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結
這是為安的第一場大雪,斷斷續續下了三天。
天並不冷,一片極致的虛無卻讓人有些悲傷。
蘇子跪在雪地里,將下堂鞭高高舉過頭頂,鞭尾垂落的林字中國結紅的瘮人。
林少偉看著滿院子跪著的男男女女,看著林老太太也匍匐在地,他慢慢閉上眼睛。
結果,為何會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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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註定是一個不眠之夜,林少偉坐在榻上,看著門侍衛的影子拉長在屋內。
火盆滅了,屋子漸漸冷了起來,腳趾頭有些麻木了,林少偉卻很清醒。明天面聖就是關鍵一戰了,能否保全林蘇兩家,答案全在明天那個男人的一個選擇。
是要以暴制暴大開殺戒,還是正確處理人民內部矛盾?
希望林少偉口若懸河的講述中國政治之中的中庸之道、厚黑學問,這位聰明的在位者能夠聽的進去。
同樣一夜未眠的還有蘇園的幾個人,在把蘇園家產揮霍一空后,這個園子只剩下滿牆的「侍衛」和蘇家姐妹。
「姐,真是奇怪呢,這園子只剩下你我二人,我卻才感覺像個家的樣子。」
蘇眉抱住蘇子的肩頭,「妹妹,我很嚮往阿鼎口中的那開闊天地。」
「蘇家的積蓄除了投在合歡記和那事兒上,還剩多少?」
「除卻給各個庶族的安撫費和給下人的遣送費,剩下剛好夠我和阿鼎兩個人浪跡天際。」蘇眉摸摸自己尚未鼓起的肚子,「不知道小傢伙會在哪裡出生——」
「在哪裡出生,都比蘇園好啊。」
「我只想我的孩子出生在一間有窗戶的屋子裡,如果屋子外面能看見傳說中的大海,那就太好了。」
蘇子摸了摸蘇眉的肚子,「姐姐,我已經叫人去頂替鼎爺了,他後半夜就能回來,你和鼎爺先走。」
「你不是說好了我們四個人一起走么?」
「你們先走,我留下等少偉。」
「不,我們陪你。」
「陪我做什麼啊——」蘇子拍了拍姐姐的手,「鼎爺身份很不方便,留在京城很不安全,你們先走,不要連累了我——」
「你這個死丫頭片子!你以為姐姐吃你這一套!?」
「可是你必須為鼎爺的安危打算,無論陛下最後決定如何處置林子茂,鼎爺都是和他一黨的。如果真的要追究,恐怕你們就走不成了。」
「也不差這一兩天——」
「姐姐,就差這一兩天。你們今晚連夜出城去,走的遠一些,不要回京。如果來日有機會,你們可以來為安看望我們。」
「你這小腦袋瓜子又在琢磨什麼?」
「帶著孩子一起來。」蘇子握緊了蘇眉的手,看到蘇眉終於點了點頭。
姐姐,不知為何,我總有一種預感,預感到今夜將是我們最後一次促膝長談。
我希望你們可以生活在有窗子的屋子裡,窗外就是一望無際的大海。拋卻前塵往事,幸福的生活下去。
我真的希望。
一覺醒來,我還在少偉懷裡,空調一夜沒關,七點響的鬧鐘顯示著六點五十九分。
然後我繼續沉溺在老公的懷抱里,一分鐘。
彷彿長睡不用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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鼎爺正在連夜趕回來,馬匹孤獨的奔跑在小路上有些清冷。
這是京郊的荒野,私下偶有幾處廢棄的荒宅,來來去去在這條路上幾回,鼎爺頭一次注意到有一戶居然亮著光。
馬飛奔而去的時候鼎爺遲疑了片刻,不知道為何對這片離奇的光有些不安。
那廢宅正是林少偉曾經被囚禁的地方,而今亮起的光中端坐著已經披上龍袍的林子茂。
「太子殿下,明日宮中一傳出消息,我們就護送您入宮。這是儀仗隊行走的線路圖,請您過目。」
「一定要招搖,這樣那個叛賊就算想對我下手,也要看看天下人的臉色!還有,在那之前,為了以防林少偉有什麼二心,我們要先放出消息。」
「什麼消息?」
「金釵的消息。」
「可是金釵現在在哪裡我們——」
「我知道在哪裡。」林子茂慢慢站起來,「我要夜訪蘇園。」
「太危險了,那裡是重兵把守啊——」
「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林子茂負手,「我一個人去,我想,有個人還有最後的利用價值。」
鼎爺萬萬想不到林子茂會半夜來訪,如果不是他及時出現,恐怕兔爺就被蘇園高牆之上的護衛們當場擊斃了。
他們當然想不到這位看著笨拙的爬牆客就是火種。
兵行險招,林子茂的確手段高桿,看著這麼一個曾經被他倍加呵護的小主子如今狡黠的站在面前,鼎爺心中滋味難以明說。
「子茂少爺。」
「鼎爺,好久不見了。」林子茂看了看這位曾經是他最衷心的衛士,突然一副感概的樣子說:「大事即成,突然很想念你。鼎爺,帶著嫂子走了吧,等事成之後,蘇家難以立足,我不想你為難,也不要讓我為難。」
鼎爺嘴角抽了抽,沒有說話。
今天是怎麼了,蘇子叫人喚他連夜趕回來,就是要他連夜帶蘇眉離開。而這個時候,林子茂居然也冒死來訪,就是為了叫他離開?
「林少偉今天入宮,明天他就會通天眼,揭曉合歡記最後一頁的秘密。到時候我母后之死的冤情就會大白天下,擁護我重登龍位的人將會在京城和四方共同起事,那時我不僅是出師有名,而且會以迅雷之勢逼迫當今暴君退位——」
「子茂少爺,蘇園人多嘴雜,雖然牆壁厚,卻厚不過人心。」
「鼎爺是在暗示我什麼?」
「沒有。」鼎爺明明知道林少偉此次上京是要說服皇帝招安,尋找保全蘇林兩家的兩全之計,可是他沒有告訴林子茂。
當機立斷的說了沒有兩字,鼎爺才後知後覺的明白,自己已經站在了誰的一邊。
不知道是蘇眉讓他放不開割不斷,還是林子茂的變化讓他心寒,一邊在拉,一邊在推,他感覺一股強大的力量正將他置於他曾經最不恥的背叛之中。
「其實我今夜來訪,除了想勸你們快走,還有就是來拿屬於我的那樣東西。」
「子茂少爺——」
「毒害我母親的金釵,還在蘇子那裡吧。」
鼎爺不可置信的看著這個他眼中永遠的孩子,原來一切如蘇子所說,他真的什麼都知道,而且可能多次參與其中。
這是多麼可怕的一個事實,當你將一隻小鳥藏在翅膀下面,絲毫不知那是一隻斑鳩。
「蘇子可能睡下了,還勞煩鼎爺幫我拿來,來日起事,必有重用。」
「我——」
「鼎爺,你不會不願意的,是吧——林老太爺的囑託你可以忘記,素雅的搏命你可以熟視無睹,可是你不會忘記你這十年在幹些什麼吧——要走到路的盡頭了,你還要跟我說你走錯了路么?」
「子茂少爺,請您不要逼我。」
「以我今時今日的身份,我本不用如此對你低三下四的,可是你是我最信賴的鼎爺,所以我隻身一人來求你。鼎爺,這是我求你的,請你顧念老人家的盟約,顧念你作為一個大內侍衛的忠義,不要讓我失望。」林子茂衣擺一飄,噗通一聲跪了下來,「我求你。」
這一跪重如千金,鼎爺心裡一顫。
自己究竟在做什麼啊,居然讓輔佐十年的幼主為了一件他分內之事向他卑躬屈膝——
鼎爺跪了下來。「請您恕罪,我——」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選擇,鼎爺,您選擇了蘇園,我選擇了皇宮,今夜是我們最後一次見面了——拿了金釵,請您連夜走吧,我們從此就是路人。」
「主人!」
「好嗎?」
天井月光如泄,鼎爺沉重的點點頭。自古政權無高尚,惟有輸贏,這是一場他要退出的比賽,可是走之前,他必須為這十年做一個結尾。
而林子茂正是看中了這一點。
快步來到蘇子房間門口,兩姐妹正在折騰,收拾好的包裹堆在一起,好像一去就不回來一般。
鼎爺看著蘇子頭上那根髮釵,深深嘆了一口氣。「有什麼我可以幫忙的?」
「你過一會還要趕馬車,休息去吧。」蘇眉沒有停下手裡的活兒,漫不經心的說,「那位太子爺走了么?」
呃……
「拜託,動靜那麼大,以為我是聾子么?」
「對不起,眉,我——」
「如果你能說變就變,那也不是我的男人了。」蘇眉站定看了看鼎爺,「記住,無論你要怎麼做,這是我們最後一次淌這湯渾水,天亮之後,你再敢說半句這些鬧心事,我就抽你。」
鼎爺看看了彪悍的妻子,又看了看眼神格外狡黠的蘇子。
蘇子搶先說,「他是來要金釵的。」
鼎爺點了點頭。
「他打算公布金釵的事?」蘇子提高了聲音問,「他果真是不放心少偉,要給他施壓。」
「算了,我去告訴他,金釵已經毀了。」
鼎爺轉身要走,突然被蘇子拉住衣袖,她慢慢摘下金釵,遞給鼎爺。
「除非你能現在就殺了太子,否則他明天一公布這個消息,無論有沒有這根釵子,結果都是一樣的。」
鼎爺攥緊了釵子,聽到蘇眉一聲嘆息。「算了吧,你叫他殺了他的少主,不如讓他自盡。我可不想孩子沒爸。大不了一走了之。」
兩個女人一併望向他,鼎爺終於點了點頭。
「這下子我的任務完成了,我不再虧欠什麼。我們可以走了,眉。」
「呦,小子,姑娘就等著你這句話。」蘇眉綻放了一個明媚的笑容。
在這黎明前最後的黑暗,一朵提前看到了太陽的向日葵花枝亂顫。
風騷而美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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合歡記最後一頁「記載」著皇后之死的秘密,這就是林少偉能夠站在這裡面聖的原因。
它是一把鋒利的雙刃劍,以出賣自身來牽制敵人,真正是玉石俱焚的一步。林少偉昨日苦口婆心講授的厚黑學,官本位,和諧論,其實就是在灌輸成大事者絕不會兩敗俱傷的道理。
皇帝是個聰明人,他能從頭到尾把林少偉的課聽完,就證明他有足夠的智商和胸襟。
現在,林少偉要做總結陳詞了,希望皇帝最後能做出他希望看到的選擇。
要正確處理人民內部矛盾。
「你該告訴我了吧,最後一頁到底說的是什麼?」
「金釵。」
「哦?」皇帝眯起眼睛,林少偉字正腔圓的說,「皇后是被毒死的,毒就藏於金釵之中。」
「金釵現在在哪裡?」
「這已經不重要了。」林少偉看著這位皇者的眼睛,以一種不能退卻的氣勢,「金釵在哪裡,毒藥在哪裡,這都不是陛下您擔心的。您擔心的就是一個聲音,原來皇后是被毒死的。」
「哦,那我該怕么?」
「當然,這是人心。」
「如果我消滅了這個聲音呢?」
「您只需要把我拖出去斬了,就不會有我這個多餘人亂說話了。」
「是個好主意。」
皇帝從頭到腳打量著林少偉,不知道這個普通的商賈有什麼底氣如此放肆。
「陛下,您真的相信通天眼么?」
「寧可信其有。」
「陛下說笑了。」林少偉毫無懼色的直視著這當權的男人,「如果我說合歡記上說您是奪位篡權的卑鄙小人,您也信?」
「大膽!」
「小人必須大膽,才能站在這裡向陛下諫言。」林少偉心臟狂跳一百八,覺得給奧巴馬做演講也不過如此了。「陛下,這世上根本沒有神,信的人多了,也就有了神。既然都是人造的,只看誰下的成本大,做工細,樣子好。造神和賣東西,其實是一個道理。」
本來震怒的皇帝聽到這麼一番歪理邪說,迅速把衝進來的猛男們打發出去,托著下巴興趣盎然。「繼續。」
林少偉感覺自己就像是托住了法官的審判之錘,那沉甸甸的人命叫他勇往直前。
「其實只要百姓說好,哪一位皇帝,他們根本不在乎。」林少偉脫口而出,「皇后就算是毒死的又如何呢?就算真的有一個太子爺活蹦亂跳的又怎麼樣?別說沒人能證明他的身份,就算有人親眼看到是陛下您下的毒,是您一刀捅死了太子,您兵權在握,天下已得,又怕什麼?」
「有趣啊。」皇帝點點頭,「頭一次聽到有人如此直白的說出口,你真是不怕死。」
「死有何難,這世界上最簡單的就是一死。就像您處理這件事,最簡單的方法就是把太子黨全部剿滅,不過死個萬八千人,您不差這點兵馬。可是您遲遲沒有這樣做,而是派了御史和大內高手來解決,就證明聖上不想明目張胆的動武,而是想私下鬥智。我想,您這樣做,不是給太子面子,而是為了百姓吧——民心的重量,讓您必須捨近求遠,走一條更艱難卻更穩妥的道路。穩定大於一切,和諧才是真理。」
「可惜啊,那些糾纏不清的小鬼不像你一般明理。」皇帝一揮袖子,「逼得我不得不用強了。」
「不,你還有選擇。」林少偉噗通一聲跪了下來,「陛下,我知道這一切不是因為什麼通天眼,只是因為我也深陷其中。所以,我知道他們的全盤計劃,我也知道他們現在的下落——」
「說了半天,你是要棄暗投明了。」
「權勢之中,無所謂明暗,只有輸贏。我知道太子黨在打一場不可能勝利的仗,而我不願意看到兩邊為這樣沒有意義的事情損失,哪怕只是一個人的性命。所以,我懇請陛下,發下詔書,封前朝太子殿下為親王,給點小恩小惠,慢慢蠶食他的勢力,逐步架空,和平解決。」
「沒想到一個商賈,居然也有如此的文人酸氣。」皇帝眯起了眼睛,「你憑什麼以為我會白白給他一個藩王來做?」
「憑一塊石頭。」
……
既然我們能憑空搞出合歡記,造一個石頭有何不可?
蘇家一半家產轟轟烈烈做了宣傳,另一半家產偷偷摸摸做了工程。如今知情者都被重金收買集體投奔爪哇國了,只剩下一塊碩大無比的隕石來擁護皇帝。
「隕石」上除了必要的掩人耳目的花紋外,還用繁體中文刻著歌功頌德的溢美之詞。
有時候,信仰比血統更能說服民眾,石頭比dna的科技含量更高。
「這塊隕石就等著跟陛下的詔書一併出土了——」林少偉朗聲說,「陛下名諱中有一字為清。隕石通體赤紅,為朱。石體上有一條黑色河流,青為黑,水成河。這正是天佑神君的意思。」
「你倒是能說會道。」
「而且我是通天眼的林少偉。」
怎樣,不錯的生意吧。
你少出一次兵,省下來的軍餉養一隻無傷大雅的兔子,還能抱回一塊石頭來愚弄大眾。
以後祭祖祭天都能拿出來賺點人品。
一個時辰后,和「京城南郊驚現隕石」的消息一起進宮的,還有林少偉意想不到的消息。
兔爺召開了金釵發布會,全京城都在八卦當年一根金釵取了皇后的性命。
這隻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流氓兔,在發布會現場被皇帝「招安」的時候,還在大肆宣揚當年皇后的冤情。
奉命招安的薛潛看著這活蹦亂跳幾次在手心裡溜走的火種,一時之間血氣都涌了上來——
三下五除二將他打包回宮,留下一票圍觀群眾不知所以。
林子茂是林家的人,通天眼的林少偉的胞弟。
如今他有金釵在手,又把當年宮中之事描繪的一清二楚,極大的滿足的群眾對於皇后之死的八卦心理。
「哎呀,你看看,果真是老天開眼,皇後娘娘冤情昭雪啊——」
「就是啊,沒想到林家不僅僅是一個人通天眼啊,兄弟倆都能通啊——」
「人都被請到宮裡去了,這下林家發達了,剛才沒聽到么,陛下要封他們為親王啊!」
「陛下仁慈啊,為皇後娘娘主持公道!」
「是啊是啊!」
這聲音,和林子茂一起入了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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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別十七年,想不到你真的活在人世間。」
「你的龍椅,本該是我坐的。若不是你毒害皇后,逼我出宮,如今你才是親王,要聽我的封典!」
「你的性命,還是靠林家才保住的。你就繼續姓林,做個安樂王,頤養天年吧。我聽說為安你還有門親事,我會下御旨賜婚。」
「你!」
「不用謝恩了,安樂王。」
林少偉一言不發的看著人主人臣,當今聖上和無知兔爺的高低一眼可見。
古來多少無能帝王,就是兔爺這般占著dna自我感覺良好的人,一旦失去了皇權,他們就什麼都不是了——
還要靠林少偉和蘇子苦口婆心鞠躬盡瘁的為他造個安樂窩。
此刻還要接受他的白眼。
「你的那些兵馬,也叫他們安生去吧,鬧什麼鬧呢——」
皇帝揮揮手,「你自己說了更好,我可以把他們收入朝廷的兵馬,也算讓他們物盡其職。至於安樂王你么,大可放心,我也會派人保護你的。你要是不說,我也有辦法找出來。」
變相監禁。
「林少偉,你多年來為安樂王鞍前馬後辛苦了。」皇帝說起假話來,比蘇子更加無恥,林少偉心中隱隱約約有些不安,總感覺皇帝沒那麼好心。
自古以來,皇帝都不會喜歡有人牽著自己鼻子走的。
林少偉為了保全林家,給皇帝下了套,雖說結果是皆大歡喜,可是這當慣了主子的男人怎麼能容許他活的自在?
「來人,帶安樂王下去休息吧。林少偉,你留下。」
林少偉抬起頭,膝蓋跪的已經失去知覺。
「林少偉,你們林家可是有功之臣。現在京城上下都在議論,說我聖明,為前朝皇后洗去冤情,所以天降奇石,佑我大明。」
「是。」
「你說我該如何賞賜你呢?」
「小民不求賞賜——」
「怎麼可以不要呢,這是我給你的。必須要。」皇帝眯起眼睛,「不過,這件事是林子茂出面的,我封給他一個安樂王天下百姓都知道了,你也得做點什麼,我才好封你個一官半職。」
林少偉猛地抬頭——
皇帝的眼神閃爍著當權者玩弄命運的殘忍。
他以夫妻二人的智慧保全了所有人,唯獨把自己暴露在這個貪婪而狠毒的大boss面前。
「林愛卿,這裡沒有別人了,你我不妨直說。」
「陛下——」
「我不喜歡你的做法,雖然很高桿。你讓我想起一個人,蘇家那位商人。」
「我的岳父。」
「是。我可不想林家變成第二個蘇家。」
分享了皇家秘密的人,不會有好下場的。歷史經驗告訴我們,不明真相的圍觀群眾才能青松不倒。
「外面的聲音很大呀,林愛卿。」
……
「我得為那位冤死的皇後娘娘主持公道呢,我看,這任務就交給你來辦吧。」皇帝坐穩了龍椅,露出笑意,「男子漢,拿得起,放得下。」
林少偉猛地抬頭。
兔爺這一次的金釵計,卻給了皇帝收拾蘇家的由頭。
黑鍋總得有人來扛,儆猴的待宰之雞不會自己蹦出來。
「兵馬已經準備好了,相信怎麼去蘇園你比我更清楚。我不會下御旨,畢竟這也是你們林家的家務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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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少偉幾乎是被壓去蘇園的,蘇園的空空蕩蕩的大院子里,只剩下蘇子一人站在那裡。
身著大紅衣裳,正是她穿越而來所穿的那一件。
「我們還是站在不同的隊了,少偉。」
她說的那樣平靜。
從她決心上京的那一天起,已經恍惚中看見了今日的結局。揮霍家產,驅散家奴,和庶族遠親斷絕關係——
送走了鼎爺和蘇眉。
這已經是她的「兩全」。
「林大人,剩下的就是您的家務事了。」兵馬悉數撤走,林少偉在凜冽的寒風中不覺得冷,只看見蘇子的紅色大袍被鼓動起來,壯烈又凄美。
「我們救了很多人,少偉。」
「可是我卻救不了你和孩子。」
「不是你的錯,我生為蘇家人,早已預料到這一天了——」
「你為什麼不走,為什麼不和蘇眉他們一起走!」
「蘇眉走了有鼎爺,我走了,你還有誰?」蘇子淺淺一笑,「死男人,我是不會給你納小妾的機會的,就算我死了,你也只能愛我一個。」
林少偉邁著沉重的步子走向蘇子,手慢慢摩挲著她的臉頰。「我們一起走。」
「大概不行了。」蘇子撫摸上他的手,「為安的馬車就等在後院,老太太說回家過年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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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從蘇子上京后,林老太太就一直在觀望京城的消息。
林家的馬車一直都在京城候命,車夫不知道在等什麼,以為只是要接當家人回家。
老太太卻一直都知道該等著什麼。
蘇家倒台的消息,比歸來的馬車更快一步。
這天開始下雪,這是入冬以來的第一場雪,到了夜裡,依舊是一片純潔的白。
老太太跪在佛堂,望著老爺的碑。
「我真的沒有辦法。」
「於是你就犧牲了挽救林家於水火的女人。」
林老太太猛地回頭,瞳孔放大,正面朝她走來的女人臉暴露在月華之下,一片慘白,毫無血色。
你,你,你——
你是鬼么!
蘇曉。
蘇曉將油紙包狠狠的摔在老太太面前。
「為了保全林家,蘇子親手揭開了這個油紙包,而這是保全蘇家的最後籌碼。」蘇曉冷冷的看著林老太太,「您真的如此絕情。您應該知道,一旦請出家法,已經下堂的蘇子就只有被休的份兒,那她就不是林家的兒媳,而是蘇家的小姐。她只能死。」
「你,你不是已經——」
蘇曉捂住胸口永遠的疤痕,說:「我是死過一回的人了。」
那時,素雅並沒有刺到要害,薛潛也沒能斬草除根,大夫拔刀的時候蘇曉以為自己要死了,沒有想到幾個時辰后她在郊外蘇醒過來。
「你失血過多,需要調養。」那個清秀的郎中風輕雲淡的說,「我在屋子裡灑了血,跟他們說屍體有病,怕傳染,即時處理了。」
「你是?」
「林夫人叫我驗孕棒,在下不太明白什麼意思。」郎中手貼在她的額頭上,「已經不發燒了。」
「等等,你是蘇子找來的?」
「是林少爺和林夫人找到我的。」郎中看著蘇曉,「只是我不太明白他們說的什麼意思,什麼官府的郎中會把你害死之類的話——」
蘇曉胸口一痛。
原來蘇子已經知道她的身份了。明明是死對頭,卻還是不忍心放任不管。
她本不是為蘇二小姐來到林家的。她當初來的時候,是要置蘇二小姐的夫君於死地。
可是一切都變了。
她到最後,竟然會詐死退出,而在這個最需要她的關頭,蘇子成全了她的離開。
蘇曉剛要動,郎中止住她。
「你不能動!」
「我要動!」
「不行!你需要調養,受了這麼重的傷,你——」郎中的手腕被蘇曉大力扼住,那射出來的危險訊號讓郎中頓時明白他救下的不是個普通女人。
「再不放手,我會殺了你的——」
「不能放手。」小郎中憋紅了臉,蘇曉的力氣慢慢收住了,「為什麼?」
「我已經收了林家的銀子了,我要把你照顧好。」
……
蘇曉一躺兩個月,再度還魂人間的時候已經是下了第一場雪的冬天。
為安的人們都在傳,林家要讓蘇子走人了,因為蘇家倒台了,會受到牽連。
這似乎是再正當不過的理由。
可是蘇曉知道其中的真相,林家倖存下來,這是蘇子的一次自我犧牲——
一個下堂婦的命運,只是人們茶餘飯後的談資。
只有一個風蕭蕭兮歸來的林少偉在意,只有一個早已不存在在這個人世間的蘇曉在意。
月光之下,重返林園,將油紙包砸在老太太面前,蘇曉厲聲說:
「如果你要請家法,那就是要逼死蘇子。如果你們真的這麼做了,我絕不會放過林家。我早說過,我來林家,自然不是為了蘇二小姐,我是為了找出你們林家窩藏多年的前朝叛黨!結果,該受到懲罰的加官進爵,卻由我們蘇家承擔了一切罪過!」
林老太太閉上了眼睛。「不管你是人是鬼,是神仙是走獸,如果你要我老太婆以命抵命,那就來吧。我不能讓林家上下五百口人跟著蘇家一起倒。」
「你!」
蘇曉的胸口又是一陣疼痛。
那疼痛如此刻苦銘心,那是她無法挽救的一個人。
身在大內許多年,他們總說到的那個「上面」,也就是聖上。而他的行為方式,蘇曉再明白不過。
要蘇子死的人是皇帝。他要給天下人一個說法,也要給林家一個警告。
他要自己高枕無憂,他要林少偉以自己妻子的血來封印這些不能說的秘密——
蘇曉的背影淹沒在一片白夜之中,林老太太渾身發抖。
連鬼魂都來算賬,她還能支持這個空虛的大院到多久?
可是除了撐下去,似乎她的生命,已無其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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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一個林家在給蘇子下跪,老太太跪在她面前,將下堂鞭舉過頭頂。
「蘇小姐,是我們林家對不起你。」
蘇子站在那裡,宛如穿越前那位泥胎木人,紅袍加身,卻是清冷無比。
白雪皚皚,四下死寂,蘇子向前一步,伸出手,胳膊被林少偉死死箍住。那眼神彷彿在說,不行!
事已至此,還能如何。
歸來路上,月黑風高之際,鼎爺騎馬帶著蘇眉賓士在他們馬車,跟了整整一公里。
蘇子沒有撩開車簾,哪怕一下。
歸來路上,行至城外,蘇曉如鬼魅現身,飛入車中拉住她的手腕,蘇子只是說了一句,「我走了,林家五百人都要死,那我們所做的一切都沒有意義了。」
歸來路上,走到林家,老太太跪在門口,若伊怎麼扶都扶不起來,於是也一併跪著。蘇子說:「好久不見下堂鞭了」。
林少偉恨透了下堂鞭。
他恨透了自己腦子冒水要來平遙二度蜜月,他恨透了自己不能呼風喚雨撒豆成兵。
他恨自己沒穿個帝王將侯,他很自己不能一巴掌拍死一群、吹口仙氣挽救蒼生。
他把自己這院子搞定已經精疲力竭,又為了兩個家族的命運把皇帝得罪。
他只是一個不能改變命運的普通男人,而今,他的女人要為這一切買單。
現在他只能看著蘇子慢慢撫上他的手,慢慢掙脫,慢慢接過下堂鞭,慢慢跪在他面前,慢慢把下堂鞭舉過頭頂。
天並不冷,一片極致的虛無卻讓人有些悲傷。
林少偉看著滿院子跪著的男男女女,看著林老太太也匍匐在地,他慢慢閉上眼睛。
結果,為何會是如此。
手有些微顫的拿起鞭子,手起鞭落,斬碎陽光,凄迷之中,二人目光相聚。
紅袍依舊,伊人依舊。
我會跟著你一起奔赴黃泉,如果那就是我們的終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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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光流連過耳邊,眼前是一瞬間的黑暗,那一瞬間,我們以為睜開眼會是衝過來的官兵,而我們的手會緊緊握在一起。
林家還在,我們共死。
睜開眼的那一剎那,彷彿有千年那般漫長。
空無一人的林家大院,歷史的滄桑再度粉刷,現代的痕迹斑駁可見。
他的夾克衫口袋裡還放著性學教授的名片。
她的手腕上海掛著粉紅色的照相機。
他們相擁在一起。
這是新的一天,帶著新的生命,和新的愛情。
冬日薄陽很炫目,逆光而來,那一張臉是好生熟悉的臉。
好吧,我們回家了,老公,淡定吧。
【終結】
番外預告:
1林少偉和蘇子穿越回現代后倆人的新生活
【看不懂最後這個穿越的,請在此番外中等待答案這將是個溫馨喜劇】
2林少偉和蘇子穿越回現代后古代的後續
【交代一下林家大院若伊蘇眉和蘇曉這將是個偏悲劇的正劇】
3蘇曉的過去
【蘇曉的那道疤篇幅不會太長的暗黑虐篇】
4蘇眉和鼎爺的過去
【這個不用解釋了姦情縱橫的抽風篇】
番外現代篇
蘇子和林少偉穿回來的第一件事就是快速的奔出了林家大院,門口導遊正在打電話,一看見林少偉跑過來,馬上一臉笑容的說:
「林教授,故地重遊,這麼快就出來了?」
還快?老子遊了整整一年了!
林少偉來不及分析導遊的話,就被旅遊公司的機場接送車送往了機場,渾渾噩噩的飛回了北京。一路上兩夫妻體力透支精神放鬆,倒頭便睡,連自己坐的是商務艙也渾然不覺。
下了飛機,出了三號航站樓,夫妻倆竄上了計程車直奔醫院,倆人格外感慨的把座椅窗戶摸了一遍,然後一路把玻璃搖下來鬼哭狼嚎——
嗷嗷嗷嗷嗷嗷——
再見了——平遙林家大院——
再見了——滿院子的妖精——
再見了——頭頂上的太歲——
再見了——無休止的爭鬥——
再見了——
蘇子和林少偉擁抱在一起,風穿車而過,司機僵硬的笑著,看著這對小夫妻,搖了搖頭。
「真年輕啊——」
到到了醫院門口,林少偉一邊還擁著老婆,一遍掏兜子找錢。
奇怪,明明穿過去之前他把錢包放在大衣兜子里了——
大衣兜子?
林少偉僵在哪裡,現在自己身上分明穿的是羽絨服啊!難不成是記錯了?不過這羽絨服的品位……
很復古。
林少偉摸索了好久,司機的小票都打完了,蘇子滿頭流汗,也開始找自己的錢包,突然從懷中掉落了一個仿古的錢袋來——
滿頭黑線。
「師傅——那個——給你——正好的!」
「還差一塊錢!」
「啊?」
「燃油附加費!」
林少偉和蘇子面面相覷,啥時候爆出來這麼個說法?還附加費?我告你亂收費!
司機被蘇子張牙舞爪的姿勢給震懾住了,擺擺手,「算了算了,遇上你們倆個,真是的!你們從爪哇回來的吧!」
蘇子正要破口大罵,林少偉把她攔腰抱下車,司機這才正眼看了他一眼,突然愣住了,指著林少偉,「哎,你不是那個——」
還沒說完,蘇子咣當一聲關上了車門。
夫妻倆一進醫院大廳,直奔窗口,剛要挂號,窗口的小妹一臉菜色的說:
醫保卡呢?
啥?醫保卡?
蘇子的感覺與當初剛穿到古代的時候一模一樣。
如此無知。
窗口小妹頭也沒抬,手指敲了敲玻璃板,蘇子這才看到碩大的通知:
2010年醫保卡試點醫院。
哦,2010年——
呃,2010年——
what!2010年?
祖國六十周年大慶都過去了?指定酒店哪幾家?悅薇中標了么?
蘇子脫口而出,林少偉瞪了她一眼,蘇子馬上鵪鶉狀。
「看來,我們在那邊過了一年,這邊的也一樣。」林少偉總算明白自己這身奇怪的羽絨服和老婆那仿古錢袋是怎麼回事了。
這是2010年二月十四日。
春節情人節二節合一。
林少偉和蘇子手牽著手坐在醫院大廳的椅子上,看著那碩大的電子顯示屏上那火紅的2010的字樣。
電視里播放著他們聽著又熟悉又陌生的新聞。
一切彷彿就在昨天,一切又彷彿已經千年。
「我們離開的這一年,難道說——」林少偉攥緊了蘇子的手,他知道妻子也在想著同一個問題。
我們和古代那對互穿了么?在對方的世界生活了一年?
「哎?林教授?您太太今天預約來做檢查么?」
一個小護士突然湊了上來,一副很熟絡的樣子,「快要生了吧?哎?怎麼覺得您太太瘦了?都快到預產期了,這可不好啊。正好你太太的片子出來了,上來看看吧。」
蘇子和林少偉面面相覷。
「喲,人緣不錯。」蘇子一股酸氣的說,「繼承了古代的優良傳統。」
林少偉一臉苦澀的應付著過於熱情的小護士,「哦,好,謝謝,謝謝——」
小護士抽出一張小卡片來。「其實,林教授,今天是情人節,我想要一張您的簽名,送給我男朋友做禮物——呃——他特別喜歡您的節目。」
林少偉滿臉抽搐,簽了名字小護士一看,又說:「林教授,不是這種啦,是繁體字那種。」
「呃——」
在古代一年,確實會寫點繁體字了,林少偉硬著頭皮簽了一次,小護士看著不甚滿意,卻也勉強接受了。
蘇子看看林少偉。「節目?」
「節目。」林少偉嘆了口氣,「看來那位林大少和我交換了一下,他混的真是不錯啊。」
「是,你替他在古代打理的更不錯。」蘇子說到這裡突然停住了,猛地抬眼看看林少偉,「等等,如果我們穿回來了——那他們呢?他們——」
他們也一起穿回去了。
穿回去,面對著鋪天蓋地的官兵。
林少偉握緊了蘇子冰冷的手。「很多事不是我們能改變的。如果不是我們穿過去,蘇二小姐早就自盡了,同樣的結局,不同的只是過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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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醫學史上的奇觀。」
林少偉和蘇子沒有被官兵包圍,倒是被一堆醫生包圍了。
某醫生手指顫抖著指著片子,聲音激動的說,「蘇女士,經過我們的複檢,您不僅心臟病不治而愈,而且胎兒的卧位和姿勢都不一樣了——最無法解釋的是,上個月來檢查時您明明已經是八個月的身孕,現在你腹中的胎兒顯示只有六個月大!」
……
這事兒其實不難解釋。
您上次拍片的那位,那是古代穿過來的蘇二小姐。她那個八個月大的孩子,還是和林大少的——
和林大少的?
這次互穿,不但挽救了木訥教授和精明經理的婚姻,也挽救了在那個時代不能相愛的兩個人么?
八個月啊——
林大少下手夠快的。
蘇子滿腦袋雜七雜八,根本聽不見醫生在她身邊吐沫星子亂飛的說些什麼。
倒是林少偉一直彬彬有禮的聽著,然後突然說:「謝謝,但是我和我夫人不想讓孩子成為研究病例。」
「當然當然,林教授您是名人,作為研究病例公佈於眾的確不好。」
一個醫生抽出一張dvd,「能幫我簽個名么?」
還來?
林少偉還沒來得及拒絕,蘇子先一把搶了過來,看著dvd封面上自家老公穿著西裝站在講台上,可那神情明顯不是她朝夕相對的男人。那眉宇之間的霸氣,暴露了他的真實身份。
林家當家人。
再一看dvd的封面上那一排大字:
國學大師林少偉
行啊,林大少,乃在現代也混得風生水起了么。
一個小時后,回到家中,蘇子的這一想法又一次得到了印證。
因為,他們的窩,已經被別人佔領,探出頭來的中年男子先是一臉茫然的看著蘇子,然後看見林少偉,頓時雞血。
「哎呦,林教授,我一直聽說我買的這套房子是你的舊宅,今天果然見到真人了啊!林教授,您家裡坐?」
看著自己熟悉的防盜門,林少偉和蘇子相對無言,惟有淚千行。
手機也沒有帶在身上,看來國學大師出遊怕人找,還是說林大少對於手機這種玩意不屑一顧?
這一切都無從知曉。
林少偉夫婦回絕了主人的盛情邀請,出了小區就坐在馬路邊上興嘆。
哎,穿回來吧,什麼都不一樣了,連家都沒了。
林少偉安慰著老婆。「咱們把林大少也坑慘了,一回去,老婆都沒了,還要繼續為別人養兒子,和他一起穿來現代的蘇二小姐,一回去就是被抓走的命——」
「人生,就是一個又一個悲劇。」蘇子嘆了口氣,手腕上的相機垂了下來,蘇子突然想起什麼似的。「相機!對了,看看相機!」
相機的照片不多,就二十幾張,可是保存了很久之前的記錄。
兩個人第一次逛公園,林大少為蘇二小姐拍的特寫。
兩個人第一次去網吧,林大少在一指神功輸入法。
兩個人第一次去超市,兩個人一起去大學講課,兩個人一起去酒店辦大活動——
最後一張照片,是兩個人在新家前面的合影,清凈的小區,復古的感覺。
那是兩個人的林家大院。
「這麼標誌性的建築,問問計程車找不找得到。」
事實證明,那是相當容易。
因為這個別墅區的設計者,正是林少偉夫婦,在北京六環遠郊的這一處明朝復古式別墅區,有他們為自己安的新窩。
也花去了蘇子兩百多塊錢的打車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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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事相同,很多事不同。
在這個很像林家大宅的現代式別墅里,林少偉還能看見他往日那些著作講稿,林大少沒有扔掉一張。可是也不同了,這裡留下了那個男人的痕迹,就像他也把林家大院徹頭徹尾的改變了一樣。
他們彼此進入了對方的生活軌跡,在五百年的時間軸兩端對望。
救贖著各自的不幸。
營造著彼此的幸福。
蘇子看著電腦里保存的蘇二小姐的回憶。
她在這一年之中終於掙脫了古代女性的樊籠,為悅薇酒店開創了明朝特色旅遊項目,一張張大活動的圖片,記錄著她自我解放的點點滴滴。
裹了裹大披肩,蘇子有些不適應空調的暖氣,她已經習慣在火盆旁邊烤手,然後吃著春喜煮的湯水。
蘇眉。蘇曉。春喜。
林家的妖孽們。
這一切就像是一場最華麗的夢境,夢突然醒了,劇中人仍舊不願意離場。
似乎古代的一切已經成為她的真實,而她生於斯長於斯的這個世界才是虛幻。
趁著春節人少,蘇子和林少偉去看了一場阿凡達。闊別一年的電影院,燈光黑下來的一瞬間,她和他同時顫抖了一下。
彷彿燈光再次亮起,他們又回到了古代。
而屏幕上亮起畫面時,只是男主人公奔赴了他的潘多拉。
最初逃離林家大院的喜悅,被一瞬間蜂擁而至的空虛代替。
眼前走馬觀花閃過很多張臉。
林子業那總是看不透的表情,吳關那總是欠扁的臉,鼎爺永遠的惆悵,兔爺不變的腦殘。
彪悍的蘇眉,重情的蘇曉,嬌憨的春喜,還有離開的段瑞和語嫣、姚斌和余韶可——
林家老太太還在喝著茶水,良辰、彩雲、若伊,丫頭們魚貫而出。
滿院子的人感嘆著「夜姬」的絢麗,轉眼間又變成京城河堤旁那華麗的游會。
合歡記的傳奇彷彿還沒有停止,皇宮大殿的輝煌還在眼前閃現。
這就像一場電影。
主人公睜開了眼,燈光亮起來,觀眾不願意離席,潘多拉還在繼續。
走齣電影院,夜風有點冷,燈火如此輝煌。
他們手拉著手,慢慢的走著。
就這麼走著,也許,就是幸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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