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5章 校尉和妖仙
容軍兵鋒所向之處,幾乎無人可以抵擋。從前離國、業國、慶國的大部分疆域都已被征服。更向西,則將戰火一直燃燒到吐火羅。但在如今的容國版圖之內,卻有個「國中之國」。這國從前是吳國,如今也是吳國。
但在更早之前,其實名為「梧國」。乃是因為國中天煞崖上有一株巨大無比的梧桐樹。
而至今仍未滅國,也是因為這巨木。巨大的梧桐樹方圓千里之內都是莽莽蒼蒼的原野,籠在蒙蒙迷霧中。一旦容軍來攻,吳國王族便率軍退入這片密林。容軍若追擊進去,便在迷霧中迷失方向,近萬人的隊伍得兜兜轉轉月余才走得出。若不追,吳軍便從林中躥出襲擾,防不勝防。
這密林面積廣闊,物產豐饒,是個堅守的好地方。如此一來一去,吳國雖小了一圈,卻仍屹立不倒。
當容軍的游擊軍校尉漢琢與隨軍法師燕十八在林中艱難行進三日、終抵天煞崖下時,也終於第一次瞧見了那株巨大的梧桐神木。
原以為是參天巨樹,可如今意識到更像一座山。天煞崖本就是一座於密林中平地凸起的高山,而在這高山的頂端,巨大梧桐木的身子幾乎同這山一樣粗。若要看這樹,非得用力仰了脖子朝天望,才能望見巨木如同一根支撐天穹的柱子,直直向上。到了極高空處,便聚起繚繞的雲霧,再看不到更上面是個什麼模樣了。
「怎麼會……這樣大!?」校尉漢琢瞪圓了眼睛,將臉上的熱汗抹去,「三裡外的時候還瞧不見這東西!」
「障眼法。」燕十八看了一眼手中提著的燈籠——他們兩個全憑這寶貝才能突破林中重重迷霧、在入林的第三天傍晚來到天煞崖下。但如今燈籠中的燭火也將熄,這意味著灌注其中的靈力快要「燃」盡了。
他便停下腳步:「今晚不能再走了。引路燈一滅,再走也許會繞出去。天色不早,我們歇一夜。」
漢琢便皺眉:「許道長說龍王四天前就動身了,可咱們今天還沒探出信兒來。許道長叫咱們五日內找到大妖白雲心的居所——今晚要是歇一夜,可能沒法子向許道長交差不說……更會耽誤了龍王的事——」
燕十八笑起來:「我說夥計,你我是什麼樣的人物?都是小角色罷了。就是許道長、許道長的師尊、許道長師尊的師尊,也未必親眼見過咱們的龍王——吩咐了事情儘力做就好,何必非要冒險搭上性命。」
「再者說,好,憑著咱倆的交情,我陪你搭上性命——也沒法子。我手裡這燈籠是件靈物,已有靈了。換句話說便是要成精了。她靈氣耗盡、我再摧動也使不出神通。咱們亂闖一夜真死了,才是耽誤龍王和許道長的事。你想我說得對不對?」
漢琢把連鞘的長刀拄在地上,抬手拍死兩隻臉上的花腳蚊子。又抬眼看看那巨大無比像是隨時都有可能壓過來的梧桐巨木、天邊漸漸變成火紅色的晚霞,才嘆了口氣:「你說得對。我心急了。那就歇一夜吧。」
「這就對了。」燕十八快活地哼哼兩聲,將背上的行囊拋下。抽出腰刀將周遭的瘋草都連根斬斷、鋪在地上。又在外沿灑了蛇蟲的粉末,才打袖子里摸出一隻小鼎。
掌力一摧,小鼎便嗡嗡變大、落在這草墊中間。裡面裝的不是別的,而是一團火。這火熊熊地燒起來,林中也就愈黑了。不一會兒的功夫兩人身後盡被黑暗吞噬,只有這片草墊上還有昏黃溫暖的光。
漢琢在火光旁坐下,瞧著燕十八一邊愜意地哼哼一邊弄吃的——燕十八身形魁梧,此番入林便在背上背了個很大的包裹。這包裹里不是別的,而儘是吃的。如今取出了四隻油汪汪的燒雞用枝子穿了擱在火旁烤,又摸出些肉乾、腌貨一類的玩意擺開。
不知內情的人看了,還以為這兩人是結伴出遊的。
漢琢早習慣他這做派。也曉得他這種「妖仙」與自己這種人的習性是不同的,就不說什麼。等這燕十八忙完了,他才轉臉透過密林的縫隙往那巨木上再看一眼,說:「其實我見過龍王的。」
燕十八笑起來:「何時?在夢裡?」
「去年在漫卷山的時候。」漢琢撿了根草莖叼在嘴裡,「你知道我是降將。我從前是慶國人。去年冬天的時候我們一隊人押運紅土經過漫卷山,遇著妖怪,結果還遇著了龍王。後來到了聯軍大營里瞧見龍王和玄門一個叫金光子的女人鬥起來,我們就都跑掉了——這事兒你該知道的吧。」
燕十八驚訝地看著他:「這事兒我知道,可是——你去年在漫卷山?你去年豈不是還是個大頭兵?怎麼就做到了偏將軍?你降了容軍之前是偏將軍,沒錯兒吧?」
漢琢擺擺手:「死的人多嘛,可是我命大。我們隊正死了,只剩我一個,我又收攏了些殘兵,就提成隊正。後來旅帥死了,又只剩我一個。我再收攏了些殘兵,又提成旅帥。後來都指揮知道了我,說我是福將,就叫我做了親兵頭領。結果在望山灘那一戰的時候都指揮又死了。沒人敢要我,就打發我去做運糧的偏將軍了。」
燕十八一拍大腿:「媽的。我算是知道前幾天咱們的劉將軍是怎麼死的了。」
漢琢趕緊擺手:「可不關我的事。你回去了別亂說。」
燕十八大笑。從枝子上擼下一隻燒雞,也不撕,就大嚼起來。
漢琢便也撕了個雞腿兒慢慢吃。吃到一半又眯起眼睛感嘆:「唉……咱們往通天澤運紅土的時候,起初心裡倒是歡喜。覺得承平這麼多年,可算是有些新鮮事做。哪能想到打那起天下就大亂……我如今只盼著什麼容國也好、別國也好,快些將天下平定了。亂世的滋味不好受,我這條命也說不好哪天就丟了。」
「我要是有龍王那樣的神通……唉,我早就——」
燕十八忙道:「噓。這話可別說——那龍王據說是太上了,天仙一般的存在。你說了他壞話,當心他在千里之外聽了去,回頭找你晦氣!」
漢琢撇嘴一笑:「我就說你沒見過龍王——我見他那天晚上也是像如今,我們圍著火堆坐,是夜裡。龍王現身時……」
他說了這話忽然住口,將眼睛瞪圓了。
瞧見他這神情,燕十八立即將燒雞一丟,抬手便往身後甩出一柄小小的飛劍。同時跳起、轉身,厲喝:「誰——」
但也愣住,說不出話了。
身後的巨樹下站了一個人。用兩根手指捏住了他甩出去的飛劍。瞧見他們兩個的模樣微微一笑,又將飛劍擲回來。這時,又有個人也從他身後的林中鑽出來。
接住飛劍的白衣人的容貌,漢琢與燕十八都曉得。而他身後那中年人,模樣同他也像。
這是……
「龍王……」漢琢夢遊似地說,「你……」
李雲心便笑著走過來,看看漢琢:「嗯。在漫卷山的時候的確有你,我有印象。」
他走到火旁坐下,又上下打量燕十八:「你會煉飛劍——修的是玄門法術?」
直到另一個男子也走到他們這位龍王的身旁坐定了,漢琢與燕十八才再跳起、後退兩步誠惶誠恐地長拜起來:「小妖保神龍教門下弟子漢琢燕十八,見過會長神龍教主!」
李雲心聽了這話大笑起來,轉臉認真地對李淳風說:「你看,我如今也是斜杠青年了。」
李淳風便也跟著笑:「是你那世界的什麼典故?」
李雲心便只笑,並不給他解釋。轉臉對兩人說:「你們兩個辛苦了。歇了這一夜,回去吧。」
兩人一愣。對視一眼,漢琢才說:「會……龍……龍王,咱們兩個是來探路的,如今……」
「多虧了有你們兩個探路。」李雲心溫和地說,「不然我們沒這麼快找到這兒來。你們立了功,回去吧。」
又看燕十八留在地上的燈籠:「你這小燈籠是個寶貝。好好溫養著,以後也許會有段善緣呢。」
妖仙這時說不出話,倒是凡人比他要鎮定些。他看著李雲心:「龍王,您說善緣,屬下覺得遇了龍王也是段善緣。我雖然沒什麼高明的神通,但可以在龍王身邊侍奉,更可以為龍王跑跑腿……」
這時候李淳風便笑了。抬手點點這位校尉:「你是在想,你家龍王神通廣大,是神仙一類的人物。因此伴在他身邊、萬一得了他的青眼,從此便脫離肉體凡胎了?或者退一步來說,哪怕沒有這種好事,萬一得些他隨手賜下的東西,便也可家傳萬代、成就仙緣了?」
漢琢愣了一愣,隨即正色道:「屬下不敢隱瞞。除了想為龍王做些事外,的確有這樣的心思。」
李淳風便撫了撫鬍子,看李雲心:「這倒是個誠實的人。雲心你怎麼看?」
李雲心想了想,低嘆口氣:「你們兩個可知道我要去做的事情有多危險?又可知道此時——就在這林子里——已有不下三個玄境妖王、十幾個真境妖王在虎視眈眈……隨時準備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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