呢喃的琶音(上)
——稍微,回想一下不算太遙遠的過去吧。
游輪的汽笛聲悠悠地響起,眺望遠方,整個大地都一目了然。
蜿蜒優美的海岸線在這裡繞過了一個小小的圓,使得地中海的風浪在此被大地的輪廓所馴服。太陽逐漸西下,金色的天空中徐徐地染上濃濃的青色。那並非晴朗青空的色澤,而是宣告時辰另一半到來的宣言。
不久,天地都將被包裹在沉寂的青色中,直至墜入無邊的黑暗。這是任何人都能夠想到的必將降臨的風景。
這裡並非旅遊勝地,遊客自然也不可能多,但據說外來的遊客大部分都是為了一睹這片風景才來造訪的。這並非不可理解,雖然這裡只是義大利南部一個平凡的小村莊,無法與那些古老而恢弘的義大利古建築的奇迹相提並論。但無法否認的是,這裡的景觀確實很美,美到甚至會讓人忘卻時間的流逝。
大概只有那些極少數偶然見過這番美景的遊客,才會將這從來不曾在世界上留下大名的小村印入記憶的深處。
(……走吧。)
天空中,似乎還披著一層薄雲,最明亮的那幾顆星星已然細微可見。不知不覺間,已經在這裡發了一整天的呆。如果繼續待下去,大概就再也沒有辦法回去了。
道路上還有幾個當地人正在匆匆往家趕,混在這些人中,哪怕是熟人大概也無法認出自己了。
原本明亮的天空,青色正越來越濃重地籠罩下來。不由得,稍稍加快了腳步。
嗚~~~~~~~~~~
隱約間,似乎又聽到了遠方傳來的汽笛聲。
轉過曾經光顧過的手工烘焙店的街角,穿過石橋,從在小小廣場的上空走過。前方不遠處,就是這幾天暫住的旅店了。
突然視線似乎被什麼遮擋了,不禁輕輕揮了揮手臂。
海鳥的羽毛噼里啪啦地閃動著,不由自主地閉上眼睛護住頭部。片刻之後,周圍又一次恢復了平靜。
鳥群向著兩側散開而去,讓出石橋另一端的通道,視野也隨著這條通道而徐徐地開啟。
橋頭的一段,站著一位少女。
單手扶著欄杆,青色的衣裙在這逐漸降臨的夜幕下,像是要融化在其中一樣。
就像是毫無重量般,給人一種輕柔與飄緲感。
這是一位年齡應該比自己略小的少女。如薄雲般的長發直垂至腰后,無甚裝飾的衣裙在微風中輕輕起伏,肌膚有如凝固的雪花般晶瑩剔透。
真是一位令人驚艷的絕世美少女。
哪怕是同性的自己,心臟也像是被人僅僅地揪住了。
少女似乎注意到了這邊,她慢慢轉過視線,向著有些愣住的觀察者。
「為什麼,你能夠看見我?」
少女的薄唇輕輕開啟。
風呼呼地吹過,海鳥散落的羽毛隨風舞動。青色不悲不喜,卻以不可阻擋的勢頭重壓下來。
那飄緲的少女,以緩慢的動作輕柔地撫摸著一無所有的虛空。不知什麼時候起,一張小小的卡片出現在她的手中。
「the_chariot.」
就像是捏合著一塊銀色的軟泥,銀色的銳鋒也在她的手中,被她纖麗的動作描繪出來。
意識從驚訝中蘇醒的那一剎那,那纖麗而如溫玉的手便已然近在眼前。
咳咳!
喉嚨里噴出了鮮血。
那銀色的軟泥捏成的利劍,剎那間貫穿了胸膛。
等等,怎麼回事?這算什麼?
「我避開了要害,不會立刻致死。只要你老老實實回答我幾個問題,我保證你不會有事。」
好像,聽到了一些話。內容是什麼,貌似根本沒有能夠聽進去。只知道那個聲音是如此的清澈而又清麗。
果然,不會有什麼好事。
明明還什麼都沒有發生,惡劣的心情卻如同此時的天空般漸漸昏暗。哪怕是在老師的建議下跑來歐洲放鬆心情,看來也註定只會是無用功。
「啊哈哈哈……」
不知道該說什麼,只是不禁笑了出來。
笑著笑著,眼角卻有晶瑩的淚花劃過。這樣也好,要是能夠痛痛快快地放縱地哭上一場的話,心情大概也會變得更好些吧。
——不對,現在不是想這種事情的時候。
噗通、噗通、噗通。一成不變的節奏,正開始越來越快。
越來越濃重的青的背景,沾染著眼前飄緲的輪廓。漸漸的,變得越來越模糊。
糟糕,意識……開始不清晰了。這樣下去的話……
噗通,噗通,噗通,噗通,噗通,噗通——
勉力地維持住最後的一絲意識,說出了最後一句話。
「……快逃……」
微微側頭,少女似乎對自己的話有些莫名其妙。說實在的,哪怕是自己,也同樣覺得莫名其妙。但是,已經沒有解釋的時間了。
因為被攻擊了,受傷了,而且很重。所以——
那封印在體內「魔物」,也快要蘇醒了。
所以,她不是在擔心自己,而是在擔心著眼前的少女。
噗通,噗通,噗通,吱——
胸腔中一成不變的節奏化為了「魔物」的尖叫聲,並且正發出只有自己才聽得到的聲音,拚命地吸食著血肉。
在意識徹底消失前,感覺身體周圍好像有什麼東西扭曲了。
這是一種完全陌生的,從未有過的感覺。
再一次恢復意識的時候,發現自己正躺在花叢中。
明明是夜晚降臨的時分,世界為何變得如此之紅?
風呼呼地吹過,卻不帶一絲的涼意。相反,還灼熱得發燙。
因為大地,正在熊熊地燃燒著。
本來,石板鋪成的地面不可能生長出如此茂密的花朵,也更不可能燃燒起來。自己能夠解釋前者,卻無法理解後者。
不,更正確地說,就連前者也無法完全解釋。
自己不是應該身處在石橋上嗎?從這裡往向上方,確實能夠從兩側的斷壁中,看到曾經有橋墩的痕迹。但如果從意識中殘留的最後的片段來看,現在看到的不應該僅僅只是殘存的痕迹。
聽著海鳥的鳴叫,努力地轉動著自己的還不太清醒的頭腦。
此時,一個身影印入了眼帘。
在火焰中,無甚裝飾的淡雅服飾不出意外地化為灰燼。可是,卻沒有在少女的身體上留下絲毫的傷痕。那將天空都染得緋紅的烈焰,竟連她的一根頭髮都未能傷及。
風平息了,熱量卻遠遠地被驅散。少女的長發鋪散下來,輕輕包裹著她裸露的身軀。那潔白的肌膚,在火光的照耀下彷彿隱約透著微光。
真是太可惜了,那麼美麗的身體,大概連萬物都會為之羞愧不已吧。
既然還有餘力做出這樣的感想,那無疑也多少證明了一件事。
「現在你能夠回答我幾個問題了嗎?」
這一次,倒是相當清晰地聽見了少女的話語。同時,也理解到了一件事。
啊啊,看來是輸了。就連體內封印著的「魔物」,這一次也輸了啊。
算了,這樣也好。
銀色的軟泥捏和而成的細劍近在眼前,細緻而輕巧。但其實無論用多大的力氣,大概都不會折斷吧?雖然是擅自的判斷,但真相應該相差不遠。不然的話,怎麼可能用這樣纖弱的武器去戰勝「魔物」?真是把令人讚歎的好劍啊。
哎呀哎呀,果然又開始胡思亂想了。
算了,無所謂。反正,也到此為止了。
唯一的遺憾,就只是最終還是沒有能夠向自己的朋友道歉。不過真的想來,那種偽善的歉意說不定不要說反而比較好。
苦笑了一下,悄悄抬起頭,將眼前的人徹底印入視野中。
那不著一塵的裸體實在是太美妙了。臨死前能夠欣賞到如此的藝術品,應該也可算是一件幸事。唯一可惜的是,自己要是男人就好了。因為對男人來說,那可真是看上一眼都足以含笑九泉的美景……
剛這麼想,就聽見少女說:
「擅自攻擊過來確實是我的錯,我似乎是誤解了一些事。對此我願意道歉,等一下會賠償你,什麼都可以。不過在那之前還是需要你回答一些問題,雖然內容和先前的打算不同就是了。首先,你的身體究竟是怎麼回事?」
那話語中,已經不再帶有任何敵意了。
嗯,真是意外。看來之前的那些胡思亂想都是自己想多了。雖然怎麼想都無法認同少女的做法,但至少,那只是一種微妙的誤會。
不過,倒是多少有些明白眼前這位少女了。
真是有意思。雖然之前給人一種神秘與飄緲的感覺,但這個時候卻也像是一個與外表年齡相仿的女孩。忍不住,就產生了一些想要逗弄她的念頭。
「你這率直過頭的笨女人。」
「?」
少女將頭稍稍側傾,顯然是對剛才這話感到不解。
「不了解對方是什麼樣的人之前,不要隨便就承諾給予補償。不然要是我是男人,提出想要你的身體,難道你也打算給嗎?」
少女蹙起了眉頭,就連那偏向於負面的表情意外地也與她非常相襯。歸根到底,是美人不論做什麼都很相襯吧?這可真是讓人容易理解。
「不對!很抱歉那不行。無論如何,我現在還不想把身體交給別人……」
結果,花了一點時間才反應過來的少女突然紅著臉,變得有些慌亂起來。她甚至後退了好幾步,還用手遮擋在自己的胸前。
「喂,你居然還真回答啊?清醒一點,我也是女人好不好!嘛,雖然現在同性好像也不是那麼安全。」
居然會在這種場合下冒出這樣的念頭,看來自己今天早上一定是吃錯藥了。
轉動眼珠,烈焰的紅已經退去。此時印入眼中的,是連青都已經開始暗淡下來的墨色夜空。
雖是墨色,卻帶著鮮艷的觀感,好似夢幻般。躺在鋪著殘餘花叢的小小廣場之上,天空彷彿是從井底所見般狹小。
再次轉動眼珠,將視線投向眼前的少女。
當火光暗淡之後,那持劍的少女純白而晶瑩的美麗胴體真是令人目眩神迷,就連美術館中珍藏的無價名畫也會在她面前黯然失色。
稍稍活動身體,並沒有發現什麼問題。按照常理來說,這是根本不可能的。不過,大概是眼前的這位少女好心的做了什麼吧。事到如今,自己也不會再把這個少女當成是普通人了(不過,對方大概也是同樣吧)。
啊啊,忽然就懂了。懂得了為什麼自己會產生這種溫和而親近的念頭。
是因為她能夠戰勝棲息在自己體內的「魔物」,所以自己也就不會對她造成威脅。
就只是這麼簡單的理由,卻是從未達成過的。而這個從未達成過的理由,她達成了。
起身,然後站立。也許是因為剛才的那番對話多多少少驅散了緊張的氣氛,少女並沒有對自己的行為加以防備。
當然,也同樣有可能是掂量出自己沒有可能對她造成威脅。總之不管是什麼理由,自己總算能夠以比較正常的姿態站在這裡了。
想一想,在話題被自己徹底拉偏前,少女說過什麼?
對了,她好像說,要問自己幾個問題?
好吧,明白了。那麼——
「說說你的問題吧,不過我不敢保證一定會說真話哦。而且交談是等價的,在那之前我也希望你先回答我的幾個問題,我就把這個要求當成是賠償好了。」
短暫的沉默之後,少女輕輕點了點頭。
「為什麼你會同意啊?」
一瞬間,自己大概是露出了困擾而又複雜得表情吧。那只是隨口說說,可說是一種另類的漫天開價。這樣神秘莫測的女孩,沒有理由會答應這樣的要求。抱著這種看法,根本沒有想到會得到肯定的回答。
少女緩慢地搖了搖頭。
「我也不知道。真要說原因的話,大概……是因為你剛才哭了啊。」
「……」
殘留的花朵的殘香,很快就被晚風吹散了;染成墨色的夜空,不久也會徹底陷入黑暗之中;就像海潮的聲響註定會漸漸退去,銳利如刀的新月終將高懸於天頂,這都是早以註定了的。
不過,今夜多多少少,有些不同。
無聲無息地,天空堆積起厚厚的雲層,風也變得越來越大。
如同在哭泣般,雨珠從天空中傾瀉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