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第013章 古鎮
第013章古鎮
為了快,嘉言是坐的黑車,一個小時就到了老家。她老家那是個市裡下轄的小鎮,幾十年前靠著化工廠起家。因著這個,空氣實在算不上好,一進鎮就能聞到一股刺鼻的味道,坑坑窪窪的公路兩邊是一個個煙囪,噴出白色的濃煙。
她在想,這也不過是富了幾個人,卻把疾病、垃圾、災難都留給了一代一代的後人。這個原本山清水秀的小鎮,早在二十年前就逐漸出現那種名叫「癌症」的疾病,各種各樣,出現在身體不同地方的稀奇古怪的名頭,什麼「胰腺」啊,「胃」啊、「腦」啊……各種各樣。怎麼就能那麼多呢?
去年她們隔壁村的一個老大伯就得了腸道癌,那麼健壯的一個人,平時都自稱自個兒身體是「德國製造的大功率機器」,確診后只過了兩個月就去了。然後就是她認識的同村的一個姑娘,只有二十齣頭,得了乳腺癌,是後期,知道后直接割脈自殺。那姑娘是她隔壁大學的,化工系,很聰明很刻苦的一個姑娘,平時把飯錢省下來也要寄回家裡去,然後騙家裡人說她吃不了那麼多,她正處對象呢,要減肥。
嘉言還記得,她自殺前那一天,握著她的手對她說:「嘉言姐,我不想死,我好怕啊。但是,我知道,我這個病根本治不好,我不想弄得家裡頭人財兩空。我們家夠苦了。我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我媽,她有頸椎病,平時就靠著我給她按摩,還有我弟弟,他才上小學呢。早知道,我就多買點人壽保險了,我幹嘛要省那點錢啊,我以為我會活到八十歲呢。」
她們村在鎮的西南,和這個鎮外圍那些地兒隔水相望,她太婆還在世的時候,曾經和她說過,他們小時候得靠著擺渡過河,到了她十歲那年,村長集資給大伙兒修了一條大橋。這麼多年了,那橋已經老了,兩旁的柵欄不是缺了一個彎兒就是少了一個角。不過,大家好像也沒那個心情去修繕,或者是沒有那個閑錢,就任由它風雨無阻地矗立在那兒。而它也那麼爭氣,就一直挺了那麼多年。
身邊人分分合合,半百還沒過,夫妻吵架離婚的都不計其數了,倒還沒這橋長情。
他們村是建在河上的一個個山丘組成的小島,所以泥地岸邊都是青苔,鎮上人就把這地方叫青苔灣。在河的這邊往橋對岸望去,飛翹的屋檐透著江南水鄉的餘韻,青石板路上總有來來往往的行人,撐著油紙傘。細雨綿綿,把地面打得油光水量。
山間還有撞鐘聲。
一年又一年,生老病死,循環往複。
到了家裡,嘉言把傘收起來,放到屋檐的角落裡,在門口的草席地毯上隨便跺了兩腳就進了門,喚了一聲。舅母像是失了魂一樣,獃獃地坐在角落裡流著眼淚。外婆罵她:「你哭什麼?跟你說不要再弄那塘了,你偏不聽!錢賺的完嗎?咱們家都這樣了,多賺一點少賺一點又有什麼差別?」
舅母哭著說:「我那不是為著孩子嘛。你也知道,杉彤明年就上大學了,學費肯定不少吧,阿宇明年也要畢業了,過兩年總得娶媳婦吧?他那也不是什麼好學校,畢業后能不能找到好工作都不知道,還是上海那種地方,我能不擔心嗎?」
「擔心,擔心又能怎麼樣?現在好了,你請的那麼兩個外地人,這才幹了幾天哪,就這麼淹死在咱們塘里,現在怎麼辦?人家兒子已經找上門了,你男人和你爸現在被抓進去了。怎麼哪,怎麼辦?」
母女倆抱在一起,哭得聲嘶力竭。
她舅母是她母親的親姐姐,她外公唯一的兩個寶貝女兒。她們家上個世紀是做魚飼料起家的,日子非常富足,那會兒是鎮上都羨慕的望族,所以她舅母就招了女婿,她的表哥、表妹都姓的白。但是到了現在,這些年市場萎縮,生意一年不如一年,到了這兩年,已經捉襟見肘。還有這麼一大家子人要養,也難怪她舅母著了急,把祖地那兩個荒廢的魚塘都重新換水開新了。因為本地人要價高,她舅母經人介紹從鎮外不遠的浣溪招了一對外地夫妻。誰知,這倆人居然在上班的時候喝酒,男的跌進塘里,沉了下去,女的去拉,結果一起沉了。第二天是村上的二愣子發現的他們,屍體都浮腫了,就那麼飄在塘面上。
小老百姓的,一輩子沒見過死人,這是頭一遭,還是兩個,嚇得他屁滾尿流跑著去報信:「姨啊,你們家出事了,出大事了!」
舅舅和舅母從被窩裡出來,起先還不信呢,聽二愣子又是一通解釋,都傻在了那裡。
舅舅當即就清醒了。平時那麼溫和的人也急紅了眼,抓著舅母,怒聲逼問:「你叫的什麼人啊,我不跟你說過那塘不吉利,靠著祖墳呢,別去碰嗎?你幹了什麼啊?」
舅母也傻了,愣愣在站在那裡,然後一屁股坐倒。
這邊還沒緩過來,那邊苦主就找上門了,是個社會小青年,他們隔壁鎮的,糾集了一幫人,什麼三大姑八大姨乃至他那些狐朋狗友都來了,鬧哄哄的要賠錢,要償命,還報了警。家裡唯一兩個有文化的孩子還在外面讀書,就剩下幾個書都沒念過幾年的在那裡,又是本分人,哪裡見過這陣仗?
舅舅和外公被抓去了派出所,那小青年還逼著舅母和外婆兩人簽一份條款,說是簽了就放人。兩人嚇得六神無主,就這麼稀里糊塗地簽了。
嘉言從她們零碎的話里,也了解了大概,見她們哭得如此傷心,轉身把隔壁的小外婆叫來,問個具體。
小外婆嘆著氣,原原委委地告訴了她,又是捶胸頓足:「出事那會兒,我在鎮上廠里上班呢。這麼大事兒,她們也真是糊塗,都不和我們商量的,就那麼簽了那份條約。好了,現在也簽了,人還沒放回來呢。這是個什麼事兒啊?噯,好好的一家人。」
嘉言問:「那是份什麼條約啊?」
小外婆搖搖頭:「我哪知道啊,我不跟你說我在外面嗎?好像是什麼賠償款,不過,具體多少我也不清楚,聽說數額還挺大的。哎呦,這倆怎麼這麼膽小,這麼糊塗啊,這意外死的,不簽難道還能把人弄死啊?」
嘉言心裡也急,但是,家裡都這樣了,沒個主事的人,她媽還病倒在床上,她怎麼能露怯呢?
「那人的電話呢,你們有嗎?我去和他談。」一邊打電話給在學校一個法律系的師兄。那師兄比她大幾屆,早些年追過她,挺有風度的一個人,這些年一直都有聯繫,算是不錯的朋友,也很仗義。
說了情況,那師兄在那邊沉默了會兒,然後正色道:「嘉言,這事情不好說。」
嘉言心裡「咯噔」了一下,努力鎮定:「沒事,您說吧,多壞的結果我都接受。」
師兄在那邊說:「倒不是你舅舅和外公怎麼樣,他們不會有事,我想,對方過不了多久就會放了他的,關鍵在於那份條約。」
「怎麼說?」
「按理說,出了這種事,第一時間應該報警,然後進行司法鑒定,明確死因,這樣才能決定賠款,更好地協商,也能更好地保障自己的利益,避免不必要的爭端。你舅母他們怎麼就這樣簽了這麼份協議呢?」
嘉言很累,無奈道:「家裡就剩三個女人,一個還在床上躺著下不來呢,都沒讀過什麼書,看倆男人都被抓進去了,能不急嗎?也沒敢告訴那兩個小的,就這麼簽了。別說這個了,沒意思,幫我出個主意吧。現在最重要的,是怎麼解決。」
那師兄說:「事情過了才多久,對方像是料到了似的衝上門,還趁熱打鐵逼得你舅母她們簽了這麼份協議,像是早就料好了。我想,這裡面有貓膩。那份協議,也不簡單,也許是個天文數字,你要做好心理準備。」
「我知道。」嘉言沉吟了一下,「你剛才說可能有貓膩,什麼貓膩?難道還真有人搭兩條命下去,就為了訛點錢?」
那師兄在那邊隱晦地笑了一下:「那可說不準,干我們這行的,這種事情見得多了。有可能是那兒子給那倆夫妻下了葯,讓他們淹死的。你想啊,那兩人剛死沒多久他就來了,馬上火化,像早猜到似的,不是明擺著要死無對證嗎?也有可能是那倆夫妻本來就有個什麼病,為了自己兒子的後半輩子賴上你們。他們兒子不是個混子嗎,社會青年,連個工作都沒有。不過,也有可能是意外,不過他們兒子知道后,腦筋轉得快,馬上利用了。都說不準,可能性多著呢。也許是你得罪了人,也許就是意外,你自己倒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