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第019章 葬禮
第019章葬禮
舅舅沒有挨過這個秋天。嘉言得知死訊的時候,從學校請了假回去,乘了黑車趕到村上,冰棺就陳列在大堂前,門口放置著供台,燃著白燭。從曇華寺請來的僧人在幫忙超度,音樂里一遍又一遍放著《大悲咒》。
表哥在靈前就著長明燈點著金紙,一張一張疊了放入火盆里燃燒。舅母坐在他身邊不斷地淌著眼淚。嘉言的目光在人群里慢慢地掃過,然後看到了跪在右側首位的杉彤,披麻戴孝,雙膝著地,弓著腰在那裡跪著。
她想走過去,村裡的三婆卻把她拉到後堂,給她穿上麻衣,戴上白巾,又給她換了帶著絹紅的孝鞋,囑咐她:「守靈是兩天兩夜,不能吃飯的,阿婆給你們煮了點稀飯,一會兒出去前你先去吃點兒。你妹妹還小呢,已經跪了一個上午了,你幫著照顧一點兒。」
她木訥地應著,喝了一口稀粥就去了前堂和杉彤一起跪到右側。她不敢回頭去看杉彤,眼淚不能停止地麻木地流著。耳邊隱約又傳來裡面三姑六婆的聲音:
「這死的是誰啊,我兒子叫我過來的時候也沒說清楚,近不近啊?要不要出喪金?」
「要的吧,我包了兩千,一會兒還得去鎮上吃喪宴呢,這得連吃兩天啊,四頓,真晦氣。」
「喪宴,不會又是豆腐吧?那我還不如回家去吃。」
「應該不會的。不過,要不要那麼多啊,兩千?我看包個一千六就差不多了。」
「不好吧,四頓呢。噯,這家人也不容易了,聽說前段日子塘里淹死了人,要賠160萬呢。我看,這人就是被這麼一嚇急的,才去了的。」
「真是罪過,這麼好的一個人哪。」
「是啊。這才多久啊,我記得前段日子他還在外面收賬呢,看見我老婆子腿腳不方便,就給我扶回來了。多好的一個人啊……你們說,做人怎麼就這麼虛呢?這才多久啊。」
「噯……」
……
嘉言麻木地聽著,膝蓋早沒有了知覺,也不想去制止。不過是局外人,不能痛親者之痛。但是,她怎麼能忍受有人在這種時候過來雪上加霜呢?
「呦,這辦喪事呢,誰死了呀?」一個突兀的聲音傳進來,是之前那個要債的小年輕,嘴裡嘖嘖著,看看那白燭和白幡,一臉嫌棄地避遠了點。他很快就看到了嘉言,欺身上來:「噯,美女,說好的還錢呢?你怎麼說話不作數呢?」
嘉言沒有抬頭,慢慢地說:「改天吧,你沒看到我們這兒正辦喪事嗎?」
「哎呦,美女啊,這辦喪事和賠錢有什麼關係啊?我爸媽不也是死了嗎?我能怎麼辦哪,我也傷心哪。但是傷心不能當飯吃啊,咱得往前看,看開了。該還錢還是要還的,你說是不?你也不想我在這鬧起來吧?」
「你說什麼?」嘉言慢慢地、慢慢地抬起臉來,面無表情地盯住他,「你再說一遍。」
那小年輕被她看得心裡打顫,但是這麼多人呢,他怕什麼?他又仰起頭:「怎麼的了,欠債還錢,天經地義!你們那塘淹死了我爸媽……」
「你還我爸命來!」杉彤忽然像只瀕死的小豹子一樣跳起來,猛的朝他撲過去,眼睛通紅,發狠地盯著他,死死掐著他的脖子。但是杉彤餓了一天,又跪了一天,丫頭原本就瘦弱,哪裡還有半點力氣?小年輕被嚇了一跳,隨即暴怒起來,反手一耳光把她扇出去。
「砰」的一聲,杉彤瘦弱的身子狠狠撞在拱桌上,額頭磕了一個口子,血不斷的涌下來。
那小年輕衝上去就是一腳,嘴裡罵罵咧咧:「臭婊/子,敢打我?媽的,狗娘養的,賠錢貨!怪不得要死人!」
嘉言那時候根本沒有多想,雙眼赤紅,撲過去操起拱桌上一個香爐就狠狠劈在他後頸。
小年輕僵硬了兩秒,緩緩倒地。
嘉言的手不斷在發抖,就那麼呆站在那裡一動不動。
四周傳來尖叫聲。
「殺人了!」
「快,快報警啊!」
「叫救護車!快叫救護車——」
……
「白嘉言小姐,關於你這次蓄意傷人事件,請問你有什麼解釋?」
「受害者還在醫院,性命無礙,不過,檢查出來有嚴重的腦震蕩,他要求索賠,並且要告你。」
「白嘉言小姐,我們經查,你還是Z大在校的學生,我們已經通知了你的學校,希望你做好心理準備。」
「白嘉言小姐,不是你不說話我們就拿你沒辦法。請你配合。」
說到這裡,語氣已經非常強硬。任誰對著一個沉默了一晚上都不開口的人,心情都不會好。
嘉言此前一直緘默,這時候卻抬起頭來,目光緩緩掃過對面桌上的兩個人,平靜地說:「嚇唬我是沒有用的,我比你們更懂法。在我的律師來之前,我拒絕回答你們的任何問題。」
「靠!」一人拍案而起。
這時,審訊室的門忽然猛地被人從外面推開,就見他們局長領著一個年輕男人和一個律師模樣的人進來,對那年輕男人說:「實在不好意思,這事兒發生在鄉間,不歸我管,我也剛從外面回來,實在不知道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不過,昨天葬禮上的人很多,很多人都看見了,是那個男的先動手的,白小姐和她妹妹只是自衛。這事兒是我們的疏忽,我這就讓人把那小子從醫院逮回來。」
俞庭君公事公辦的口吻:「該怎麼樣就怎麼樣,這是法治社會。不過,您也知道,我的朋友是Z大的高材生,品學兼優,以往沒有任何案底,她是不可能做出蓄意傷人這樣的事情的。而那現在正趟醫院的那位,十六歲就輟學了,在浣溪鎮上大名鼎鼎,坑蒙拐騙、敲詐勒索,幾乎人盡皆知。我實在是非常好奇,為什麼您放任著這樣一個社會渣宰逍遙法外而不予理睬卻反過來先一步懷疑我這位優等生朋友呢?我等您給我一個合理的解釋,多久我都等著。」他掏出張紙條,快速的寫下自己的聯繫方式和現在居住的地方,遞到對方有些顫抖的手上。
他把律師該說的話也給說了。
把自己想做的事也給做了。
他帶走了嘉言。
他原本以為,會看到她恐懼的表情的,不過,被逼問了一個晚上,不眠不休的,她依然還是那麼冷靜鎮定。那一刻,俞庭君打從心底里佩服。
於是他知道了,他還沒有馴服這隻漂亮的小豹子。
沒事,咱們來日方長,有的是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