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強權、霸道、為所欲為!延誤軍期、戎裝覲見?明明就是藉口!不就是怕武將功高震主,影響到中央政權?歷朝歷代,此行此舉屢見不鮮,令人作嘔!八年來的出生入死,真真是不值得!」瞧他悲憤到幾乎愴然涕下的模樣,烏烈真是哭笑不得。為什麼徐幼謙看起來比他這個被貶謫的本尊還生氣?他倆的關係什麼時候這樣好了?
余氏在一旁慢悠悠地說:「再上一碗綠豆湯來。」
正說到一半的徐幼謙立即補充,「給烏烈也上一碗,多加冰!」
烏烈忽然對這個向來不喜歡自己的老丈人有所改觀,認為他除了嘮叨點以外,也並非全無可取之處,起碼在這件事情上,他的認知還是很合自己心意的。
總之他的婚後生活並沒有被這件事所影響,而莫名其妙被眨斥的事,他也將自己與皇上聯合在一起忽悠公主的事全都告訴了徐妃宜,徐妃宜這才知道這期間竟有這麼複雜的過程,原來皇上氣的根本不是什麼延誤軍期、戎裝覲見,而是氣烏烈擅自賣了將軍府。
不論如何,烏烈現在已經徹底卸下了將軍的外殼,變成了一個看城門的。
面對這種天差地別的角色轉換,烏烈倒是表現得冷靜極了。
雖然之前貴為忠武將軍,但他卻也是從一介小兵做起的,自然是受過苦亦打過雜,所以對於守城門這件事根本不在意,反正只要能留在平陽城陪媳婦,做什麼他倒是無所謂。可守了一段時日之後,那時不時會飄進耳朵里的閑言碎語令他的心情越來越糟。
因為城民一旦提及林書浣,就稱他為四少爺、大才子;可一提到自己,就是魯夫、流匪……怎麼,林書浣和他不就是一個人?拿同一個人作比較有意思嗎!
烏烈被這種言語上的差別待遇搞得格外不爽,臉色也是一天比一天難看,直接導致了別說是城民,就連流匪也不敢輕易靠近城門,倒是令平陽城的治安好了不少。不過他可不關心城中的民生問題,而是一直在糾結著自己到底哪裡比不上這個當年的林書浣。
林書浣、林書浣、林書浣……這充滿魔性的三個字反覆在烏烈腦中徘徊。
所有人都認為林書浣是才子,而他就是個莽夫,憑什麼啊?他堂堂忠武將軍,怎麼就被比下去了呢?
不就是會讀書,有什麼了不起,讀書能有多難,他馳騁沙場這麼多年,死都不怕了,還怕讀書?於是烏烈當機立斷地決定,他要讀書!打定主意之後,便開始雷厲風行地展開行動。
這一日,已經成親多日的徐妃宜終於決定繼續撰寫她的相思傳。
當她剛剛乘著馬車前往汲賢書齋的時候,裴良所駕的馬車便徐徐地停到徐府前。緊接著便是幾個早就等在門口的將士忽然躐出來,手腳麻利地開始卸貨。文房四寶、經史書籍、檀木桌案,總之但凡和讀書沾上點關係的東西,全都被裴良給弄到了。幾人組成的卸貨小隊筆直地朝徐妃宜所居的院子走去。
院子中央的將軍帳猶在。
偌大的營帳很快就被這些東西給塞滿了。烏烈坐在房前的台階上監工,寬大的手掌之間還托著一碗冰鎮酸梅湯。當所有的東西都安置好之後,他仰頭將碗中的湯汁一飲而盡,然後俐落地起身,一面抹著嘴一面朝營帳走去。
「都弄好了?」
「是,將軍。」跟隨他多年的家中將仍沒有改口。
「大哥,你該不會真的要開始讀書了吧?」裴良忍著笑。
烏烈還未答,就聽院門口傳來了一聲驚嘆。
「你要讀書?」
烏烈越過裴良朝後看去,見徐幼謙滿臉詫異地走過來。
他走到兩人之間,先看了看他們、又往營帳里看了一眼,看到那滿帳的書本之後,臉上的驚色更濃。這位在別人家裡紮營,還在別人院子里洗澡的烏烈居然要讀書,他沒聽錯吧?徐幼謙似乎還是有些不信,又問了一遍,「你真的要讀書?!」
烏烈先是瞪了眼多話的裴良,而後臭著臉點頭,「嗯。」
徐幼謙瞠目,「沒開玩笑?」
烏烈轉身走進營帳,「我從不開玩笑。」
徐幼謙站在營帳外,消化了這個事實之後差點就老淚縱橫,「太好了,君子求學,十年不晚!」
帳內的烏烈唇角一抖,難道不是君子報仇,十年不晚嗎?
徐幼謙繼續發表感慨,「在這個滿眼皆是武夫的平陽城中,人們缺少的就是你這種棄武從文的勇氣。我知道,是我苦心營造出的書香氛圍感染了你,不過你主動求學的行為還是十分難得的。放心,只要你腳踏實地、勤奮努力、吃苦耐勞……」
烏烈忽然走過來把帳簾拉下來。
徐幼謙愣了一下,哎,還是缺了一點耐性,剛聽了這麼點就不耐煩。
不過這並沒有打擊到徐幼謙的熱情,如今徐妃宜和徐朗都已經學有所成,徐庭和徐幼容又孺子不可教,所以這些年他已經無聊到去教家僕、丫鬟們讀書識字了,現在終於遇到一個文學界的小鮮肉,他如何能不興奮。於是便也就不顧及什麼一家之主的尊嚴了。
徐幼謙湊上前撩開軍帳的帘子,探進去一個腦袋。
烏烈正站在書堆里翻騰著,一抬頭看見帘子前面飄個腦袋,難免被嚇了一跳,「你……」
徐幼謙保養得宜、清俊白皙的臉上浮現出一絲笑容來,「賢婿,我教你讀書吧。」
烏烈下意識地拒絕,「不要。」
徐幼謙撩開帘子走進來,「你要相信我的水準,妃宜就是我一手調教的。」
一提到徐妃宜,烏烈變得有些猶豫。雖然他嘮叨了點,但既然能培養出一個才女,那就證明還有點能耐了。不過他為什麼忽然這麼好心,要教自己讀書?烏烈有些懷疑地盯了他一會兒,思考了好一陣子之後才開口,「你真要教我?!」
徐幼謙搖起尾巴,「嗯嗯。」
烏烈摸摸下巴,雖然看起來不太可靠,但也總比自學好,「那好吧。」他站在書堆中央四下看了看,然後隨手抓起來一本翻開,煞有其事地看了幾眼,然後問:「那你說,這麼多書,我要從哪一本開始讀起?」
徐幼謙興緻勃勃地看向他。
不過在看到烏烈手中那本被拿反了的「左傳」之後,他的熱情忽然被撲滅了。
「呃……咱們還是從識字學起吧。」
【第八章】
清晨,徐妃宜又一次被院中的聲響吵醒。
「大字加一點,念什麼?」
「太!」
「上面加一點?」
「犬!」
烏烈又在外面練拳了嗎?她迷迷糊糊地翻過身,伸出玉臂往旁邊摸了摸,玉枕微涼、床褥平整,顯然昨晚並沒有人睡在這裡。昨晚徐妃宜入睡時烏烈還在營帳里寫字,說要晚一些再睡。她本想等他一起睡的,可躺在榻上等著等著就睡著了。
如今一覺醒來,她發現烏烈竟是一夜都沒回來。他如今竟然都敢夜不歸宿了……徐妃宜迷迷糊糊地撐起身子,慢半拍地反應過來外面的聲音並非練拳的呼喝,而是朗朗的讀書聲。她伸手捋了捋略有些蓬亂的髮絲,紊亂的思緒也如同髮絲般逐漸被理順,於是那糾纏了她幾日的疑問又一次跳了出來。
烏烈為什麼忽然開始讀書了?
少年時積累的那點墨水早就隨著失去的記憶全部消失,如今的他目不識丁,並且討厭一切文謅謅的東西,行軍的時候就連看見地圖上的字都會覺得頭疼。可最近,他卻一反常態地想要讀書,還把將軍帳變成了書房,除了每隔一日去守城門以外,泰半的時間都在軍帳裡面學習,就連平時晨起、睡前的練刀時間,都被他省下來讀書了。
徐妃宜翻身下床,走到窗邊推開了窗子。
烏烈與徐幼謙的聲音變得更加清晰。
父親向來是不喜歡烏烈的,現在怎麼又開始教他讀書了?起初聽到他孩子一般的大聲朗讀時,徐妃宜還會覺得好笑,也不覺得烏烈忽然決定讀書是件壞事。可眼看著他越來越用功,眼看著他將所有閑暇的時間都貢獻給了學習,徐妃宜就高興不起來了。
前不久也不知道是誰死皮賴臉地要住進她的閨房。如今他們的關係終於光明正大,烏烈卻偏偏腦子一熱開始讀書了。怎麼,難道他這是在報復自己把他轟出房間的仇?還是說自己之後的那幾次太過主動,所以讓他不知道珍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