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第4章 斷手
緊趕慢趕,到警局時還是遲了十分鐘,曾明明有些氣餒,第一天上班就遲到?肯定會被罵死了。
她忐忑不安的向著路政辦公樓跑去。
曾明明工作的地方在公安行政大樓西側,兩棟樓隔著一條長長的綠化帶。
因為不臨街,倒也幽僻安靜。這一路上她也遇到幾個同事,千篇一律穿著制服,拎著早點,步履悠然,看他們的樣子不像趕著上班,倒像是在漫步。
看的曾明明飛快趕路的步子,也不由自主慢了。
「報道,不好意思,我遲到了。」曾明明找到自己工作的地方,立在門口緩解了半天心情,硬著頭皮走進辦公室。
屋內空蕩蕩的,只有一名中年婦人彎著腰在掃地。
「你是?」聽見曾明明的講話聲,婦人慢慢抬起頭。
「我……第一天上班,就遲到了十分鐘,抱歉,明天我一定準時到。」曾明明心慌意亂的低下頭。
這個女人的臉太蒼老了,滿臉都是褶子不說,頭髮幾乎全白了。
看她的身材最多五十來歲,可她的臉卻像個七十歲的老人。
「沒事,還早呢,上班不急。」婦人見曾明明一臉驚訝,和藹的笑了笑,「我是保潔員,你叫我祥嫂就行,科長過一會兒才會到,你先去那邊坐坐,我去打開水。」
「祥嫂,謝謝。」曾明明欠了欠身子。
怪不得她沒穿制服,原來,只是個保潔。
「我兒子是這裡的幹警,既聽話工作又認真,可能幹了。他孝順我,讓我在家裡享福,可我閑不住,就找了個保潔的工作,既能守著他,也能補貼些家用,挺好。」
翔嫂笑眯眯看著曾明明,「姑娘你多大啦?」
「十九。」曾明明一邊答話,一邊四下看了看,除了祥嫂,辦公室里空無一人。
忍不住心裡有些腹誹,還說孝順呢,這麼大的辦公室,讓自己老媽一個打掃自己卻不知道跑哪兒快活。
這樣的兒子,真該挨揍。
「祥嫂,我來幫你。」曾明明實在看不得一個老人當著她的面不停勞作,將手中的背包放在一邊,走了過去。
「不用,這點事我做的來……」祥嫂連連擺手。
「沒事,反正我閑著也是閑著。」曾明明手腳麻利的將每個辦公桌上的水壺拎起,放進祥嫂的手推車上。
「那謝謝了,真是個好姑娘。」
祥嫂的目光越發柔和,看向曾明明的眼神充滿了慈愛。
曾明明心口一滯,莫名就有些酸澀。
在她的記憶中,除了第一個收養自己的女人用這種目光看過自己,再也沒人這樣看過她了,可惜,她收養了自己三個月後就死於一場交通事故。在這之前,曾明明甚至沒來得及喊她一聲媽媽。
曾明明永遠忘不掉那一天的情景。
那天,她讓曾明明在路邊等著,自己穿過馬路去買雪糕給她吃。
結果,一輛小轎車從對面衝過來,將她撞飛。
曾明明仰頭看見她在半空紙片似的飄著,漂浮在她身邊的還有一片通紅的血珠兒和黑霧似的碎頭髮。
她飄著,飄著,『啪』得摔在馬路上。
她看著她趴在腳前不遠處抽搐,血從她的口中一股股湧出來,像關不住的水龍頭。
她的手不停在地上摸著,摸著。
過了一會兒,瞪著眼睛不動了。
那時候,曾明明才七歲。
她記不住太多的事。
唯一有印象的事,那個肇事的司機是個女的,還不到三十歲,據說,她的駕照是花錢買的,那天,她第一天上路,誤把油門當成了剎車。
後來,那個女的賠了一筆錢,免於起訴。
曾明明被送回了孤兒院。
從那天開始,曾明明就換了個性子,變的不願意和人交流了。
也從那天起,她下定一個決定,這輩子一定要當個警察,交通警,這樣,她就有能力將那些馬路殺手拒之門外,也許,就不會有那麼多人死於非命,也不會有那麼多像她一樣的孩子,失去媽媽,流離失所。
十幾年過去,曾明明的願望終於實現了。
可惜到目前為止,交通事故依舊霸佔著全國非正常死亡的半壁江山。
據可靠數據顯示,每年死於交通肇事的人比死於癌症的病患還要高出一倍。
這是多麼恐怖的統計。
「姑娘,謝謝你,多虧了你,這麼多活兒不到半小時就幹完了。看你年紀輕輕的,卻這麼能幹,和我兒子一樣聰明。」
祥嫂的和藹的話語將曾明明從記憶中拉了回來。
看著祥嫂老邁的臉,曾明明的聲音越發的柔和,「別客氣,還有什麼事咱們一起做,反正我閑著無聊。」
「沒了,都做完了。你看,都快八點半了,大家都要上班了,明天啊,你不用來的太早,沒人來的這麼早的,除了我兒子,他啊,和你一樣,又勤奮又認真,改天我讓他請你喝茶,我兒子,是最懂事聽話的好孩子。」
祥嫂眸光浮起一層霧氣。
「他不在這個部門?」
「他在肇事科,今天執勤,我記得他昨晚是這樣和我說的,對,他去出勤了!」祥嫂低頭思索了回兒,眼神瞬間點亮。
「哦,原來這樣。」曾明明莫名有些不好意思。
「我兒子二十四歲了,很帥氣的。」祥嫂眸光炯炯的盯著曾明明,笑眯眯道:「等他有空了,我讓他請你吃飯。」
「不用了祥嫂。」曾明明微微有些尷尬,看祥嫂的意思,居然想撮合她和她兒子。
「要的,要的,明明啊,千萬別和祥嫂客氣,我一見你就很喜歡……」
「祥嫂!」祥嫂的話還沒說完,忽然被一個明媚的聲音打斷了。
曾明明回頭一看,卻是一名三十齣頭的女警,瓜子臉,短髮,一對眼睛明亮而有神,看起來很乾練。
「何科長,我馬上去打掃走廊。」祥嫂好像有點怕她,訕訕笑了下,快步走了出去。
「何科長,我是曾明明,第一天來報道。」曾明明回過神來,想起接待辦人的交待,趕緊立正行禮,將自己的工作證遞了過去。
「歡迎你來技術科工作。」何科長爽朗一笑。
「牆邊的那排辦公桌都是空的,你隨便選一個,咱們這兒工作不忙,同事大多是年輕人,你別太拘束,你先熟悉熟悉環境,過兩天,我再給你安排工作。」
「謝謝科長。」曾明明鬆了口氣,尋了個座位坐好。先前她還擔心自己的上司嚴肅不好相處,沒想到這麼好說話。
「祥嫂,我和你說了多少次了,擦地別倒這麼多的水,多滑啊,我們穿的都是皮鞋底薄,擦倒了我們你負責?」
沒等曾明明她們多聊兩句,走廊外忽然傳來一陣呼喝。
「對不起,對不起,我不是有意的,水灑多了,把你的皮鞋弄濕了,我這就幫你擦乾淨……」
祥嫂懦弱的回應著。
曾明明眉頭一皺。
「別碰我!說了你別碰我,倒霉!遇到你就沒好事,我和你說過多少次了,八點之前打掃完就趕緊離開,你偏死賴在這兒,晦氣!我早上剛熨直的褲子!」
走廊外,呼喝聲越來越刻薄,曾明明實在忍不住了。顧不得和科長打聲招呼,拔腿向外走去,她想看看到底是誰這麼無禮放肆,連祥嫂這麼和藹平和的老人家也不放過。
還沒等她走出辦公室大門,就聽見『哎呦』一聲尖叫,伴隨著『噗通』一聲墜地聲,好像有人跌倒在地上。
低頭一看,摔倒的卻不是祥嫂。
此刻,她正半蹲在地上,一臉擔憂的看著地上的女子。面上很有些愧色。
責罵她的女子卻跌倒在地板上,屁股下浸濕了一大片水跡,捂著腳脖子,正在哎呦。
曾明明鄙夷的看了她一眼,剛要走上前去扶祥嫂。
忽然愣住。
她清清楚楚的看到女人的腳腕上牢牢攥著一隻手。
一隻蒼白的手,手腕斷裂,露出幾縷鮮紅的肉絲。
而那個女人就像沒看見一樣,還在拚命揉搓自己的腳腕。
無論她怎麼用力,始終站不起來。
那隻斷手牢牢束縛著她的腳,用力向下拽。
曾明明喉嚨一陣干癢,揉了揉眼,再定睛一看,那隻手已經消失了。
難道,自己眼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