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第八十章
學校大操場上的跑道是一圈四百米的。
沈靈把外衣一脫，丟給了錢修明，順著跑道跑了起來。他的動作瀟洒如風。
錢修明在草坪上隨便找了個乾淨的地方坐下。說句實話，沈靈給錢修明的感覺，一直都是聰明的並難以掌控的。明明沈靈比錢修明小几歲，但錢修明總覺得沈靈其實比他們大多數人都更清楚自己想要的是什麼。面對這樣的沈靈，錢修明根本無從想象，沈靈會因為一個簡單的住校問題而陷入苦惱。
也許每個人心裡都會有一個不能被觸碰的角落吧。當初被錢修明看得比天塌地陷還要嚴重的性向問題，在沈靈看來不也是輕飄飄的嗎？不是沈靈，就不懂沈靈現在是為了什麼而糾結著、堅持著。
跑步中的沈靈在想什麼呢？
其實，他什麼都沒有想。身體的激烈運動使得大腦一片空白。
在沈靈的夢中，前一世的他是遺腹子。當他出生的時候，他的父親鎮國公和當朝太子（也是他的姑父）都已經戰死沙場。老皇帝據說是傷心過度，病了幾天就駕崩了，晉王爺拿著詔書登基為帝。
晉王爺這個皇位來得很蹊蹺。新皇對鎮國公府惡意滿滿，沈靈的母親當機立斷，即使生了一個男孩也謊報是生了一個女孩。女孩不能領兵。如此，滿門忠烈的鎮國公府便「斷」了傳承，新皇哪怕如鯁在喉，因著鎮國公府的義薄雲天，迫於天下輿論，也要把這一對可憐的孤「女」寡母榮養起來。
所以，前世的沈靈是被當成小姑娘養大的。
不過，沈靈的母親是個睿智的女人，她當然捨不得把唯一的兒子養廢了，也暗中教他君子六藝，讓他讀書習武。鎮國公府死了當家人，闔府閉門不出，內有忠僕看顧，外有舊交維護，沈靈在家裡能夠穿男裝，待著倒也自在。他很小就知道了其中的厲害關係，對自己的性別認知不存在什麼障礙。
原本，沈靈這麼悄無聲息長大也好。誰知，在沈靈六歲時，宮裡傳了旨意來，硬是選他做了公主侍讀。於是，他不得不繼續穿著女裝進宮去了。從此，他被迫學了一堆名門貴女應該掌握的技能。
沈靈的表哥是前太子之子。新皇封他做了榮親王，明面上恩榮不斷，暗地裡恨不得他立刻去死。
……
能入宮也好，沈靈的入宮幫助榮親王在新皇的眼皮子底下往外遞了很多消息。
哦，到了年紀，沈靈還要被指婚「嫁」人。新皇給「她」安排了一場看上去人人稱羨其實內里十分齷齪的婚事。沈靈從宮中返家待嫁。臨嫁前的半年，鎮國公府嫡長女沈靈按照計劃「香消玉殞」。
沈靈就此恢復男裝，字拙耕。沈拙耕一直在暗中幫榮親王做事。
他們謀划的過程是鮮血淋漓的，結局卻像是童話故事一樣。在童話故事的最後，壞人總會得到懲罰，好人總是會如有天助。在隱忍了二十多年後，沈靈的表哥榮親王終於幹掉了得位不正的晉王爺，成功奪回皇位。沈靈搖身一變成了鎮國公府的「遠房侄子」，又被過繼到了鎮國公府，繼承了爵位。
再然後……再然後，晉王爺的勢力垂死反撲，沈靈給表哥擋下了一劍。少喝了一碗孟婆湯的他成為了這個世界中的沈靈。他起初懵懂如稚子，直到被沈真帶走後的那年冬天，才慢慢擁有了些記憶。
這樣的沈靈，他確實通曉人心，並且極其善於利用人性的弱點；他也確實懂得感恩，無比珍惜現有的和平安寧的生活；他更有一手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的本事，因為那是曾經的他能夠活下來的倚仗。
可是，在愛情這件事情上，沈靈卻是一無所知的。以「貴女」身份長大的他偏偏對自我的性別認知是正確的，於是他沒什麼機會去喜歡女孩子，又不可能去喜歡男孩子。再後來，沈靈成了沈拙耕，他算計天下大事還來不及呢，哪裡有那個時間精力去謀划個人的感情？他的感情世界一直都是空白。
最重要的一點是，其實夢中的沈拙耕和現在的沈靈是不一樣的。
即使他們從本質來說是一個人，但是沈拙耕不可能喜歡上誰，沈靈卻是可以的。
沈靈就像是永遠不知疲憊一樣地跑著。
參加過長跑比賽的人都知道，在跑步的時候會有一個臨界點，只要過了那個臨界點，人就感覺不到累了。除了風聲，沈靈再也聽不到其他的聲音。他的喉嚨和耳朵都覺出了一點尚可以忍受的疼痛。
錢修明幫沈靈數著圈子。一圈又一圈，當他數到第十圈時，他覺得有必要去阻止一下沈靈了。
沈靈卻也正好停了下來。他的頭上全部是汗水，大口大口地喘著氣，整個人看上去非常疲憊。大量的空氣入肺，先是覺得疼痛，疼痛感消失后，就覺得爽了。沈靈的眼神極其明亮。有人跑完步恨不得能立刻癱在地上休息，但沈靈卻還能控制著自己的身體原地踏步，讓肌肉能夠儘可能地放鬆下來。
錢修明把沈靈的外套丟給他，說：「快把衣服穿上吧！小心別著涼了。」
「謝謝你！」沈靈一身都是汗，根本穿不住外套，只好把衣服搭在了肩膀上。
「心裡痛快了些吧？話說，你體能不錯啊，運動會的時候可以報三千米。」錢修明說。
沈靈笑了笑：「好啊，就聽你的，我就報三千米吧。好像這種項目一般沒什麼人報，就當是給班級做貢獻了吧。」因為年齡的原因，他覺得自己或許拿不到特別好的名次，不過他肯定能堅持到底。
錢修明沉默了兩秒鐘，說：「拜託，請不要對我這麼笑。」
「怎麼了？」沈靈有些奇怪地看向錢修明，臉上的笑意卻還沒有散去。
「啊啊，都說了不要對著我這麼笑了啊！你知不知道你這樣子很犯規的？你現在笑得就像是一隻開屏的孔雀一樣，各種荷爾蒙撲了我一臉。」錢修明其實主要還是在開玩笑，「別逼我喜歡你啊。」
沈靈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嘴角：「我笑得很開心嗎？」
「這不是用開不開心可以形容的……這麼說吧，在這之前，我一直確定你比我年紀小，即使有很多時候你都在幫助我。但是，你現在給我的感覺……我已經要忽略這種年齡差了。」錢修明說。其實但從外貌上來說，沈靈和班上的大部分人都差不多，如果不知道他的年紀，年齡差早就可以忽略了。
沈靈有些遲疑地說：「所以……你覺得我是在撩你？」
錢修明噎了一下，趕緊搖頭說：「不是在撩我……而是在撩全世界。」這殺傷力真的是太大了！
「我答應過哥哥的，如果我不能確定有能力給一個人婚姻，就不能去撩他。」沈靈嘆了一口氣。
「你哥哥說得沒錯啊，我媽媽也是這麼說的。」錢修明笑著說。沈真果然有先見之明。沈靈無意識撩都殺傷力巨大，如果他有意識撩……天吶，那世界上大概只有兩種人了，沈靈的暗戀者和情敵。
沈靈嘆了一口氣：「可是，如果我不去撩他，我怎麼才能讓他愛上我呢？」
「你現在才多大啊，就愛啊不愛的了。」錢修明覺得沈靈這樣子瞧上去很好玩。不過，錢修明很快就意識到，貌似他也是剛開始念初中時就喜歡朱陽文的，那時的他和現在的沈靈應該差不多大吧？
於是，錢修明又趕緊補救說：「關於這一點，我覺得我媽媽說得很對。你要先努力地讓自己成為一個非常優秀的人，這樣當你遇到了想要共度一生的人時，才有底氣給他一個值得期待的未來。」
「你媽媽說得沒錯。所以，身為學生的我們先好好念書吧。」沈靈燃起了熊熊的鬥志，「我們把學校里的第一、第二都承包了吧！對了，我還要積极參加比賽，繼續贏各類獎金。你也一起嗎？」
高中里人才濟濟，班級的第二都不一定能考到，更何況是年級的……錢修明雖然有野心，卻也有自知之明，然而面對著已經開啟了無敵雞湯模式的沈靈，他只好捨命陪君子了：「我、我努力吧！」
「走吧走吧，去吃飯。我餓壞了。」沈靈勾著錢修明往食堂走去。
錢修明被他帶得差點腳步不穩，不過他一點都沒有生氣，臉上的笑意始終沒有消失。沈靈是真的把他當成朋友呢，所以明知他的性向，都不會避諱和他身體接觸。他想要和沈靈做一輩子的好朋友。
其實GAY又不是對著誰都能發/情的，就像是異性戀也不是在路上看到誰都會勃/起的啊！
在食堂里，錢修明和沈靈遇到了沈靈的寢室長。
寢室長看到了鬥志昂揚就像是忽然換了個人似的沈靈，對著錢修明比了個大拇指，發自內心地感嘆說：「真牛！沒想到你哄孩子很有一手嘛！」他一邊擠著眼睛，一邊用手肘撞了撞錢修明的胸口。
卧槽，你的手肘在往哪裡撞啊！你這是調戲啊，懂不！錢修明的臉立刻就漲紅了。
寢室長一隻手勾住了錢修明，另一隻手去勾沈靈。結果沈靈脖子里都是汗，寢室長立刻一臉嫌棄地放開了，把半個身體都壓在了錢修明的身上，看著沈靈問：「小靈芝，你剛剛都做什麼去了？」
錢修明很努力地從寢室長的胳膊底下掙脫出來。
沈靈皺了皺鼻子，說：「不許叫我小靈芝。」
「咦，之前這麼叫你時，你不也沒有反對嗎？」寢室長問。
「反正不能把我叫小了。」沈靈想了想說，「叫大靈芝好了。」
錢修明覺得此處的槽點真是太多了。雖然小靈芝不是什麼高大上的外號，但也比大靈芝好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