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筆三十七章 涸轍(9)
雨過天清,杲杲日出。
新妝的女子打開窗,瀝瀝雨珠落了一夜,萬頃琉璃瓦煥然一新。
本是愉悅好心情,驟然看眼前碧野盈翠,想起月前鐘鼓樓那周公子的話來。
『你信也罷不信也罷,若是我有心斥弄你家主子,我何必大費周章來這鐘鼓樓與你接頭?只需告訴景家你的真實身份,就算景施琅信任於你,那景家的大太太絕不會容你......以後別說你在景家所求正妻之位,就是邁進景家的門檻都絕無可能。此言皆是因為我們所謀之事,若我們合力自是相得益彰,我想這對你的主人來說應該也是大好的機會,與顧氏對殺之中洛城世家雖然大獲全勝,但現在也是其復精養元的初期,此時不採取行動還有等到景家恢復元氣?』
正妻之位.......
她明明跟這位周公子說她於氏心甘情願的在景氏書院伺候筆墨。
難道她的渴求已經完完全全的暴露?
於娓娓失神想著,以至於大珍來推了她兩下方才回過神來。
「於姑娘這是怎麼了?爺要出門了,小珍去了后廚,你快與我來衣軒伺候少爺更衣。」
她如夢初醒呀道:「這才什麼時候爺就出門?昨兒夜裡三更半夜才回呢,我看最近商貿里是一個不比一個省心了,爺才大病初癒,就這樣勞苦勞心的,要是再累壞了可怎麼好?」
一邊說著朝衣軒去,一邊跟大珍套著話。
大珍沒防備道:「於姑娘說的是,爺昨夜裡回來是我值班,我知他沐浴之後也是凌晨了,這時候起來.....沒睡一會兒!說來也不是商貿的事,卻也有關聯.....是晏家米行出事了!表小姐才來了電話!唉....我們做下人的操心這些做什麼,還是於姑娘.....你得多說說爺了!」
於娓娓笑著,睡意未醒,臉上五官卻還卷著一團惺松,一雙眸子卻斂著精光。
晏家米行出事了.......
東窗事發。
應是......
她不敢想下去,緣是周公子要她做的悄無聲息,若是此時漏了破綻被施琅察覺。
於娓娓隨大珍做了事情回到東廂百無聊賴,又避嫌著不能去那晏家米行查看,這又倚著窗邊的小案上發獃。
天青如玉。
她眺望無垠深空,心中的憂與念像斷了線的華羽鳳鳶,朝那萬里湛雲扶搖而上。
飛向這同一穹頂的另一端......
「這位先生,我們晏家米行近來詭事纏身,不是做生意的時候,還請您移步到其他米行。」
傅婉容言簡意賅,似一個字都不願意多說,並不看坐在四方桌旁的人,朝著大門做了一個請的手勢。
「婉容.....」晏九九有些擔憂,「周先生......」
一張口卻又不知道說什麼好。
婉容是她最好的朋友也是她最信任的助手,面前坐的這位白衣公子她也有所耳聞。
還記得婉容剛來洛城不久,曾收到一封書信,令其讀之潸然。
把酒訴衷腸,轉折起伏,聽者亦戚凄心動。
可婉容和這位先生從前卻比故友更加親昵。
而所發生的這些事情導致兩人十餘載未能相見,婉容痛心疾首,曾患翳病長達數年,期間經過畏光、不可視物到如今的完全康復。
婉容卻再也不想見到他。
大抵是失望之極罷。
傅婉容看那男子不聲不響,突然想到她尋他久到自己的心都荒了,可他明明就在宛平城,明明就在宛平城暗暗看著她痴痴傻傻、不顧一切的去找他!
她為了他......
哭瞎了眼睛!
忤逆了父親!
他今天就坐在這裡,一句『婉容,我也有我的苦衷』便完了!
傅婉容不是不甘心,她心中就像一棵多年來缺少肥土養護的橘樹,長成了淮水邊兒皮薄肉糙、苦澀酸牙的苦枳。
愈想愈難以釋懷,她捧著顫抖的心,那苦枳在心裡簌簌的落下來,砸在五臟六腑上,她覺得喉嚨湧上一抹艱澀,牙齒打顫,說出來的話都裹著嚙檗吞針似得。
「周靖海!你到底走不走?我說了這裡沒有你的生意可做,你涎皮賴臉的在這裡做什麼?」
「婉容,你知我不是來做生意的」周靖海靜靜坐在晏九九旁邊道。
「你......」
「怎麼回事?」
見來者是景施琅,晏九九喜出望外,她夾在中間不知如何調解。
「表哥你來了?這位是婉容的.....」
故友兩個字沒說出口,晏九九眼睛在傅、周二人之間劃了一條直線,景施琅心領神會。
「九兒,你先讓婉容坐下吧」待四人皆坐滿一張桌,「這位先生,我在電話里聽說,今天之事還要多虧了你才是,要不我晏家米行的招牌要被為非作歹的人砸了第二次,只怕我這米行名譽掃地就再也沒有開下去的必要了。」
傅婉容冷哼,「真相不明....誰知道是不是他周靖海演的一出苦肉計?」
晏九九壓了壓她的手要她冷靜。
周靖海一片坦然,略帶苦笑的樣子,也許心知如此早早做了準備似得。
「我其實一直關注著婉容,只是我遲遲不現身有我的苦衷,當年我周氏慘遭滅門,我作為周氏唯一的後人苟且偷生.....我也深知我的存在會給我身邊的人帶來威脅.....早在第一次晏家米行被砸我的人便一直在暗中追查,但也遙遙無音;因此,我增派了一些人手在晏家米行周圍以防不測,這次婉容在店中,那些人都是有家什功夫的,而下手極其兇狠殘暴,我怕婉容罹遭不測,所以情急之下才出手。」
晏九九有些感動。
如果不是這件事的爆發,也許他們一輩子都不知道有這麼個人在婉容身後做她默默無聞的守護者。
景施琅聽著,卻不忙去回應,他撇頭暗自示意了一下遠山。
遠山也點頭回應他。
主僕二人意下所指是相通的。
早在數天前第一次破壞發生之後,景施琅就令遠山在晏家米行周圍暗下布防,的確也發現了來路不明的一股人天天在晏家米行周邊實行監控。
他們本以為是賊人作祟,但與兩次行兇人對比得知,並非一路人。
晏九九見氣氛緩和了,喜道:「我看這樣!如此這般趕巧的日子也算是因禍得福,婉容和周先生才得以相見,今天我做東設宴望江閣。各位可賞臉?」
傅婉容的臉色卻越發難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