中人有些多了,陸長亭覺得空氣有些不大暢通,胸口陣陣發悶。他也不知道過去了過久,就好像經歷了一段很長的時間似的,大家都開始往外退了……陸長亭也才混在人群中,跟著一塊兒往外退。

陸長亭腦子裡閃過了那天朱標和他說話時的模樣。

大概真的是最後一眼了……

正恍惚間,陸長亭的肩被人輕碰了一下。

陸長亭轉頭去看,就見朱棣站在他的身側:「跟在我身邊。」朱棣沉聲道。

陸長亭點點頭,邁動酸軟的雙腿跟上了他。

等回到朝堂之上,眾人也都換上了愁苦悲痛的神色。只不過他們眼底有幾分真悲痛,那就不知道了。

洪武帝久久都不曾再出現,眾人也不敢擅自退去。一些老臣哪怕站得雙腿都酸了,也不敢肆意挪動腳步。

時辰一點點推移……洪武帝總算走了出來。

洪武帝兩眼紅腫,身形微微佝僂,如同風中折了腰的樹,全然沒有了往日的皇帝風範。他坐下來,並未立即散朝。他坐直了身子,威武冷厲之氣漸漸重新籠罩到了他的身上。

「涼國公……」洪武帝緩緩開口了。

陸長亭心一緊,知道這是要拿藍玉開刀了。這也比歷史上提前了許多!

清算不至於就在今日了結,但藍玉的日子不會好過了……

在這個悲痛的時候,洪武帝依舊很快就清醒了,他或許很快就決定好了選擇扶持朱允炆。而皇孫年幼,在這樣的時候,洪武帝就更要用雷霆手段,斬去囂張的武將,除掉那些皇孫未來路上可能存在的荊棘。

洪武帝為朱允炆掃清武將。

等到朱允炆上位以後,他身邊的文臣就會開始建議他掃清幾個叔叔了。

似乎一切都最終走上了歷史的軌道……

陸長亭卻覺得心底緊了緊,有種說不出的悵然。

待到終於散朝的時候,眾人莫不是四肢酸軟,精神不濟。一天之內,經歷了如此一段跌宕起伏的過程,誰還有力氣殘存呢?

朱棣幾人並未退去,他們留在了宮中。不過分別的時候,朱棣回頭安撫地看了一眼陸長亭。陸長亭沖他不著痕迹地輕點了一下頭,然後才出了宮門。

之後幾日,整個應天府都忙亂了起來。

洪武二十二年,太子朱標薨,皇孫居喪毀瘠。

太子雖逝,但該封賞懲罰的要繼續往下進行。藍玉很快就遭了秧。種種罪責加於身不止,洪武帝還令人繼續搜羅藍玉一系的罪證。眾人都知道整個應天府籠罩在了一片陰翳之中。他們睡夢中,都隱約是多年前胡惟庸案的時候……那時候株連餘黨多達三萬人……鋪天蓋地都是血色。

也不知道有多少個人做了噩夢。

但在種種風波之餘,朱棣躍入了眾人的視線之中。這個手握軍功,把守一方要塞的燕王,將他的哥哥朱棡深深比了下去。晉王朱棡在這次北伐中,將他辛苦維繫的形象丟了個乾淨。朱棣順利打得勝仗,而朱棡領兵出塞,連殘元的人馬都未見到,他就抽身還朝了。洪武帝被朱棡氣了個倒仰,再一看朱棣,一下子就覺得這個四兒子顯得乖巧能幹了起來。

眾朝臣心理也差不多。

如果沒有朱棡作對比,朱棣雖然出色優秀,但也不至於叫人如何驚嘆。但有了朱棡就不一樣了。

洪武帝也滿心歡喜,以為在他走後,朱允炆還能有個叔叔鼎力相助,自可保大明江山不動搖。

很快,所有人都知道了,嫡長死後,便是這位嫡孫作為後繼了。

私底下,難免有人說些閑話。

朱標走後,當今洪武帝最寵愛的兒子就是朱樉了,而還有個四子極負軍事才能。有些人暗暗嘆息,直說這二人可惜了不是嫡長,差了個名頭,就差了個位置。以後還得朝侄兒見禮。這些話雖然是私下傳,但總歸有些進了朱棣、朱樉的耳中。

陸長亭覺得,恐怕朱允炆也會聽見一二。

朱樉聽了這話自然是極為不滿的,他也並不在陸長亭跟前掩飾。

「大哥走了,照顧允炆,確實是當叔叔的應該做的。但日後允炆難道真要叔叔給他行禮嗎?」朱樉冷嗤道。

陸長亭回想了一下歷史上的記載。

他記得當時朱樉、朱棣都對朱允炆甚為不屑,然後朱允炆轉頭就將這個事說給洪武帝了。不過當時洪武帝對兒子並沒有那麼深的提防,這才沒有降罪下來。而之後朱允炆登基做了皇帝,他身邊幾個能幹的文官,也都提起了幾個叔叔不尊他的事……種種因素加在一處,終於,這個年輕帝王,決定收繳幾個叔叔的兵權。

這種事說不清究竟誰對誰錯。

不過陸長亭可以肯定的是,從這一刻開始,朱允炆就已經和他的叔叔們站在對立面上了。

一方正當年輕力壯、手握大權的時候,一方卻還未及弱冠,全靠身後東宮之臣扶持,頭上偏偏又頂著皇太孫的名頭。

陸長亭輕嘆了一口氣。

「長亭也為二哥覺得不甘吧?」朱樉道。

陸長亭搖了搖頭:「我是在想太子……」

說到朱標,朱樉倒也不好再發脾氣了,一時間都沉默了下來。

不多時,朱棣便進來趕人了。朱樉不快得很,但這裡確實是燕王府,朱樉也只能先行離去。待朱樉一走,朱棣才道:「此事你便不要多加擔憂了。」

「我沒擔憂。」陸長亭腦子裡不自覺地又閃過了朱標囑託給他的那些話。

「我明日便要回北平了。」朱棣道。

陸長亭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這樣快?!」他有種彷彿才與朱棣見了沒多久的感覺。

「嗯。」朱棣眸光沉沉,面上神色辨不出喜怒。不過陸長亭總覺得他的情緒似乎不大高。

「今日我已經去見拜別過父皇了,明日一早便要啟程。」朱棣又道。

陸長亭張了張嘴,一時間也不知道能說什麼。說不舍的話,好像也沒什麼用,只是更添心中不快而已。那還能說什麼呢?陸長亭心底又浮起了幾分悵然。

以前他從不會這樣。但是在這短短几個月內,這些情緒頻頻從心頭浮現……

「父皇瞧上去不大好……」朱棣低低地道。

陸長亭回憶了一下白日里見到的洪武帝,的確,喪子之痛哪裡是那麼快就能走出來的。何況洪武帝這個年紀,本就身體一年不如一年,突然遭此重擊,白髮人送黑髮人,自然更難從悲痛中抽離。哀極必傷,洪武帝的身體自然有所虧損。

瞧上去的確是不大好。

難道說在朱標薨逝的日期提前了以後,洪武帝駕崩的日子也要提前了?

陸長亭臉色微變,不過到底壓下了心中的猜測。這隻能是猜測,半點也不能表現出來。

陸長亭還在思考洪武帝的事,這頭朱棣卻突然間伸手攬住了他的腰,湊近來,啞聲道:「我明日一早便走了,長亭便沒有半分表示嗎?」166閱讀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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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武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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