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2章 與虎謀皮(4)
唐晚未開口,先抬起右手,將中指、無名指、小指翹起來,做了個「三」的手勢。
「三個要求?請講。」韓映真笑著點頭。
聰明人在一起交談,省心之至,任何細節,不必贅述。
「對,正是三個要求,也可以說是三個我倍感困惑之處,期待韓小姐解答。第一個,我想知道,你剛剛說能夠代表鮫人之主,具體是什麼意思?你是他們中的一員?他對你絕對信任——你能見到他或者說你所屬組織的高層人員能夠親眼見到他?這麼說來,你們要毀滅鮫人之主易如反掌,又何必費心費力,要跟他們進行反覆溝通?殺了鮫人之主后取而代之,豈不更加容易指揮鮫人部隊?」唐晚慢條斯理地說。
韓映真嘆了口氣:「的確,唐小姐說到的,正是我們組織的一個巨大癥結,既要利用鮫人部隊,又無法完全掌控這支力量。我查過中日兩國對付鮫人的全部歷史,歷史驚人地相似,秦始皇海外尋仙的時候,已經跟鮫人有過接觸,也有收編之意。之後,兩漢、唐、宋幾代,都做過類似的事,但都沒能成功。隋唐時,中原進攻高句麗,正是由於鮫人的阻撓,才導致中原軍隊大敗。鮫人的思想意識極為奇怪,不可以被征服,只可以跟人類平起平坐。具體到細微之處,兩位到達富士山時,我方會有專人進行詳細解釋。我所接觸的鮫人知識跟專家比起來,不過是九牛一毛,有些地方的解釋更是與正確答案背道而馳,難免會誤導了唐小姐,慚愧,慚愧!」
歷史是個無盡的死循環,古人遇到的難題現在也會反覆出現,只不過會變成另外一種形式。
人類不可能對身處的世界達到全知全解的地步,那樣一來,距離人類移民異星也就不遠了。
「好,我很期待專家們的講解。第二點,日本專家們在等什麼?我們兩個抵達富士山,又能為專家們的研究帶去什麼樣的幫助?我們怎麼才能知道自己不是在助紂為虐?我與貴國大人物的靈魂同時被困於鏡室,期間也有交流,所以我對貴國政府的行事策略實在不敢苟同,這也是我們遲遲不能決定趕赴富士山的主因。韓小姐,我相信你的人格,相信你為朋友兩肋插刀的勇氣,但軍令如山,一旦上峰下了死命令,你就算粉身碎骨來救,也擋不住,對不對?這樣一來,我和夏先生就等於是親手將自己送上了斷頭台,豈不可笑?」唐晚又問。
韓映真似乎早有準備,等唐晚說完,立刻探手入懷,從上衣內袋裡取出一個巴掌大的防水塑膠袋,裡面放著一張對摺的信箋。
「這裡有一張特赦令,內容已經列印,只有被特設者的名字空著。如果兩位同意去富士山,我就馬上填寫兩位的名字。特赦令是天皇親自簽發的,有效期為三百六十天。在此期間,發生任何問題,這張特赦令都能起效。如果日本警方不遵守的話,將會受到日本皇室的嚴懲。有了它,即便我死於混戰,兩位仍然可以憑著特赦令全身而退。」韓映真說。
針對唐晚的問題,她都做了充分的準備,體現出了相當高明的談判技巧。
唐晚說出了第三條:「韓小姐,如果我和夏先生加入你的計劃,為你打工,我們能得到什麼?在天皇那裡,還有什麼耀目的職務是我們兩個能夠勝任的?」
韓映真鬆了口氣,因為唐晚所說的的僅僅是個人「待遇」問題。
「好了,我們來說說待遇問題——」韓映真回答。
我沒有細聽那些條條框框,一個人走到門口的留言板旁邊,取了一支粉筆,隨手在上面寫了幾個字。
「物物而不物於物」——這就是我寫下的。
此處的「物」當然跟物質、物慾無關,而是指我們眼前所做的事。
我和唐晚都處於美國、日本兩派勢力的爭取之中,雙方各有優勢,對我們未來的人生走向都有助力。無論選擇哪一條,都會強於孤軍奮戰。
表面看,雙方爭奪的是我們這兩個人,深度思考,他們各自要的是什麼?難道只是兩名來自中國的奇術師?難道只是為了在將來的大國征戰中減少兩名敵人、多兩名臂助?錯了,我知道那答案一定錯了。
我知道,在我和唐晚身上一定有某種東西是他們非常想要卻不具備的——那會是什麼呢?
當我反思自己的成長曆程時,惶然發現,自己並不比其他奇術師更長於什麼。無論是技藝、閱歷、前途、智商還是家世、人脈、金錢、後援,我都遠遠不及像燕歌行那樣的來自京城燕王府的青年才俊。至於唐晚,更是乏善可陳。況且如果不是日本潛艇發射的*摧毀了鏡室,她至今還被禁錮於海底建築物中呢。
「日本人要什麼?」我背對客廳,仔細地審視自己寫下的這幾個字。
「要拋開表面,直達問題核心!」我告誡自己。
要想做到這一點,就得「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與其臨淵羨魚,不如歸而結網。真正到日本去看一看,就什麼都明白了。如果只是畏懼,難免造成葉公好龍、隔靴搔癢的錯覺。
「夏先生,唐小姐已經決定了,我想你也不會拒絕了吧?」韓映真在客廳里大聲叫。
我緩緩轉身,不動聲色地尋找唐晚的眼神。
唐晚心領神會,在沙發上坐直了身子,落落大方地迎接我的審視。
「要不要我先迴避,給二位一個單獨商量的時間?」韓映真問。
「不必。」我和唐晚異口同聲。
我立即補充:「無論唐小姐承諾了什麼,我都會一併應承。她的決定,就是我們兩個人共同的決定。」
唐晚暫時閉嘴,等我講完,才淡定地一字一句地為我補充:「同心戮力,同進同退,這就是我們兩個的做事原則。所以,也可以說,無論夏先生答應你什麼,那也等於是我們兩個共同的決定。韓小姐,下一次就不用那麼麻煩地來回詢問了,請把我和夏先生當成一個人來對待。只問一次,無需贅述。」
韓映真色變,倒吸了一口涼氣。
她以為我和唐晚沒有「越界」,就等於是有機可乘。可是,我和唐晚同時這麼說,等於是給她的痴心妄想判了死刑。
「呵呵,呵呵。」韓映真為了掩飾自己的不快而訕笑了幾聲,把那份天皇特赦令放在茶几上。
「韓小姐,請喝咖啡,味道還不錯。」唐晚端起了杯子。
既然唐晚點了頭,則我們的日本富士山之行已成定局。這一次,能夠在日本奇術師修行之地會會當地最強高手,對我而言,也是一種巨大的挑戰,如同當年中國軍隊的十九路軍大刀隊迎戰日本三八大蓋配刺刀一般。
在很多中國民間人士看來,中日之間,永遠沒有和平共處的可能,有的只能是征服、被征服、打倒、被打倒的「二選一」關係。
所以,沒有霹靂手段,就不可能妄談和平。和平是用刀槍性命拼回來的,不是卑躬屈膝求回來的。
「兩位真是很給我面子,能夠答應天皇的請求。接下來,我會安排兩位赴日的細節,兩位不必有任何擔心,相信四十八小時內,大家就會同時降落富士山機場。」韓映真說。
她達成了此行的主要目的,公事塵埃落定,這是一喜。反之,她目睹了我和唐晚之間牢不可破的感情,則是一悲。
悲喜之間,如人寒夜飲冰,冷暖自知。
「多謝,很期待會見隱居富士山的奇術高手。」唐晚彬彬有禮地回應。
「那麼,我去安排。」韓映真起身,向著我意味深長地看了一眼,然後垂著頭出門。
我看她佝僂的背影,竟然感覺出她滿心的悲涼來。
門關上,外面隨即傳來韓映真發出的一聲驚天動地的浩嘆。
「令她如此,非我本意。」唐晚低聲說。
「這是真相,越早讓她知道,就越能幫她放下幻想,去做更重要的事。這些事本來與你無關,不要放在心上了。」我輕聲解釋,以免引起唐晚內心的自責。
不過,唐晚的表情極不輕鬆,轉過頭,定定地凝視著我,沉吟不語。
那種表情,讓我心疼不已:「唐晚,要說什麼,儘管說出來,悶在心裡,豈不難受?」
唐晚若有所思地回答:「天石,我們每個人都並非獨立存在,肩上各自擔負著沉重的責任,有些事不得不奮盡全力去做。一個人生死愛恨事小,國家民族、民生民運才大。所以,別對我付出太多,我承受不起。在我禁錮於鏡室中這段日子裡,你的生活一定發生了許多變化,遇到不同的女孩子。如果有故事,別始終以我為念。」
我明白她的心意,但這種事單單解釋,無法平息她心中塊壘。
「唐晚,類似問題,我們並不需要討論。該說的該想的,早在濟南第一醫院、曲水亭街老宅就都說過一遍了。別人怎麼想是她們的事,千山萬水,千辛萬苦,我只為你而來。在我心裡,你始終無人能夠取代。」我決絕地說。
感情的事不可勉強,一旦認定,就會走到黑、走到頭,直到生命之末。如果可以改變,我就不會苦苦追尋鏡室下落了。
唐晚的臉色稍稍緩和,眼中也有了湛湛的光彩。
「既然如此,我也答應你。大功告成之後,多少高官厚祿也留不住我。我願隨你,隱退於濟南城老街巷眾泉匯聚之處,從此不談浮華富貴,只談平凡人生。」她說。
這是我最想聽、最想要的,只要有這些話,我的心就百分之百安定了。
湯姆斯那邊一直沒有音訊,我和唐晚只能判斷,美國人太驕傲,並不需要我們的幫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