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狹路相逢
堂上端坐著一位中青年,看樣子頂多三十五六。
他就是「老爸」?人優生優育,他應該算早婚早育了。而立之年不帶半根銀絲,全身上下除了這表情,沒一個地方我能夠讓我相信他是三個孩子的爹。
為盡守職業道德,我立刻投身演藝事業,開始誇張的演技。我鬆開寧兒的手,急步撲上前去緊握住他老的衣袖「阿瑪,您這是怎麼了。」做戲第一招,明知故問。
「哼,還知道叫我阿瑪,還以為我得叫你額娘了!」
由於經驗不老道,我當即笑場。
「還敢笑!知不知道自己闖了大禍。今天上朝,十三阿哥問我你是不是不願去四貝勒府,我就知道出事了。回來一問這小子,看他吞吞吐吐,准又是你們兩出去闖的禍。你!你怎麼敢去招惹四貝勒,你有幾個腦袋?幸好你沒事,兩位阿哥也沒計較,我這把老骨頭都快被你們給嚇散了!」聲音雖然提高了八度但老爺表情卻已緩和下來「還有。」他頓了頓,無奈的看著我。「身子好些沒?奕兒說大夫剛走不久。」
OK,萬事俱備,東風也已到,第二招——千錯萬錯馬屁不錯。我微倏的筆挺起大拇指,朗朗開口。「阿瑪玉樹臨風、飛流倜儻外兼善良正直、愛女有佳,您毫無遮攔的真情實感憤世嫉俗深入兒女心啊。」
堂上的阿瑪微微一愣,白皙的臉上泛起兩道紅暈,半晌瞪著我笑罵。「貧嘴!」
「一般一般亞洲第三。」我功成身退,自然洋洋得意,忍不住放出句廣告詞:相信我,沒錯的。
羅奕捂著肚子跑來狂拍我肩。「姐,功力有增無減啊。」
「都怨我從小把你們慣壞了,我得好好給你們額娘上柱香。」阿瑪擰了擰眉心。「行了,貝兒身體不適,這事兒先擱著,改天再找你們兩算賬,我還要說件要事,小權,請程大人。」
「是。」一個瘦弱的男孩應和著退下。
他掃了我們一眼道「程大人是皇上御賜的先生,知書識禮,深受龍恩,這些日子程大人暫居民間,皇上抬舉,把重任託付我們。別人我放心的很,就是你們倆給我機警點,這次要出差錯陪進去的可是全家!」
「阿瑪放心。」我用肩輕輕蹭了蹭羅奕。
小子很是聰明,一點即通,順口接龍。「姐說的對,惹不起還躲不起嗎。」
老人家冷哼。「嘴利沒用,你們牢牢給我記著,紙上得來終絕淺,絕知此事要躬行。」
「老爺、貝子、格格,程大人到了。」
剛想探頭,寧兒在身後使勁扯我的袖角,連連鎖眉示意我安分點。
阿瑪和羅奕早已迎上前去。「程大人大駕光臨,老朽有失遠迎,寒舍簡陋,如有招待不周還望大人見諒。」
「小生惶恐,虧不敢當。」聲音不大,卻很有力,只是這聲音好像有點耳熟,在哪聽過,還有這調調……
「貝兒,寧兒,快過來見過程大人。」
「程大人。」我生硬的蹲了蹲身。
「格格快請起。」好熟悉的聲音,明明就在哪聽過,怎麼就像不起來……我憋不過心裡痒痒,心一橫乾脆看個究竟,我偷偷抬起頭,沒想他的目光也正巧移到我這,四目交接的瞬間我倆異口同聲「是你?!」
我們兩大眼瞪小眼,周圍一圈人也跟著你看我我看你的瞎湊熱鬧。
「你?」我試探。
他似乎才緩過神。「我?嗯,是我。」他唇畔勾起。
一見這招牌淫笑,我更加肯定是他,這個讓我整日唾棄的男人,這張讓我日夜咒罵的臉,我當即領悟什麼叫禍害遺千年。
「可找著你了。」
一句莫名其妙的話突然打斷我的咒怨,「啊?」我還沒反應過來就被他一手拉著往外走。
「大人。」羅奕箭步走上前截斷他的手。
「奕兒,不得無禮!」阿瑪厲聲喝下他,眼睛卻直直地看向程某,溫和的臉上閃過一抹詫異,卻又很快恢復了常色。「恕老夫無禮,不知程大人和小女舊識。」
「小女?你是他女兒?」
我聳了聳肩。
他看著我沉思片刻,突然笑開了,間或,他有模有樣道「望諸位諒解,其實在下與格格有過一面之緣,當日暢談得甚歡,格格的率真,耿直在下歷歷在目,感動不已。士為知己者死,一時高興能遇見知己人,所以才……實在冒昧。」
才多久,他就信手捏來,自編自導自演了一出,台詞自然流暢,感情流露恰到好處,我這才明白為什麼以前小磊她們常討論男人的話到底要打幾折,現在看來她們是對的,男人那張嘴要是靠得住,豬也能上樹。
這段解說詞顯然讓整屋的人都鬆了口氣,大家只當他是書獃子,不分輕重。「程大人抬舉,小女年幼不懂事,如有冒犯還請大人包涵。」
「不敢當,不過在下斗膽有一請求望大人准許。」他笑得像朵向日葵似的。
「大人言重,若有什麼需求,大人儘管吩咐便是。」
有皇帝作後台果然不一樣,就是他要天上的月亮,恐怕全家也都得想法給弄下來。
「在下初出茅廬,對京城一無所知,難得與格格如此投緣,在下斗膽,肯請大人准許格格陪同在下一游京城。」
「好!」我脫口而出,高興他終於說了句人話。
「貝兒,女孩子家一點禮節都不懂,還不快退下。」阿瑪是典型的守舊派,主張女子就應該搞VIP,完全容納不下我的女權主義。「程大人,這……老夫擔心劣女不懂事,會傷著大人。」
傷著大人?……還怕我飢不擇食,惡羊撲狼不成。
「阿瑪,孩兒陪同一塊兒去,看著姐,不讓程大人傷著。」孩子就是孩子,一聽到能出去玩就馬上按耐不住心中的騷動了,不過騷就騷吧,何苦涮我一把。
「你姐已經讓我夠心驚膽戰,你再去,還不鬧翻了天。」
「阿瑪!」我和羅奕互瞥了一眼,一口同聲,默契好得讓我出奇。
可憐老爺子一臉無奈。「好好好,鬥不過你們這對活寶,人家說家醜不可外揚,如今在程大人面前,老夫有愧啊。」
「大人言重。」
……………………
剛出府,羅奕就猴急。「去哪玩?」
「玩?今天不玩。去酒樓,我想和小黑談點事。」
「小黑?我嗎。」他一臉無辜。
「人家姓程。」羅奕小聲提醒。
「姓程的多了,他這麼黑,不叫小黑不可惜了。」
「姐,別好了傷疤忘了痛,收斂點。」
「沒關係。」程某倒是滿不在乎。「我叫程晟,叫我小黑……也行,你們呢?」
「我叫羅貝,紐祜祿。羅貝,他叫羅奕。」
「紐祜祿?好怪的姓氏。」他自言自語。「原來叫貝貝。」一臉刺眼的笑榮,簡直毒殺我們的眼睛。
「您聽錯了,是羅貝。」江山易改本性難移,都穿回幾百年前了,還是這副德性。
「貝貝,我們上哪家酒樓?」他永遠只活在自己的世界。
我剮了他眼,扯下我肩上的爪子,看向羅奕。「去哪?」
「真去酒樓嗎?」他有些失望。
「今天不玩。」我肯定。
「那就月雅閣,附近除了金滿樓就數它最好。」
「那為什麼不去金滿樓,上次不就在月雅閣出的事嗎?」
「姐,你不會連這點常識都不記得了吧。」羅奕哀嘆。「金滿樓才是是非地,去那的十有**都是達官貴人,絕對是咱們的禁地。上次在月雅閣完全是巧合,輩長的皇子一般只出入皇宮,尤其是四爺這樣的,自從年頭被封了貝勒就夠忙的,放心吧。」
「是嗎,好像有這麼回事。」我輕咳幾聲,趕緊搪塞過去。
…………
酒樓的氣派十足超出我的預計,檐牙高啄,氣勢恢宏。「月雅閣」三個醒目的大字牌匾高懸門梁,大門兩側掛著一幅木刻對聯:酒後高歌,聽一曲鐵板銅琶,唱大江東去;茶邊舊話,看幾許星軺露冕,從海上南來。
走進酒樓,又是一番奇異景緻,有人高聲闊談,有人遮面歡笑更有人把酒高歌,一派其樂融融倒與它外部的格調顯得有些不搭襯,店裡的牆上掛了二十多幅笨筆拙畫,沒有一幅內容是離開酒的,紂王妲己鹿台宴,幽王褒姒驪山飲;曹孟德煮酒論英雄,關雲溫酒斬華雄……正中最大的一幅是西天王母娘娘大會諸仙的蟠桃會,看得我眼花繚亂。
店裡的掌柜是個五十多歲的男人,一看見我們就跑來殷勤招待。「羅爺,羅姑娘,你們可來了。」一雙小鹿眼掃到小黑后更合不攏嘴。「這位爺是您二位的朋友吧,果然不一樣,一表人才啊,三位快裡面請,樓上的位子小的早就給留著呢。」說完他忙轉身換了副聲調。「小孟還瞎忙乎什麼,快過來招呼羅公子!」
「好嘞。」一個小二撩起肩上的毛巾擦了擦汗,一路小跑而來。「見過羅公子、羅姑娘,二位今帶著朋友吶,嘿嘿,二樓的位子早給空著呢,三位請。」
我看看羅奕。
「沒關係,是常客,十年前都知道你是女人了。」羅奕隨手丟了些碎銀給小二,領著我們往樓上去。
羅奕在場,我們雖不好多談穿越的事,但也算聊的自在,小黑沒我命好落到大戶人家,他在這裡沒有親人,一路遊盪,靠誤人子弟賺些黑錢,直到遇見康熙,康熙欣賞他精通英吉利文和外國文史就把他領養回京,再後來他陰差陽錯就住進了我家。
我暗示我也無力回天,他重重的嘆了口。
「你應該開心,要能走我早就開路了,如今可好,只能帶上你。」
他苦笑。「那我要考慮以身相許來綁住你了。」
「小黑若覺得我姐好就趕快把她娶走,陳貨出清,家裡也少裝心事。」
「你再說一遍!」
「那我得作武鬆了。」
「武松?」羅奕噴笑。「打虎,打母老虎……哈哈……」
「你們兩個!」
「明天下聘禮不晚吧。」
「不晚不晚,姐,太好了,你終於如願以償了。」羅奕假裝抹眼淚。
「………」我應該恭喜他們成功的把我激怒了。
…………
「你真來!」小黑倒在椅子上胡亂擋著我的無影手。「男女授受不親聽過沒。」
「我男裝上陣,不勞費心。」想逃,我一把將他拖回來。
「怎麼力氣這麼大。」
「是你自己娘。」
「啊。」他的聲音漸漸小去。「奕兄……」
「姐。」羅奕上來幫腔。「要是熟人瞧見傳到阿瑪耳里又該遭殃了。」
我一想也是,才放手。小黑灰溜溜的爬坐回椅子,不停揉腰,揉頭,揉臉,進行自我治療。
「很疼?」好久他還是一張便秘臉。
「很疼很疼。」
「姐!」羅奕猛拉我衣擺。
「知道,我下手太……」
「不是!」他倏的扯起我。
我隨著他的視線轉過身。
只見對面坐著兩個小開,一個身著藍綢間花紋長褂,窗外的光線直射在其臉上,打去半邊陰影,但卻不難看出他如刀刻般的輪廓和俊挺的線條,另一位則顯得老成許多,臉上的神情一如他身著的白綢——冰冷淡漠,緊抿的薄唇透露著殘酷的味道,凌厲無情的目光像冰水澆在脊樑上,讓人寒徹肌骨,這絕對是個讓人望而生畏,敬而遠之的男人。
「還看!快跑啊。」背後傳來喝斥。
我還沒來得及反應就被一隻手連拉帶拽的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