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劍拔弩張
「弓箭手,放箭!」胡寧勇面露陰鷙之色,有些猙獰地望著楚流煙、徐達。雖然,他心裡明白朱元璋對楚流煙情有獨鍾,可是,他認定楚流煙和徐達是害死他叔叔胡惟庸的真正兇手,不殺死二人決不罷休。
當中還有一個緣故,就是胡寧勇與胡惟庸,雖然表面上是叔侄關係,實際上胡寧願是胡惟庸的私生子。胡寧勇的母親當初與胡惟庸私通,生下了他。因為,胡惟庸的死,讓他恨透了楚流煙和徐達。
「胡大人,我看.......我看還是請示一下皇上的命令再決定要不要放箭吧。你瞧,楚王爺也在,若是傷害了楚王爺,雜家怕......」跟著胡寧勇一起來的太監蘇公公問道。他跟在朱元璋身邊有些日子,對朱元璋的心意一清二楚。
「不必。既然皇上給了我決議權,皇上自然是信得過我的。蘇公公,難道你對我有什麼疑慮么?」胡寧勇狠狠瞪了蘇公公一眼,咄咄逼人道。
「咱家不敢。」蘇公公只好低下頭,袖手躲到後面去。暗地裡通知身邊的小太監,命令他趕緊進宮向皇上求救。
「還愣著做什麼?放箭!」胡寧勇厲聲喊道。
「是。」弓箭手們齊齊答應著。頓時,飛箭如流星一般,飛快得射向楚流煙、徐達和謝翠娥。楚流煙和徐達武功高強,手中揮舞著長劍把飛箭給隔開。兩個人擋掉自己身邊飛箭的同時,還要為謝翠娥擋掉飛箭。
儘管如此,還是有一隻飛箭射入謝翠娥的腿上。她「哎呀」一聲,躺倒在地上。楚流煙與徐達見狀大驚。
飛箭,仍舊是像飛矢一樣射來,可是徐達和楚流煙,卻覺得擋得越來越費力。他們的體力一點點消耗。等到他們的體力消耗殆盡的時候,就是殞命之時。
徐達看楚流煙擋的香汗淋淋,自己背上的背瘡作,十分疼痛,恐怕兩個人不能支撐太久了。
他高聲對胡寧願說道:「胡寧勇,你不是想讓我吃下燒鵝么?我這就吃下,你放過平碩王爺。」
胡寧勇笑得癲狂:「放過?你讓我放過她,我就放過她么?不單平碩王爺,還有地上的那個女人,只要是你徐達身邊的女人,就一定要統統死。」胡寧勇惡向膽邊生,惡狠狠說道。一想到胡惟庸的死,他對徐達和楚流煙的恨意就會加深幾分。
「給我繼續放箭!」胡惟庸大聲叫道。
「大人,皇上吩咐,只要徐達肯吃燒鵝肉,就不能放箭傷害徐家任何一個人,更不能傷害到平碩王爺。」蘇公公有些著急,高聲說道。帶領錦衣衛的將領,聽到蘇公公的話,也對胡寧勇說道:「蘇公公說得有道理。大人是來傳旨賜燒鵝給國公,如今他肯吃皇上賜給的燒鵝,大人不該再放箭了。」說完,回頭對身後的錦衣衛說:「都給我停止放箭。」
錦衣衛們見將領下了命令,人人都停止了放箭。胡惟庸見狀大怒,咆哮著要求他們繼續放箭。錦衣衛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正不知道聽誰的話好。小太監已然求了皇上的手諭走了回來,他高聲嚷道:「皇上下令,只要魏國公肯吃燒鵝,便不許為府上任何人。」
錦衣衛們見皇上親自下了命令,立刻把弓箭給收了起來。胡寧勇目眥盡裂,惡狠狠瞪了蘇公公一眼。
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西不復還。徐達捧起燒鵝肉,心中一陣悲戚。從鳳陽起兵到現在,不知不覺間十幾年過去了。這十幾年的戎馬生涯中,他為朱元璋奪得了天下,他與楚流煙並肩作戰,可是,他也失去了唯一的親人徐碧儀,而今,要逼死他的不是別人,是他當初一心輔佐的朱元璋。
最初起兵的時候,所有的人都推舉他為領。他無心功名利祿,只是一心為天下百姓謀取好日子,所以就推掉了領,讓給了朱元璋。十幾年後,成了皇帝的朱元璋,因為嫉他,居然要取走他的性命。
蒼天最會捉弄人,簡直是跟他開了個天大的玩笑。
「徐大哥,你不能吃!」楚流煙走到他的身邊,與他並肩作戰:「皇上有心要取你性命,你一定不能遂了他的心愿。我......我需要你。」楚流煙的淚水,如斷線的珠子一般肆意縱橫。這麼多年的戎馬生涯,無論是面對敵人還是面對手下的兵士,她已經成了一個不知道眼淚為何物的人。如今,為了徐達,卻忍不住淚如雨下。
「徐達,你還不死!」胡寧勇大叫著衝上前來,手中的砍刀向徐達砍去。楚流煙持劍擋住,與胡寧勇戰在一起。
也就是十幾個回合的功夫,楚流煙已然把胡寧勇擊倒在地上。胡寧勇不肯罷休,撿起地上的刀向徐達投擲而去,被楚流煙一劍擋住。
胡寧勇頹廢地低下頭,楚流煙鬆了一口氣,轉頭去看徐達,卻現徐達趁著她與胡寧勇戰在一起的時候,已然把燒鵝肉吞下大半。
「徐大哥!」楚流煙大驚,走上前去,用手中的劍把徐達手中的燒鵝肉打翻在地。徐達臉色蒼白看著楚流煙,一句話也不說。他只是不想連累她,僅此而已。所以他寧願自己死去。
胡寧勇見徐達已經吞下大半隻燒鵝肉,暗暗鬆了一口氣,站起來,一瘸一拐地退到後面去。
楚流煙幾乎是咆哮道:「你們都給我滾!如果誰還敢圍在國公府,我楚流煙第一個取他的性命!你們回去問問朱元璋,如果他這麼不顧念昔日的情分,我明天就帶兵踏平紫禁城!」說話間,她手中撒出一把梅花毒針,幾個中了毒針的人紛紛倒下,竟然氣絕而死。
楚流煙的本事,眾人都是知道的。胡寧勇雖然敗在她手下,卻始終覺得她只是一介女流而已,因此,高聲嚷道:「楚流煙,你以為你還是平碩王么?本大人就是不走,本大人就是要徐達的性命,你能如何?」
楚流煙的眼中,滿是陰鷙之色,她再也不說一句話,一隻梅花針打過去,胡寧勇還沒來得及說一句話,已經中毒倒地身亡。知道他死,都不能明白自己為什麼不明不白的就這麼死了。
「都給我滾!」楚流煙歇斯底里道。蘇公公見狀,忙下令要錦衣衛們離去。
等到人散了個七七八八,楚流煙迴轉頭去看徐達。徐達的面色已然蒼白如紙,身子微微顫抖不已,昔日高大英偉的徐元帥,如今竟然病弱的不成樣子。
「快去請大夫,快去!」楚流煙下令道。
國公府的下人們原本躲在一旁,聽到楚流煙下令,忙跑出去請大夫。楚流煙把徐達扶到房中去。
大夫很快就來了。而徐達,已然氣息微弱。大夫為徐達診斷癥狀,楚流煙與謝翠娥焦急的站在一旁等待。
「國公怎麼樣了?」等到大夫診症完畢,楚流煙上前去,急忙問道。
大夫搖了搖頭,面色十分難看,有些為難地對楚流煙說道:「王爺,國公的病恐怕......依照小人診斷,國公之前似乎服食了燒鵝肉。燒鵝肉引國公背部的瘡毒滲入肌膚腠理,很快就會滲入五臟六腑。在下實在是無能無力,還請王爺贖罪。」
「那麼......」儘管結局是楚流煙早已經料到的,可是,她聽后還是覺得苦痛難當。才短短的時間內,她失去了劉伯溫這位至交,又很快要失去徐達這位畢生最好的知己,她心中的痛苦,又豈是外人能明白的。
「那麼......國公還有多少日子?」楚流煙舔了舔乾澀的嘴唇,用盡畢生的力氣問道。
「恐怕挨不過今晚了。」大夫嘆口氣,告辭退下,再也不肯開藥。
楚流煙想起當初在母親陳四喜的手札中,看到一個關於徐達的記載。陳四喜的手札中說,大明朝的魏國公徐達,因為得罪了朱元璋,引起朱元璋嫉恨,被朱元璋賜以燒鵝肉,引背部毒瘡致死。當初,楚流煙看到這個記載后,曾經一度困擾。只是當時是元朝,並沒有明朝的存在,她想可能手札中的記載,只是一個故事而已。又或者,那是別人的故事,與徐達和朱元璋重名,只是巧合而已。如今,卻沒有想到,事情真的如實生了,而且來的這麼突然。
開心臨走的時候,也曾經一直叮囑她。她當時沒有太記在心裡,如今卻什麼都來不及做了。難道,這就是命運的安排么?
楚流煙看著徐達日漸憔悴的臉,心中越來越難受。悲痛的感覺,如同浩瀚的波浪,一輪又一輪的拍打著她的心房。她捧著徐達的臉,不知不覺間在他身邊沉沉睡去。
不知過了多久,她被外面的吵嚷聲驚醒。她抬起頭來,看到天色已經有些陰暗,不禁暗暗責怪自己。大夫說,徐達已經熬不過今夜了。
不知什麼時候,謝翠娥已經出去了。而外面的吵嚷聲,卻越來越大。她走了出去,看到湯和、常升、李文忠、沐英等昔日同生共死的將領都來了。只除了前些日子病死的常遇春和被胡惟庸害死的劉伯溫。
「楚軍師......」湯和越來越胖了,他呼喚著她的名字,就好像昔日在戰場上一樣:「元帥的病情怎麼樣了?我們什麼都聽說了,可惜我們來遲了。」
「我們把兵馬帶來了。你說怎麼做,我們都聽你的。」常升說。朱元璋的奪妻之恨,在他的心的傷痕上,撒上了重重一把鹽。
楚流煙搖搖頭,長長舒一口氣,說道:「這件事,怪不得你們。別說是你們,就是我,」楚流煙頗有些自嘲:「我也沒有料到,會出這樣的事情呢。徐大哥他......恐怕是活不成了呢。」說到最後一句,她的眼圈兒不知不覺就紅了。
「我們想去看看元帥。」沐英說。沐英很小的時候,曾經被徐達和楚流煙救過。雖然他後來跟了朱元璋做義子,可是與朱元璋的感情並不像是和徐達那樣親厚。他平日里多虧徐達照拂,與徐達反而更像是父子。
楚流煙點點頭,打開了房門。十幾個位高權重的昔日將領、今日的權臣們一起走了進去。
徐達此時清醒了一些,在燈光下顯得格外瘦弱,他的臉色已然慘白的沒有了任何血色,眼神也有些潰散,他望著面前十幾個出生入死的兄弟,眼角不禁流下淚來,他想說什麼話,可是動了動嘴唇,一句話也說不出來。諸人看到他的摸樣,不禁也跟著流淚。
他們一起跪了下來。他們跪拜的,不僅僅是一個國公,而是一個曾經帶著他們出生入死的元帥,是一個天不怕地不怕卻含冤而死的英雄,是古往今來立下曠世功業的將領,還是他們值得相交的兄弟和朋友。
楚流煙的淚水,再一次洶湧澎湃。
常遇春的三個兒子常茂、常升和常森素來都把徐達當成親生父親一般,與徐達感情濃厚。常茂人稱茂太爺,性子素來暴躁,卻有勇有謀,他氣憤的一拳砸在桌子上,桌角被砸下一塊來:「王爺,請你下令,我們去討伐昏君。」
此時此刻,楚流煙心裏面也是別有懷抱,她聽到常茂的話,終於點了點頭,說道:「好。」
徐達卻在床榻之上,用力搖了搖頭。此時此刻,他的目光已經十分渙散,神智還算是清明。楚流煙明白徐達的心意,他一直盡心竭力為國為民,不想因為自己的死,引致天下大亂,讓百姓遭殃,連累無辜的人。
楚流煙向徐達點點頭,表示明白他的意思。徐達看著楚流煙,眼中藏著些許的情意。他的呼吸已然漸漸微弱,臉色灰白,只有一雙曾經炯炯有神的眼睛睜著不肯閉上。楚流煙的衣襟,再一次為淚水打濕,她看了看徐達,說道:「徐大哥,其實很久很久以前,我已經不喜歡劉大哥了。我喜歡你。」
徐達聽明白了楚流煙的話,眼角有淚水流了出來,眼中的神色變為驚喜,還有滿足。接著,他的呼吸忽然變得急促起來,然後就閉上了眼睛。永遠閉上了眼睛。也停止了呼吸。
「徐大哥!」楚流煙忍不住大叫一聲,哭泣起來。接著,整個人就不省人事。
楚流煙昏睡了一天一夜。在夢中,她見到徐達向他走來,徐達一身灰衫,神態磊落,仍舊是當年初見時候的樣子。他的身邊跟著徐碧儀,小丫頭天真無邪,好像第一次見她時候的摸樣。
「徐大哥。」楚流煙心中驚喜,走了上去。徐達也向她走來。他們的手,緊緊握在一起。前世今生,所有的緣分,就在這一剎那迸。
可是,當她要和徐達說話的時候,卻現眼前已經空無一人。她的手中鑽著的,什麼都沒有。他們的緣分,緣盡今生。
等楚流煙醒過來的時候,湯和和常茂、常森守在她的身邊。她坐起來,這才想到徐達已經沒了。悲傷,又像是洶湧的河流一般湧上心頭,卻是一滴淚水也流不出來了。人的眼淚,總有流乾的時候。
「姑姑,」常森俯下身子,向她說道:「你沒事兒吧。」
楚流煙搖搖頭,說道:「他呢?」她問的是徐達。常森也是知道的,他回答說:「靈堂設在了大廳中。所有的叔叔伯伯們都在外頭守靈。就等著姑姑你下命令,無論是反還是不反,我們唯你馬是瞻。」
楚流煙低聲嘆口氣,朱元璋肆意誅殺功臣,已經引起群臣不滿。都是當初跟著朱元璋和徐達出生入死的兄弟,到如今卻一個少似一個,便是連徐達,也沒了。
楚流煙還沒說話,就看到常升跌跌撞撞地走了進來,大聲叫道:「王爺姑姑,不好了,大事不好。國公夫人他要撞柱自殺。叔叔伯伯們都在靈堂攔著,總是攔不住。」
楚流煙雖然有些怨恨謝翠娥與朱元璋勾結,可是,畢竟她也是曾經全心全意為了徐達的人,她所做的一切,縱然也有為了自己的緣故,卻也是因為她心中喜歡徐達的原因。楚流煙站起來,常森扶著她,一起走了出去。
到了靈堂之中,謝翠娥果然在鬧的不可開交。楚流煙冷冷看了謝翠娥一眼,說道:「夫人,這是國公靈堂。你若是想死,也去別處。」
謝翠娥聽到楚流煙的話,一時為之語塞,不知道說什麼好。又想到徐達的死,忍不住嗚嗚咽咽哭了起來。她剛哭了幾聲,大夫走了進來,說道:「恭喜夫人,夫人懷了國公的遺腹子。」
眾人聞言,都有些驚喜,問道:「此事當真?」大夫回答道:「當著這麼多大人,小人怎麼敢亂說話。昨個兒王爺吩咐小人為夫人診治腿傷,夫人不肯。小人只好今日再來。結果現夫人已經有了身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