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4.番外 二十年
番外劉氏
慈寧宮,太后劉氏靠在軟墊上,半眯著眼,似睡非睡。
小宮女站在她身後,一雙柔白素手在她頭上不輕不重的按揉著,外面的南戲班子還在唱著才子佳人的戲碼,婉轉悠揚的曲調兒,彷彿將人帶到了煙雨蒙蒙的江南水鄉——那唱小生的小姑娘,平日里看著傻乎乎的,可一唱起曲兒來,聲音卻清澈溫暖,似含著萬千柔情,聽的心都要化了。
劉氏有些無聊的想,這丫頭但凡是個男的,就憑著這把嗓子,也不知道能吸引多少女孩兒家……若換了在現代,天王巨星也做得了。
講真,單從唱功上來講的話,和這些三四歲就在鞭子的威脅下吊嗓子練功的角兒一比,後代的明星歌手啥的那都算業餘選手——唱歌之前先得九年義務,三年高中,四年大學呢!
九年義務,三年高中……想起這些熟悉又陌生的詞兒,劉氏嘴角不由泛起幾分笑意,卻又漸漸黯淡下來,總歸是回不去的,多少年過去,她連對那個世界的記憶,都已經退色成一張張放久了的黑白照片,怎麼看都看不真切。
依稀記得那個時候,自己是不喜歡聽戲的,她欣賞不來那咿咿呀呀、不緊不慢的調子,只是後來卻不知是因為這個時代屬於女人的娛樂項目實在太少,還是受那個人的影響,她漸漸的也喜歡上,並能品出幾分味兒來了——忽然想起四爺曾說過的,那個人根本就不懂這個,聽戲全然是為了催眠,不由唇角微微翹起,帶著幾分酸澀幾分唏噓幾分自嘲的想,自個兒也不是在什麼地方都不如他嘛!
剛來這個世界的時候,她曾以為自己是這個世界的主角,她志得意滿,雄心勃勃:她五歲稚齡就研製出牛痘之法,讓大清擺脫天花惡疾的困擾,以此讓父親以區區漢人太醫之身封侯,躋身於權貴之列;她十歲就結交未來最大的贏家胤禛,暗地裡替他打理生意,掙了無數的銀子;天地會的總舵主陳拙,和她相交甚篤……
也怪不得她那個時候險些被沖昏了頭腦,這些,可不都是女主的套路嗎?
那個時候,可真是年輕啊!劉氏輕嘆一聲,雖然自以為是的做了不少蠢事,但現在想來卻沒什麼懊惱,倒是懷戀多些,那個衝動任性、一根筋的傻丫頭,也隨著她的青春,一去不返了啊……
若是換了現在的她,即使再來一次,恐怕也再懶得要這「轟轟烈烈」的人生,而是會隨隨便便找個人嫁了,吃喝玩樂混一輩子吧?但也許,只是也許,如果下輩子,這世界上還是有那個人的話,她也許,會更加奮力的飛起來,好讓他能看見自己……
以側福晉的身份嫁給胤禛,得封太后;當今天子是她撫養長大,是她開蒙啟智,對她親如母,敬如師;以一女子之身,影響朝政數十年……這一切,在旁人看來,已經宛若傳奇,但在她心裡,她這輩子做的最最了不起的事,卻是五歲時將人痘帶到這個世界,誤打誤撞的讓那個人在這個世界多停留了二十年……
那個人啊……如果他還活著,這世界現在會變成什麼樣子?會不會已經用上了手機?是不是WiFi已經通向全球?
她有些苦中作樂的想著,眼中又湧起淚意……其實,她早就不想要這些了,不要手機不要WiFi,不要電燈不要電話……她就想讓他活著……
明明只有幾面之緣,明明對在這個壓抑的世界里還依舊活的任性、活的肆無忌憚的那個人,羨慕著,嫉妒著,卻還是像所有人一樣,希望他能活著,希望他能長長久久的活著……
不是因為什麼愛恨情仇,只是單純的希望,這個世界里,能有他的存在。
「稟太后,」大太監刻意放的柔緩的聲音打斷了她的思緒:「皇後娘娘派人傳話說,太皇太後娘娘今兒沒用午飯,這會兒又不肯吃藥,您看……」
劉氏睜開眼睛,神色淡淡:「更衣吧!」
曾幾何時,她和所有清穿女一樣,將「化解四爺和德妃之間的誤會」這一條重重寫入了自己的日程,可是等真見到了、了解了這個人,卻是無語。
還是德妃的時候,她分明是端莊溫柔、善解人意的,她聰慧而又堅韌,能以包衣的身份在這吃人的後宮站穩腳跟,能不遺餘力的保護自己的子女……可怎麼當她登上皇后、太皇太后的高位之後,卻像是變了一個人一樣?是被權勢沖昏了頭腦,還是因為終於不用再壓抑自己而本性畢露?又或者是那個人的死,讓她喪失了理智,才會這樣如同自暴自棄似的胡鬧?
太皇太后的寢宮離慈寧宮不遠,坐轎子片刻就到了,皇后早就候在門口,親自扶了劉氏下轎,有些不安的低聲道:「是媳婦沒用,勸不住太皇太後娘娘……」
劉氏看都沒看她一眼,徑直向內走。
同在後宮這麼多年,她和太皇太后烏雅氏之間最大的,也是唯一的一次明面上的衝突,便是在當初皇后的選擇上。她堅決不答應選承恩候孫女,烏雅氏的侄孫女,也就是如今的皇後為后,便是烏雅氏破口大罵,甚至用茶杯將她額頭砸的鮮血淋淋,她也不曾點頭。後來在弘暉前來相勸時,她第一次說出「我知道,她是你親祖母,我原不過是你的庶母,有什麼資格說三道四」的氣話來,後來弘暉在她宮門外跪了足足兩個時辰,她才不得已選擇退讓……
雖然默許了此事,她卻沒有出席弘暉的大婚,在第二日皇后敬茶時,也避而不見——反正她已經是太后,便是任性些,又怎麼樣?便是旁人說她對烏雅氏不孝,又怎麼樣?難道還能廢了她不成?
她實在想不通,這些做了皇后、太后的女人,為什麼總要拚命的將娘家的女孩兒朝自己兒子、孫子身邊塞,以為這樣就能維護家族的榮耀,鞏固自己在後宮的地位?前者無能、無恥,後者可憐、可笑!
而她更想不通的是,為什麼烏雅氏能在害了那個人之後,還有臉逼自己的孫子再娶烏雅氏家的女兒?
皇后小心攙著劉氏,雖然知道這個婆婆不喜歡自己,可是她對她卻是尊敬的,不僅因為她在皇帝心中的分量,不僅因為她對前朝的影響力,更因為她的心胸氣度、手段心計,有時候她甚至會覺得,她的這個婆婆,不該被困在後宮的……
烏雅氏常年禮佛,劉氏一進門,濃濃的檀香味兒便混著藥味兒撲鼻而來,讓人呼吸都不順暢起來,劉氏微不可察的皺了皺眉,沒有再說讓開窗透透氣的話,上前請了安,坐在塌上,親手接過葯碗。
烏雅氏一見她進門就冷了臉,道:「你也不用裝模作樣,你不是早盼著哀家死了,好給你騰地方嗎?」
劉氏攪動葯碗,輕輕吹氣,淡淡道:「母後知道我一貫貪心,什麼都想要,不過,太皇太后的頭銜,我還真是一天都沒有想過。」至於烏雅氏手中的那枚鳳印,她更沒想過,有沒有那東西,這宮裡也沒一個人敢委屈她。
烏雅氏一噎,她的「騰地方」三個字自然不是說太皇太后的頭銜,被劉氏這麼故意一曲解,她的誅心之言便像一拳打到了空氣中,傷不了人,倒堵得自己難受,神色一冷道:「你這是諷刺哀家沒了兒子?」
劉氏淡淡道:「十四弟還在外面打仗呢,母后說話還是仔細些。」
說起胤禎,烏雅氏神色便變了,連被劉氏搶白一腔怒火都熄了,道:「你是大忙人,哀家要見你也一次可不容易,今兒你給我一個準話,你到底什麼時候才讓十四回來?」
劉氏道:「十四弟是您生的,您自己都管不了他,我有什麼法子?」周邊該收拾的,都已經收拾的服服帖帖了,可胤禎扯著由頭在外面東奔西走,但凡和大清接壤的地方,都被他清了個遍,就是不肯回京,她有什麼法子?
烏雅氏冷笑道:「你少拿這些搪塞哀家,你當哀家不知道,外面四海清平,哪還有什麼仗要打,分明你們不想讓他回京,怕他回……」
劉氏打斷道:「母后,大清地方和邊境常駐軍不算,剩下的兵力有四成在十四弟手裡,且裝備齊備,還是百戰之師……我還沒聽過,害人有這麼個害法的!」
烏雅氏何嘗不知道是胤禎自己不肯回來,她不過是自己騙自己罷了,聞言猛地坐起來,奮力捶床,聲音沙啞的叫道:「那你告訴他,我要死了,我要死了!讓他回來給我發喪!」
劉氏看著烏雅氏幾欲癲狂的神色,心忽然軟了一下。所謂可恨之人,也有可憐之處,這些年,烏雅氏老的很快,那個人沒了,四爺走了,胤禎也躲著她……至從那個人沒了以後,她就變的像溺水的人一樣,瘋狂的想抓住身邊的每樣東西,鬧的別人精疲力盡,敬而遠之,鬧得自己眾叛親離。如今的烏雅氏,不過是個靠著胡攪蠻纏想要得到孩子們關注的老婦人罷了……
「母后先別著急,」劉氏嘆了口氣,道:「回去我給十四弟寫封信勸勸,再讓弘暉派人過去……好歹也勸他回來過個年。」
烏雅氏眼睛亮了起來,她雖然不喜歡劉氏,卻清楚她的為人,但凡答應了的事兒,總能設法做到。
劉氏將葯碗遞過去,道:「母后也寬寬心,將養好身子,等十四弟回來的時候,總要精精神神的才好。」
烏雅氏要的也不過就是這個,接過葯碗,一口喝了。皇後上前重又服侍烏雅氏躺下,劉氏見狀也不多待,略交代幾句便告辭出來。
回去歇了一陣,弘暉便來了,劉氏揮手不叫他行禮,問道:「見過太皇太后了不成?」
弘暉嗯了一聲,坐下道:「皇後派人在勤政殿外面等著,散了朝告訴兒子皇祖母病了……聽皇后說,額娘您答應將十四叔勸回來?」
劉氏點頭道:「這麼些年了,也該回來了,就算鬧脾氣,也該有個度吧,到底是長輩。」
又道:「這事兒,還得你出面最好。」
弘暉嗯了一聲:「我也想十四叔了。」
當初胤禎出走,真跟場鬧劇似得。
當年康熙退位,越過一堆兒子,直接傳位於弘暉,烏雅氏便一躍成了太皇太后,劉氏也一下子從親王側福晉變成了太後娘娘。
對這個結果,除了康熙,大傢伙兒都是懵的,不過那個時候弘暉已經將要成年,又有康熙震懾,沒引起什麼動蕩。
後來康熙過世,朝上還沒事兒,後宮卻先亂了。
烏雅氏和劉氏不對付起來了,烏雅氏從看見劉氏第一眼的時候就看不上她,如今也是。
論身份,她是太皇太后,劉氏是太后,論血脈,她是皇帝的親祖母,劉氏不過是弘暉的庶母……可偏偏弘暉卻明顯更親近信任劉氏,連朝上的事兒,弘暉都會聽取劉氏的意見!
她和劉氏鬧起來,看似每次弘暉都站在她這邊,看似每次都是她佔了上風,可是她清楚的感覺到,這樣一次次的鬧,不過是把弘暉他們一次次推向劉氏,她鬧得越凶,弘暉便離她越遠,可是除了鬧,她還能怎麼樣呢?那個位置上坐著的是她的孫兒,她的性格註定她不會像籠絡康熙一樣去籠絡弘暉。
原就偏執剛愎的烏雅氏越來越暴躁,開始覺得所有人都不將她當回事兒,漸漸的連弘暉都恨上了。
一邊是埋頭研究,一個月才來看她一兩次的白眼狼孫子弘暉,一邊是隔三差五就來陪她說話、哄她開心的孝順兒子胤禎……於是她開始聯絡朝臣,以弘暉不務正業為名,密謀廢了弘暉,換胤禎上位!
可惜的是,這一決定遭遇了所有人的反對,包括她的娘家烏雅氏一族——畢竟現在的皇后也姓烏雅,但十四福晉可不是。
對於她的舉動,朝臣們不僅反對,而且反感,連同當初對胤祚之死的怒火一起爆發出來,無數摺子彈劾太皇太后——若不是太皇太后的頭銜太結實,群臣激憤之下,廢了她都是輕的。
最後的結果是烏雅氏縮回後宮不敢再攪風攪雨,連帶著胤禎都沒臉待在京里,主動請纓出去打仗去了,這一去就是許多年。
想起這事兒,弘暉不由嘆氣,道:「真不知道皇爺爺當初為什麼要選我做皇帝,我明明就不喜歡這個,有上朝聽他們吵架的功夫,還不如多做幾組實驗呢!」
「大概……」劉氏笑笑,道:「因為你最像他吧!」
這或許是其中一個原因,但更因為那個時候,形勢實在太好,眾位皇子各展其才,在不同的領域做的風生水起,整個大清在他們的努力下呈現一片欣欣向榮之色。這種局面,連康熙都不願破壞。可他了解自己的兒子們,胤祚去了之後,沒有誰能讓所有人心服口服,也沒有誰可以大度的包容下這些強勢的兄弟們,一旦其中一個登上皇位,必然又是一番龍爭虎鬥。既然如此,倒不如選了弘暉,他資質上佳,心胸開闊,且沒有對權利絕對掌控的**,所以他能容得下他的這些兒子,而他的兒子們也會互相牽制,形成另一種平衡。
此刻弘暉聞言眼睛一亮,道:「額娘,兒子真的很像六叔嗎?」
劉氏笑著搖頭,道:「不像。不過……總比別人像一些。」
弘暉笑嘻嘻道:「能比別人更像一些,兒子也就心滿意足了。」
「你啊,」劉氏斥道:「都三十多歲的人了,怎麼還跟個孩子似得!今兒晚上不回去了吧?」比起皇宮,弘暉更喜歡呆在研究院里。
弘暉道:「不回了,今兒就留在宮裡。」
又覥著臉道:「額娘一會親自給弄幾個菜唄,兒子晚飯就在這兒用了,正好還有好幾個電磁學的問題想要和額娘您討論一下,六叔的文章看得似懂非懂的。」
劉氏道:「我肚子里的那幾滴墨水,早叫你掏空了,你都看不懂的地方,問我更沒用——我今兒也乏了,可沒精神下廚,滾回你自己宮裡吃去!」
弘暉怏怏應了,劉氏嘆道:「弘暉啊,所謂學無止境,你喜歡那些東西,無可厚非,可是也不能一門心思扎進去出不來啊!社會的進步,終究靠的是集體的智慧、全民的力量,多你一個不多,少你一個不少,你好歹也要將作為國君、丈夫、兒子的義務也盡到了。」
「額娘你這話可說的不對,六叔不也是一個人嗎?他可比所有人加起來都厲害。」
劉氏一噎,道:「別提那個妖孽,誰能和他比呢?」
弘暉認真道:「額娘,兒子是比不得六叔,可是,也不是多我一個不多,少我一個不少,至少在沒有六叔的時代,兒子是最厲害的——額娘啊,您不覺得,讓兒子這樣的天才科學家去做皇帝,實在是太浪費了嗎?」
劉氏噗嗤一聲失笑,又正色道:「不管怎麼樣,每個月也該抽點時間來陪陪皇后她們才是。」
弘暉點頭道:「額娘說的是。」
劉氏咦了一聲,詫異道:「今兒怎麼這麼聽得進去話?」
弘暉道:「額娘不是說人多力量大嗎?咱們家的血脈好,我想著多生幾個孩子,就像兒子小時候一樣,額娘您先教著,等大一點兒子就帶在身邊……六叔留下的東西艱深的很,兒子只怕這輩子也別想完全弄明白,得讓他們接著干呢!唉,可惜六叔沒留下一男半女,否則……」
劉氏無語,撫額,揮手讓他滾蛋。
弘暉笑嘻嘻告辭。
送走弘暉,劉氏又沉默下來,弘暉說的,也是個問題。
當初那個人在的時候,默許陳拙將他寫的東西偷偷謄抄了一份,已經很照顧他了,結果陳拙這白眼狼還不知足,臨去澳大利亞的時候,將那人的三個弟子擄走了兩個。後來雖然被四爺和十三爺搶回來一個,可又直接帶著去了北美,於是大清就只剩了劉陽。
劉陽倒是收了不少弟子,可這些年下來,真正教出來的也就弘暉一個,剩下的都是半吊子——若弘暉一門心思的做他的皇帝,這些東西沒準兒沒幾年就斷了代了。
雖然學校已經幾度擴建,可因為師資力量有限,頂天了相當於後世的職業技術學校,還是初中畢業生上的那種,想在這種學校培養出研究型人才,談何容易?
算了,慢慢來吧!好在就算真的斷代了,也還有那些手稿在。
不自覺的又想起了胤禛,一年前接到他最後一封信,說那邊形勢已定,準備在北美立國,又說如果她想去的話,便隨船過去。
做出留在大清的決定,對劉氏來說並不困難。胤禛對她來說,與其說是愛人,倒不如說是老闆,她一開始便是抱著投資的心情接近的胤禛,後來相處久了,春心難免有些萌動,可這種萌動卻在「撞破」胤禛和胤祚的事兒的時候,被一盆冷水澆滅了……等知道可能是自己誤會了之後,卻也沒辦法再去重拾那份心情。
單純用理智去分析的話,從利益來說,她在大清已經貴為皇太后,走上了人生的最巔峰,何必再追著胤禛,去做個側室?從感情上來說,弘暉對她的感情,絕對比胤禛對她的深,所以留在大清的決定絕對是正確的。
可話雖如此,心中還是難免有些遺憾,就算沒了愛情,她還是想看看那個男人,帶著大清的兵馬,在海外縱橫馳騁、所向披靡的英姿,想必一定是各種側漏。
正胡思亂想,底下人來傳話,說是劉路求見,於是重新更了衣,去正殿見客。
劉路一進門,劉氏就嚇了一跳:「劉大人這是怎麼了?」這一臉青紫的,像是被人暴打了一頓似得。
又反應過來,道:「是劉院長動手了?」
劉路如今貴為首相,除了他哥劉陽,也沒什麼人敢對他動手。
劉路點頭:「……不知道聽誰嚼舌,來找我算賬,說我忘恩負義,意圖顛覆大清的江山,枉顧六……」
一個「六」字出口,呼吸便是一窒,再也說不下去,停頓了半晌才道:「如今政事幾乎完全由內閣把持,內閣中滿漢各半,先前下官佔了身份的便宜,才能坐穩首相之位。如今八王爺辭去理政王的位置,內閣中少了同下官分庭抗禮的滿人,他們豈能不鬧?如今朝上整日吵嚷此事,還是要早日拿個章程出來才好。」
劉氏淡淡道:「那就讓那些人再選一人出來,未必要是王爵,只要能令他們心服,便可任總理一職。」
劉路皺眉道:「太後娘娘,自古以來,三品以上官員都是由皇上任命,哪有自選的道理?」
劉氏打斷道:「以前沒有,那就由現在開始!」
又問道:「先前讓你找人修訂律法的事,辦的如何了?」
劉路道:「已經在做了。」
劉氏點頭,又問了幾句,便讓他退下了。
如果康熙知道,他選了不務正業的弘暉做皇帝,會變成如此局面的話,一定會後悔莫急吧?
逐漸推行選舉制,修訂律法,將「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法律面前人人平等」寫入律法之中,削去官員、貴族的諸多特權……這些,也可讓她這個婦人,在史書上留下深刻的一筆了吧?
若此事做成,她這輩子也不算白來,唯一的遺憾就是還沒嘗過真正的愛情是什麼滋味。不過在大清,愛情本就是一件太過奢侈的事,她已經得到了許多,總不能太貪心……唔,如果以後真遇上喜歡的人,詐死出宮,來一段黃昏戀也不錯。
宮外。
「相爺,回府嗎?」
劉路坐上馬車,淡淡道:「出城,去園子。」那園子,雖然精緻依舊,卻早沒了當初的清凈,但卻是他可以去的,離他最近的地方。
輕輕觸摸眼角,清晰的疼痛感傳來,劉路靠在車廂上,閉上眼。
劉陽,我真的很討厭你。
討厭你陪了那個人足足七年,直到最後一刻都留在他身邊,我卻想見他一面都不能……
討厭你可以延續他的知識他的智慧,你懂他懂的,你會他會的,我卻什麼都沒有……
討厭你可以用他的學生,他的繼承人的身份站在人前,我卻什麼都不是……
明明先遇到他的人是我,明明為了能離他近一點,竭盡全力——和比自己小了十歲的孩子一起讀書,拚命的向上爬,結果還沒有靠近,他就已經不在了……
連站在台階下仰望的希望都破滅了……
可哪怕這個世界因為失去了你,只剩下黑白二色,我還是,會為你守著這個天下,將它變成你更喜歡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