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7章 連環突變(1)
到達頭層甲板后,四面海天相接,視野極度開闊。
按照航向計算,輪船由美國開往日本,船頭向著西北方。
此時,大概有三十餘名穿著黑制服的保安人員形成了一個大包圍圈,舉槍圍向船頭。
船頭上站著一個身材魁梧的中年人,背對大海,面向朝陽,渾身都被日光鍍上了一層金黃色,彷彿一尊黃金鑄就的佛像。
我遠遠望著,那人有一張稜角分明的臉,雙眼灼灼放光。面對數十保安、數十把長短槍械的圍困,他臉上絲毫沒有慌亂之色,淡定自若,腰背挺直。
只看其氣色,我已經明了,保安根本對他構不成任何威脅。
「好強大的氣勢!」唐晚低聲讚歎。
「是啊,如果他是敵人,那就是絕對的強敵。」我點頭回應。
我們沒有急於向前沖,而是暫時停在舷梯旁邊,半掩身形,靜觀事態發展。
剛剛那小頭目帶著手下兄弟趕來,另外三個方向,也各有一支保安隊伍出現。先後五隊人馬加起來,至少有一百五十人,里三層外三層,在船頭與船身之間築起了一道人牆,以此來保護船上的客人們。
「船頭的人聽著,束手就擒,聽候寬大處理。船頭的人聽著,你已經被包圍了,趕緊束手就擒,爭取寬大處理……」船上的擴音器響起來,對那人進行攻心戰術。
唐晚從口袋裡取出微型望遠鏡,自己不用,先遞給我。
望遠鏡中,那男人的五官變得非常清晰。
我覺得此人有些面熟,稍一思索,便想起他曾經出現在爺爺的葬禮上,應該是跟隨濟南當地的幫派大人物過來的,向著爺爺的遺相鞠躬行禮后,還在外柜上遞交了吊儀。
當時,老宅內人來人往,誰都不會刻意追問憑弔者的身份。過門都是客,如果啰啰嗦嗦追問,那就太失身份、太沒有禮貌了。
我把望遠鏡交給唐晚:「看那人,判斷一下,我們從前是不是見過他?」
唐晚反應迅速,只看了十幾秒鐘,便十分肯定地回答:「曲水亭街老宅葬禮中出現過,我記得他在外櫃賬簿上留的名字是『賈十方』。看來,那是一個化名,他到老宅去,也不是為了祭奠老人,而是別有所圖。」
既然我們兩個人的印相重合,那麼此人在老宅、船上的兩度出現,其身份就變得十分微妙了。
在這種情況下,此人要麼投身碧海,要麼束手就擒,再沒有第三種選擇了。
「他是為你而來的。」唐晚說。
「隱藏太深太久了,而我卻一直毫無察覺。」我有些慚愧。
世界如此複雜,我縱使重新經歷一次人生,也未必能猜到對方的用意。
曲水亭街發生過那麼多事,爺爺的死攪動了濟南城的江湖往事,竟有那麼多江湖大佬前來弔唁,而我,既對他們一無所知,也對夏氏一族的往事毫不知情。
「活捉他,也許就能知道一些事了。」唐晚若有所思。
「你們不要過來,我有話要說。」被圍住的人突然大聲叫起來。
「投降吧,趴在地上,雙手抱頭,不要有任何輕舉妄動!」廣播喇叭也在大聲叫。
「我要見夏天石先生,他是船上的旅客之一。船上有*,見過他之後,我會告訴你們*藏在哪裡。現在,把夏天石先生請出來,我要跟他對話!」那人再次大叫。
進攻一方立刻停下了腳步,如果對方不是虛聲恫嚇,那麼這艘遠洋輪船將會在大爆炸后沉入海底,所有人無一倖免。
「麻煩了。」唐晚頓足低語。
廣播喇叭沉默了,對一個不速之客的圍剿戰立刻演變為反恐行動,只憑那些保安,已經無能為力。
「既然對方已經叫板,那我出去跟他談。」我說。
「我陪你。」唐晚立刻說。
「不。」我向船舷兩側指著,「你去找救生艇,同時穿好救生衣。如果大船有事,確保能夠在海上漂浮四十八小時。我們分頭行動,做好兩手準備。」
按照航海安全規則,船上會配備足夠多的救生設備,其數量遠遠大於乘客總人數。只要不死於爆炸,一般情況下,都能漂在海上,等到經過的船舶伸出援手。
我和唐晚已經成為一個整體,時時刻刻替對方著想,自己的生死卻被置之度外。
「好,我去準備,不要中了對方的圈套,先弄清楚對方代表的是誰。」唐晚連聲叮囑。
我笑了笑,高舉雙手,從保安中穿過。前面的人自動向兩邊閃,給我讓出一條通道。
「我就是你要找的夏天石,有什麼話,說吧。」我在距離那人二十步的地方站定,語調平靜地說。
「走近一點,我有個秘密告訴你。」他向我招手。
我毫不猶豫,繼續向前,直到跟他相距五步。
「跟我去見一個人,一個對你們夏氏一族而言非常重要的人。」他說。
「在哪裡?」我問。
「在水裡。」他狡黠地笑了。
人不可能活在水裡,我敏銳地意識到,他說的「水裡」一定指的是潛水艇。
「我為什麼要相信你?在濟南的時候,你就已經到過我住的曲水亭街老宅,並且化名賈十方,到底是何居心?」我問。
那人有些吃驚:「那些事你都記得?我其實沒有惡意,只是出於對夏老先生的仰慕而已。那時候沒事發生,你身邊又有高手扶持,所以就沒有過於打擾。現在,事情有變化,我必須冒死前來相邀。」
對方的語氣十分真誠,但我在放映廳中親眼看見了駭人聽聞的那段錄像,又在船底目睹了假服務生的死,現在不可能再去相信一個陌生人了。
「要我去哪裡?」我低聲問。
「不可說,但請你相信,去了對你只有好處,沒有害處。」那人說。
我緩緩搖頭:「天上沒有掉餡餅的,只有掉陷阱的。」
這是老濟南人的俗話,也是大實話。尤其在江湖之上,越想撿便宜,就死得越快。
「我怎麼做,你才能相信我?」他問。
「先告訴我去見誰,然後由我自己決定要不要去。那樣的話,大家才會有得談。」我語氣堅決地說。
那人猶豫了一下,輕輕搖頭:「我不能說,那不在我的權力範圍之內。這一次的機會很難得,如果你不肯去,那就白白浪費了。不過,我不會勉強你,只是必須提醒你,錯過了機會,別怪我。」
話說至此,我們已經無法繼續談下去了。
我向後連退三步,沉默地盯著他。
「再會了,但我還會再來,因為這對你而言是非常重要的事,不信你看看後面就知道了——」他不無遺憾地長嘆,並且向我身後一指。
他的態度一直很誠懇,沒有對我流露出絲毫的敵意。所以,我不可避免地有些大意輕敵,隨著他的手指扭回身去。
唐晚很聽話,已經退到右側船舷邊,靠在一隻救生艇上。她已經穿上了橙色的救生衣,一隻手拎著另外一件救生衣,應該是為我準備的。
保安一方,退到我後面二十步以外,免得開戰時被殃及。現在,我身後二十步內連個人影都沒有。
「上當了!」我扭頭、思考、想通只用了三秒鐘時間,但真正的高手在三秒鐘之內已經能做很多事了。
我的後頸上遭了重重一擊,立刻兩眼一黑,渾身發軟。不過,我在突變之下,仍然身子一扭,泥鰍一樣從敵人的臂彎里逃脫。
「跟我走,別浪費時間了!」那人叫著,雙臂一絞,把我的右臂鎖住。
他的力氣極大,只拖住了我一隻手臂,就彎腰將我扛在肩上。
保安們投鼠忌器,不敢開槍,只能再度圍過來。
我沒有失去意識,頭腦依然清醒。所以,這時候我有七八種方法能置對方於死地,比如插眼睛、雙峰貫耳、扣喉捅氣嗓等等,畢竟我在上、他在下,而且他兩隻手臂控制我的右臂,至少我還空著一條左臂呢。
不過,我沒有下死手。
死手一出,戰鬥就結束了,這條天上掉下來的線索就連根斷了。留住線索,才能帶來新的變化。
「都退後,都退後,別逼我當場殺人!」那人吆喝著。
我趁亂高舉左臂,示意唐晚不要向前。
此時此刻,我考慮的不是個人安危,而是簡潔高效地解決問題,揭開所有秘密。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只有將個人生死置之度外,才能保持一顆平常心,積極高效地投入到工作中區去。
保安們也很聰明,看到我向唐晚打手勢,他們也止步不前,能做的僅僅是壓低槍口,避免誤傷到我。
「很好,很好,大家很聽話,就這樣站著別動。我保證,夏先生一定平安無事,一根汗毛都不會少地回來。」那人說。
我有一種強烈的感受,此人要帶我去的地方一定能揭開一大部分陳年謎題,跟夏氏一族的興衰有關。
既然如此,再危險,我也要去。
「謝謝!」那人也很機敏,仰面向上,望著我的眼睛,誠懇道謝。他當然明白,只鎖住我一條手臂是遠遠不夠的,如果不是我自願配合,他早就捉襟見肘。
「希望你要帶我去的地方,不至於令人失望。」我低聲回應。
「當然不會,當然——」他的聲音突然頓止,額頭正中出現了一個拇指肚大的凹陷洞口,隨即大步後退,靠在船頭圍欄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