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嘒彼小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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嘒彼小星，維參與昴。肅肅宵征，抱衾與裯。實命不猶！
嘒彼小星，三五在東。肅肅宵征，夙夜在公。實命不同！
《詩經。國風。召南。小星》
－－－－－－題外話－－－－－－
「姐姐，承讓了。」
岳小星愣神好久，忍下一瞬間的淚意，然後轉向那位美麗少女，走過去，微微躬身，輕輕說了一句。
美麗少女臉色蒼白若死。
小夜更是高興的大呼出聲：「小星小星！你贏了！」
最微末處做到極致，那也是站在頂端。
人群中傳來排山倒海的掌聲和歡呼聲。
禮官帶著微笑，道：「岳小星姑娘，你贏了。」
書聲止，岳小星方才回過神來，她有些怯怯的看向禮官，低下頭道：「對不起，我忘了要停下。您給的書就這麼多，我只能背到這裡。」
所以，沒有人打擾她，所有人都沉浸在她的讀書聲中，直到，最後一字落下。
她在背書，聲音朗朗，背挺得很值，眼神很亮。
而美麗少女已經念到了盡頭，十本書，三炷香十本書，這樣的記憶力也沒有多少人能夠有，但是，岳小星記憶里的何止十本書？
她還在背，一本本書。
但是所謂本能，不過是千萬次的記憶罷了。
彷彿這些文字，是她深藏在身體里的本能。
她不停歇，分毫不差，直聽得人們目瞪口呆。
《鬼谷子》、《金樓子》、《兩同書》、《論衡》……
美麗少女或許記憶力超群，但是這短短時間，能看的，能背的，又有多少？
一本本書滑過，誰都不知道，剛才她看書，不是看書的內容，而是在看書的名稱。
這剎那之功，到底累積了少女多少個日日夜夜的汗水？
整個陳國，還有哪個地方的書能比天合書院的多呢？
眼前的書頁，歷歷在目。
夜燈下常常背著背著就睡著的人是誰？晨燈下一身衣服全部沾染露珠的是誰？夏日裡蚊蟲圍繞的是誰？冬夜裡冰雪濕衣的是誰？
既然沒法天才，那麼，便努力吧。
整個天合書院的書，她日夜不輟，都背過。
沒有人知道，這些書，她都背過。
她剛開始的時候背的很慢，甚至有些結巴，但是到了後面，那些話語彷彿珠子一樣的往外冒，甚至都不帶停頓。
……
第三本——《公孫龍子》。
第二本——《不真空論》。
第一本——《碧雞漫志》。
岳小星抬起頭，開始背書。
所有人被她眼底的光輝一攝，便是禮官，也因為她這模樣而滯了一滯。
她猛地睜開了眼睛，抬起了頭。
不可以！不能輸！
那麼這些年在天合書院的夜星晨燈下努力著又是為了什麼？！
怎麼就可以因為這樣而放棄？而不敢？
那些苦痛，那些忍耐，那些努力。
不！她才不要讓自己的娘親永遠都抬不起頭來！
……
你為了讓我能進入天合書院，又在大娘門前跪了多久，在父親身邊求了多久……
你為了大年夜讓我吃上一頓肉餃子，又是怎樣將自己泡在水中，去做那些連男人也不願意做的收網？
你為了讓大娘接受我們回家，烈日下跪在地板上那麼久，你的粗麻衣服下，是多少天難以移動的膝蓋？
娘親，娘親。
可是，娘親，若不是你每日每夜的侍奉那個大娘，所有的苦都往肚子里吞，她早就餓死了呀。
「小星，你要好好讀書啊。你可不能一輩子像娘這樣沒本事，娘只能讓你過這樣的生活。」
可是娘親哪裡知道，她積攢了大半輩子的積蓄，到了昭都，還買不了黃鶴樓的一道「十八珍」。
「小星，娘沒本事，但是你要好好讀書呀。這是娘悄悄留下的錢，到了昭都，想吃什麼就去吃，千萬別餓著自己啊。」
娘親要對她說什麼。
是啊，是娘親。
是娘親嗎？
小星？
誰在喊她？！
怎麼回事？怎麼回事？到底怎麼回事？！
「小星！」小夜忍不住開口喊她！
岳小星臉上露出痛苦之色，冷汗如雨下。
美麗少女開始背誦第三本書——《公孫龍子》。
而她只是一個只配縮在角落裡的小丫頭啊、
所以，她只能縮在角落裡，看著她一天天長大，一天天受到眾人的追捧，一天天愈發的光彩照人，一天天愈發的盛氣凌人，一天天將她碾入塵埃。
她想起自己第一次見到她的姐姐，在灰色的幼年裡，那個美麗的小女孩像是年畫上的仙女，她看著她，嚮往著，欣喜著，弱弱的開口：「姐姐……」。但是又是誰撕下那一張美麗的畫皮，對著她譏諷：「就憑你，也配叫我姐姐？你這個發上長虱子的臭丫頭！」
岳小星低著頭，閉著眼，一滴冷汗從額頭上流下來。
「夫至虛無生者，蓋是般若玄鑒之妙趣，有物之宗極者也……」
美麗少女已經開始背誦第二本書——《不真空論》。
所以，即使她和她娘回到了家，卻依然沒有好房子住，她晚上縮在牛棚邊的那個草棚里，日夜聞著那畜生的味道，而她的娘親，卻在床邊為她的那個大娘捧著夜壺——像你們這樣低賤的人，就只能做這些事兒。
她想起很久之前，在家鄉的那個小弄堂，母親抓著她的手，捧著笑臉對著那個坐著的穿金戴銀的貴婦說：「小星，快，叫大娘，叫姐姐。」她清楚的記得大娘眼底那厭惡的神色，像是一把刀一樣戳下來，直直的插進心窩，「果然是低賤的貨，臭死了。」
岳小星僵硬著。
輸了也不打緊的呀，但是為何，小星你不說話？
小夜緊緊的看著她，為她擔心。
眾人嘆息一聲：大概這少女什麼都不知道吧。
所有人都看著她，旁邊少女的聲音朗朗響起，但是她卻沒有絲毫的聲音。
岳小星依然站在那裡，她低著頭，兩隻手在袖子地下緊緊的絞著，一臉剎白。
美麗少女的聲音清脆的響了起來：「或問歌曲所起，曰：天地始分，而人生焉，人莫不有心，此歌曲所以起也……」
而這個時候，禮官已經隨意抽出一本書，然後道：「《碧雞漫志》。」
永遠比不過，永遠比不過，哪怕再努力都比不過。
岳小星頓時一僵，然後默默低下了頭，臉上泛起一陣白。
美麗少女站了起來，然後走向岳小星，她站在她面前，用只有兩人才能聽到的聲音道：「岳小星，你永遠比不過我。」
「當——」的一聲，所有人的目光中再次聚集到中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