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8.第七十八章

假期旅途快結束的時候，沈真和沈靈去了一趟嘉城，和老朋友們見了見面。

李家人是肯定要見的，然後還有高美美等關係好這些年也沒有斷了聯繫的小學同學都約出來聚了聚。席間他們還聊起了梅秋生，李浩說：「他不準備念書了，上次見到他時，說是想要去做生意。」

在華國現有的教育模式下，很多人的命運都從初中畢業這一刻變得截然不同。繼續讀書想要考大學的是一波，繼續讀書在職高學技能的是一波，不讀書了開始直面社會的是一波……宴席終究散了。

他們還說起過莫老師。莫老師的職稱評得很順利，而且都已經結婚生孩子了。

「莫老師那時看見我，還給我了喜糖。」高美美不像沈靈那樣是跳級的，她是一個年級一個年級按部就班地讀下來的，莫老師作為班主任跟著他們一起升到四年級，所以高美美被莫老師帶了四年。

離開嘉城后，沈真和沈靈就回到了京城。整個暑假都快要過完了，還有幾天時間就要開學。

沈靈去了趟錢修明的家，想把三兒接回來。錢媽媽熱情地留飯。沈靈推辭不過就留了下來。

「總覺得三兒在你家裡待著兩個多月，長得比以前更好了。」沈靈認真把三兒「掃描」了一遍，得出了這個結論。看樣子，如果他以後不小心把三兒養得半死不活了，完全可以交給錢修明搶救下。

終於開發出了錢修明的新用途了呢！沈靈覺得自己確實可以稱得上是知人善用。

錢修明並不知道沈靈的「深謀遠慮」，戳了戳三兒的刺，說：「我早說過仙人掌好養活了，其實我都沒怎麼管它。」額，這當然是謊話了，其實他為了報答沈靈，對於三兒的照顧可是無微不至的。

「我們高中還是同校，如果是同班就更好了。」沈靈鄭重其事地說。

錢修明想了想，說：「不太可能吧……高中的規模很大，每個年級都有好多班級，我覺得我們被分到一起的概率太低了。不過，只要在一個學校，我們見面的機會還是很多的，可以一起吃飯。」

「那我和我哥哥也不太可能被分到同一個班級了……」沈靈有一點點不高興，只有一點點。

錢修明其實並不怎麼會安慰人，乾巴巴地說：「哪怕你和沈真高一還是一起的，等到了高二也肯定要分開啊。藝術生一般都默認被分到文科去，而你應該會選擇讀理科吧？你早點習慣了也好。」

沈靈嘆了一口氣，說：「算了，反正還在一個學校，而他平時又不怎麼去上課。」

「對了，你要住校嗎？」錢修明又問，「雖然地鐵線已經開通了，但我算了下時間，從我們家到學校，路上要花掉一個小時零二十分鐘的時間。我媽媽身體不太好，其實我想選擇走讀，這樣每天都能回家看看，但我媽媽覺得走讀太辛苦了。」早上起早點不算什麼，關鍵是高中要上晚自習，八點多鐘才下課，等他們回到家已經九點半了。對於學生來說，這個時間點太晚了一點，錢媽媽會擔心的。

沈靈之前根本沒有考慮過住校不住校的問題，因為他一直理所當然地覺得自己肯定會選擇走讀。

可是，錢媽媽對於錢修明不放心，怕他太晚回家路上不安全，沈真難道就會放心沈靈嗎？

用腳趾頭想想也知道，沈真肯定會要求沈靈住校的！

想明白這一點后，沈靈有些孩子氣地皺了皺鼻子，說：「高中……真是一點意思都沒有。」

錢修明忍不住笑了起來，他拍了拍沈兄控的肩膀，說：「看樣子你也要選擇住校了？我暑假時去高中參觀了一下，那邊的住宿條件挺好的。」像錢修明這種家裡貧苦的，學校方面還提供了些補助。

錢媽媽做了一些家常菜。她的手藝其實還比不上沈真的，不過沈靈依然吃了不少。因為，沈靈看得出來，錢媽媽是很用心地在招待他。不過，錢媽媽是不是有些熱情得過分了？沈靈心裡有些疑惑。

吃過飯，沈靈又和錢修明聊了一會兒他們暑假時看的書，這才帶著三兒和三兒的財產回家。

錢修明住的是平房，原本他打算把沈靈送到自家的院子門口，想站在門口和沈靈說再見，結果錢媽媽非要他再送一送沈靈，正好就當是飯後散步消食。錢修明便把沈靈送到了外面街上的十字路口。

「看樣子我媽媽挺喜歡你的。」錢修明笑著說。

「因為我是你的同學，因為我和你關係不錯。你媽媽是愛屋及烏。」沈靈說。

錢修明以前的性格有些過於內向了，尤其是他升入初中以後，性格上的變化一度讓錢媽媽感到頭疼。這位母親一定很擔心錢修明在學校里的人際關係，卻又不知道該如何說起。所以，在見到自己兒子終於交到了一個好朋友后，她才會很開心，才會努力地去招待兒子的朋友，盡量不給兒子拖後腿。

可憐天下父母心啊。

錢修明被沈靈說得一愣，等他想明白媽媽的苦心后，他覺得自己真是太不孝了。

「以前的我肯定讓媽媽擔心了好久。」錢修明說。

「以後會越來越好的。」沈靈說。

錢修明點了點頭，站在原地，看著沈靈過了馬路。他這才朝自己的家跑去。錢修明的家裡沒有爸爸，他爸爸在他很小的時候就離開了。錢媽媽雖然後來也交往過其他的男人，但總是差了一點緣分，於是至今還是單身。這意味著，在家裡，錢修明就是唯一的男子漢了。可是，他卻讓媽媽擔心了呢。

等到錢修明跑回家，錢媽媽正坐在沙發上看電視。

「沈靈這孩子挺好的，我很喜歡他。」錢媽媽聽到門口的動靜，回頭對錢修明說。

錢修明走到錢媽媽身邊。他心中分明有很多話想說，但卻又一句都說不出口了。

錢媽媽拍了拍自己身邊的位置，示意錢修明坐下。

即使是在很多很多年以後，錢修明都不會忘記這一幕。錢媽媽動作輕柔地幫錢修明整理了下微微翹起來的衣領，她的眼中藏著某種睿智，用一種相當溫柔的語氣問：「所以你也很喜歡他，是嗎？」

錢修明呆愣在了那裡。

「你一直是個讓我很放心的孩子……不過，在過去的兩年中，你都彷彿陷入了某種焦慮和恐懼中。我一直以為那是因為你沒有獲得第一名，所以我對你說，成績什麼的並不是最重要的，我希望你能快樂一點。直到你把沈靈的仙人掌帶回家了，然後你臉上的笑容就變多了……」錢媽媽慢慢地說。

錢修明臉色的血色褪得一乾二淨。他全身都在冒冷汗。他的心臟像是馬上要從口中跳出來一樣。

錢媽媽也是不久前才發現錢修明的性向的。青春期的孩子都會有些小秘密，在他們勤換內褲的時候，他們會在家裡、抽屜中藏漂亮女人的畫冊。可是錢修明沒有。錢媽媽本來並不覺得這有什麼不對，直到她無意間在錢修明那裡看到了幾本關於同性戀的書。一剎那間，她把所有線索都連起來了。

「愛情本身並不是可恥的。我只是希望你能快樂。」錢媽媽說。

錢修明偶爾想過要如何出櫃，但在他的計劃中，那是很久以後的事情了。當他快三十歲了，還從未把女朋友帶回家來過，媽媽就像是很多人的媽媽一樣開始著急了要給他安排相親……然後，他會戰戰兢兢地出櫃，跪著求媽媽的原諒。哪怕媽媽打他、罵他，他都要沉默地接受，因為那是他的媽媽。

他從未想過出櫃其實是這麼容易的一件事情。他覺得自己就像是在做夢一樣。

「你喜歡沈靈吧？」錢媽媽語氣肯定地問。

錢修明搖頭。

「難道在媽媽面前還會害羞得想要否認嗎？」錢媽媽說。

錢修明繼續搖頭：「不……我不喜歡他。不不不，我確實喜歡他，但不是那種喜歡。」

錢媽媽看著錢修明局促的樣子，一針見血地說：「可是，你每天都對著他養的仙人掌念情詩。雖然媽媽沒有學過英語，但是『LOVE』什麼還是聽得懂的，你每天都要對著仙人掌『LOVE』好幾次。」

……冤！

錢修明覺得這實在是太冤了。

「那麼，沈靈喜歡你嗎？你們是在談戀愛嗎？」錢媽媽又問。

錢修明不假思索地說：「怎麼可能！沈靈只喜歡他哥哥！」

「身為弟弟，當然會喜歡自己的親哥哥。」錢媽媽覺得自家兒子已經蠢得沒法交流了。

錢修明一愣，反應過來了，說：「對哦，他們是親兄弟……不過，我和沈靈之間真的是清白的。媽，他幫了我很多，所以我想要和他成為好朋友。」他把自己和沈靈之間的事情都告訴了錢媽媽。

錢媽媽鬆了一口氣，卻又有些失望：「你現在還小，或許都不明白愛情的甜蜜之下還應該有責任。所以，其實我不支持你現在就談戀愛，即使你喜歡的是女孩子也一樣。你真的不喜歡沈靈嗎？」

錢修明趕緊搖了搖頭。

「媽媽也不知道該說什麼了。總之你要好好讀書，這樣，當你以後遇到了想要共度一生的人，你才有底氣給他一個值得期待的未來。媽媽聽說……聽說這個圈子很亂，媽媽不希望你成為那樣的人，你明白嗎？擁有忠貞的品質，才會遇見真正的愛人，而不是那種虛妄的只能維持一時的虛假愛情。」

錢修明表示自己受教了。他已經說不出話來了，只能一個勁地點頭。

錢媽媽的心中無比感慨，她含著眼淚拍了拍錢修明的肩膀。兒子總要長大的啊。

其實，錢媽媽早就想要找錢修明好好聊一下了，為此她在暗中準備了一個多月。剛剛對錢修明說的這些話，其實都在她腦子裡排演了好幾遍。為了不出錯，她甚至把相應的「台詞」都寫在了紙上。

哪怕這個世界都在唾棄他，但是我愛他。這就是母親。

「我一定會好好念書的。我現在沒有喜歡的人。如果有，我一定會把他帶回來給媽媽看。」錢修明說。在這一刻，他對於朱陽文那種求而不得曾經讓他痛苦萬分的愛情之火立刻熄滅了。他不能用這種虛妄的愛情來傷害自己。無論在什麼境遇中，他都要珍惜自己。因為，他的身後站著他的母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