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第62章
足足十天未有寸進的清理戶部欠款之事,在胤祚走了一圈之後,終於打開了局面,但也僅僅是打開了局面而已,不在其位不謀其政,胤祚不能日日守在戶部,事,還得他們自己去做。
胤禛終於出手,顯出其鐵血手段,先親自到胤褆、胤祉、胤祺等成年皇子府上走了一圈,卻不知他說了些什麼,半日功夫,這些皇子便紛紛將欠款親自送到戶部。
連皇子們欠的錢都還完了,剩下再也沒有敢叫囂的,只一味的哭窮喊著沒錢,胤禛一概不管,先叫到戶部說話,定下最後期限,如逾期未還,直接抄家。
待胤禛動了真格,查抄了五六家之後,哭窮的聲音一下子沒了,大臣們一面咬牙擠出錢來還款,一面寫了摺子告狀。
黃昏十分,京城一處僻靜的民宅中,房間里乒乒乓乓的摔打聲、咒罵聲響了好一陣,胤礽雙目赤紅,神色猙獰:「皇阿瑪太偏心了,太偏心了!」
「內庫由著他花……我算什麼?我這個太子又算什麼?!」
「一樣都是他兒子,憑什麼?憑什麼!我不服!我不服!!!」
「……」
好一陣,貼身太監柱兒才壯著膽子上前,道:「太子爺,依奴才看,萬歲爺是不知道這事兒,不如悄悄的同萬歲爺稟一聲,萬歲爺發話,把賬抹了不就沒事了嗎?」
「不行!」胤礽斷然道:「孤不能犯錯!外叔公說,孤現在千萬不能犯錯,一旦犯錯,皇阿瑪就可能找理由廢了孤……就算不廢,孤先前做的一切,也都白費了,這件事,絕對不能捅到皇阿瑪那裡去!絕對不能!」
他又坐了一陣,握拳道:「你派人火速前往江南,立刻把園子賣掉……」
「來不及了殿下,」柱兒苦笑道:「戶部只給了八日期限,現在已經過了兩日了,再過六天就要抄家了,現在賣園子,根本就來不及!」
胤礽一拳錘在扶手上:「好一個陰險的老四!」
一開始故意做出一副束手無策的模樣,十天十夜一兩銀子沒討回來,讓所有人看他們的笑話,以為這件事必會不了了之。可等他放鬆警惕之後,忽然又雷厲風行起來,讓他連喘息的時間都沒有。
正一籌莫展,一親信悄然而入,道:「戶部的陳大人和李大人來了!」
胤礽怒道:「讓他們回去!到時間孤自然會將銀子給他們,急什麼急!」
到底是太子,去戶部打欠條太失身份,是以他是以旁人的名義借的銀子,這兩人便在其中。
親信低聲道:「兩位大人說,他們有法子弄到銀子,而且……」
在胤礽耳邊輕聲說了幾句。
胤礽一愣之後大喜:「快讓他們進來。」
******
凌晨三四點,正是人睡得正香的時候,一向睡覺睡到自然醒的胤祚,自打從上書房畢業以後,這個時間段都是在被窩裡度過的,但今天卻被慘無人道的叫醒。
很清楚主子起床氣的旺財,聰明的先讓洪福上,等洪福將胤祚折騰的半睡半醒之後,豪放的一揮手,丫頭們捧著梳子、鏡子、銅盆等魚貫而入,將胤祚從床上扒拉起來。
這些丫頭們好手藝,梳頭、洗臉、穿衣服一整套下來以後,半睡半醒的胤祚居然還是半睡半醒,直到到了門外,被冷風一吹,才徹底清醒過來。
看看天上的繁星點點,胤祚無語的望向旺財,旺財還在著急:「快點快點,要遲到了,四阿哥在門口等了好一會了……」
胤祚茫然:「四哥等我幹嘛?」
「上朝啊!」旺財恨鐵不成鋼:「您忘了,萬歲爺說,這幾日參您的摺子太多,讓您自個兒去朝上跟他們說……」
「有這事兒嗎?」胤祚想不起來,自從打板子之後,他躲著康熙已經有半個月了,哪還會同他說什麼話?
旺財拖著胤祚向前走,一面道:「有!梁公公親自來傳的旨您忘了?快點快點,別第一天就遲到了……」
胤祚打了一個寒顫:「什麼第一天?」
好不祥的預感!
旺財道:「您是郡王,又管著內務府,以前您不上朝,萬歲爺也不管您,可現在既然去了,以後不得日日都去嗎?」
這簡直就是一個天大的噩耗,胤祚彷彿被雷劈了一樣,好半晌才回過神來,決定不和康熙慪氣了,等下了朝就去解決上朝的問題,如果解決不了——那內務府誰愛管誰管去吧!
到了門外,胤祚讓馬車在後面跟著,自個兒上了胤禛的馬車,胤禛道:「先眯一會兒,等到了我叫你。」
胤祚抱著被子,靠在車廂壁上打哈欠,胤禛點著燈在看書,天還黑黢黢的一片,胤祚道:「四哥你不困嗎?」
胤禛道:「習慣就好了。」
胤祚咕噥道:「要讓我每天這個時辰起床,我還不如死了算了——每天連睡都睡不飽,人生還有什麼意義……」
胤禛看了他一眼,淡淡道:「等你習慣就好了。」
又是這句——胤祚心裡又升起不詳的預感,搖頭甩開,冷哼一聲,一字一句道:「我絕對不可能去習慣這種東西,若皇阿瑪還讓我上朝,我今兒就把內務府的差事辭了!」
胤禛彷彿沒聽到他說了什麼,不置可否的嗯了一聲,認真看自己的書。
胤禛不理他,加上沒睡好,胤祚又打了個哈欠,迷迷瞪瞪睡了過去。
上朝的時候,做皇子的好處就顯出來了,首先滿人可以住內城,路程短了許多,漢人大臣一點多就得起床,胤祚可以睡到三點,其二,大臣到了西苑門就要下馬步行至勤政殿,足足二里多的土路,加上先前下了點雨,一走一滑,其中艱難可想而知,胤祚則可以坐轎子到隆宗門,第三,到了地方,還要在外面等開門,胤祚身份高,好歹能占把椅子……
這一輪折騰下來,胤祚再多的瞌睡也沒了,天蒙蒙亮的時候終於進了勤政殿。
站在殿上看熱鬧,胤祚感嘆這些大臣們真是精神頭好,日日這樣來一遭,居然還有力氣打嘴仗,決定秉著人道主義精神,明兒就吩咐內務府,將那二里土路修成水泥路……
他東張西望的時候,稟事兒的大臣正在做總結,語氣沉重:「……身為皇子,理當為萬民表率,天下百姓,還有多少連飯都吃不飽,可他卻如此奢靡無度,讓百姓看了如何著想?」
是不是該我出馬了?胤祚想著,康熙讓他來不就是干這個的嗎?正準備擼袖子上,胤禛站了出來。
「劉大人!」胤禛上前一步,淡淡道:「聽說劉大人昨兒在醉仙樓會友,要的是上等席面。據本王所知,醉仙樓的上等席面,一桌最少要二十兩銀子。二十兩銀子,足夠一五口之家一年的用度……劉大人,你身為朝廷大臣,當為萬民表率,天下百姓,有多少人連飯都吃不飽,你一頓卻要吃掉五口之家一年用度,若讓百姓看了,會如何著想?」
自己攻擊別人的話幾乎被原封不動的套回自己頭上,劉大人大怒,差點脫口而出:我一頓飯才吃二十兩銀子,他一條狗就要六萬兩,這能一樣嗎?
幸好猛地想起,那條叫洪福的狗,可是救過駕的,怎麼也不能拿它的身價說事兒,而且現在最重要的,還是先撇清自己,傲然道:「下官有知己好友登門,自然要傾盡所能相待——下官用自己的俸祿,請人吃一頓飯,不為過吧?」
胤禛淡淡道:「皇阿瑪心疼自己的兒子,用自己的銀子,給兒子買園子、修園子,也不為過吧?」
不為過吧?
劉大人要哭了,這話題還怎麼繼續下去?他敢說為過嗎?人家問的可是康熙啊……
原本悠閑看熱鬧的康熙差點被自己的口水嗆到:這老四什麼時候變得這麼狡猾了,居然不動聲色的把鍋扣在他身上——修園子的是朕沒錯,買園子可跟朕沒關係!
都扯到自己頭上來了,康熙不能不開口了,淡淡道:「劉愛卿,朕問你,和郡王可有欺男霸女、巧取豪奪,或其他目無法紀之舉?」
「這個……不曾聽聞。」
康熙看了瞪大了眼睛看熱鬧,彷彿事不關己一般的胤祚一眼,無奈道:「既無違法亂紀之事,朕的內庫如何花用,愛卿就不必管這麼多了吧?」
算了,不就一口黑鍋嗎?背就背吧……
「……是。」
還能怎麼著?康熙自己把事攬過去了——不是他要買的,是朕給他買的,怎麼,朕給自己的兒子買幾個園子,你要管嗎?
於是關於和郡王殿下奢靡無度的話題,就此揭過。
接下來又是一些大大小小的事兒,胤祚以為就快完了的時候,卻忽然發現,原來之前都是飯前甜點,大餐,才剛剛開始。
這次的目標,對準的是胤禛、胤禩和施世綸——自戶部開始清繳欠款以來,先後有六位官員不堪「受辱」、被逼自盡。
上摺子的老臣跪在地上,老淚橫流,曆數這六位官員的功績人品,幾乎將他們誇成百官典範,並斥責胤禛等人冷酷兇殘,生生將朝廷的有功之臣,活活逼債至死……簡直慘絕人寰云云。
這位陳大人是狀元出身,寫的一手好文章,這一封摺子,寫的感人至深,讀的朝上無數人跟著抹眼淚。待他說完,朝上的人跪了一大半:「臣附議。」
「臣附議。」
「皇阿瑪,」太子胤礽動情道:「皇阿瑪向來寬厚仁慈,對有功之臣更是優容,可是如今卻有朝廷官員,因被朝廷逼債致死——古往今來,從未有過此等荒謬之事,皆是戶部行事太過專橫霸道所致!求皇阿瑪明察!」
「太子所言有理,臣附議。」
「臣附議。」
「臣附議。」
「……」
剩下的一小半也都跪了下去。
清理欠款,原本就觸動了幾乎每個人的利益,如今又有太子撐腰,自然都要站出來的——而且這會兒所有人都附議了,不站出來的反而會成為異類。
康熙看著底下的一群人,面沉如水,久久不語。
御階下,除了胤禛、胤祚等少許幾人外,全部都靜悄悄的跪著。
這種情景,有多久沒見過了?
他彷彿又回到了幼時鰲拜專權時,他被逼著說出不願意說的話,下不願下的旨,便是那個時候,也有蘇克薩哈等老臣,為他苦苦支撐著,沒有出現過這等情景——滿朝文武立場一致,抵制他下達的政令。
胤禛等人,辦差的確粗暴了些,但是這些人,更不可原諒!
如今早不同往日,康熙知道只要他發話支持,這些朝臣大半都會隨著他轉了方向,但他卻不想,默然片刻后,目光落在胤祚身上,問道:「和郡王,你對此事,有何見解?」
胤祚原本沒想過要說話,他對康熙和胤禛有信心,覺得他們不會被眼下的情景難倒,但是既然問到自己頭上,就不得不開口了。
施施然走到中間,站在太子稍後一點的地方,正兒八經道:「皇阿瑪,兒子見解沒有,就是有一點不明白。」
康熙一見胤祚這般模樣,心情忽然大好,笑問道:「什麼事兒不明白?」
胤祚道:「兒子這次隨皇阿瑪下江南,一路訪察民情,也遇到過身上背著債務的。聽他們所言,因欠著債,便時時刻刻要省吃儉用,有野菜可挖的時候、有樹葉可吃的時候,糧食都是論顆數著放的;只要能買的到糠皮,決不買玉米黃豆,大米小麥更是只在過年的時候吃上一頓半頓……目的便是一分一分的攢著錢好還債。」
胤祚頓了頓,道:「兒子對過世的幾位大人不甚了解,但和其中兩位的晚輩吃過幾頓飯,看他們的出手,當真不像是欠了債的人……兒子就不懂了,借了錢是要還的,這麼簡單的道理,全大清的老百姓都懂,為什麼偏偏這些讀過書、做了官的人不明白?」
胤祚道:「錢花完了就去借,借來幾日就揮霍了,然後再去借……最後欠的越來越多,等別人要債的時候,發現自己還不起了,一根繩子弔死了事,錯的,反而成了借錢給他的人!天底下,哪有這樣的道理!戶部借的難道是高利貸不成!」
「堂堂朝廷官員,只知借錢揮霍,全然不想後路,連升斗小民都不如!說是戶部逼死了他,我看不如說是他自己逼死了自己!」
這些人之所以敢這麼鬧,不就是仗著死者為大這句話嗎?人只要死了,就有道理了?屁!
而且這些人的死,也未必沒有貓膩。
雖然說的是還不出債的人抄家,但胤禛他們並未將事情做絕,抄家時,這些人家小住的院子和生活必須,都好端端的留著,且若抄家抄出銀子,是他們活該,若抄不出銀子,也不會把他們怎麼樣,還算他們是個清官——這種情景下,他們自殺個什麼勁兒?
胤祚來自現代,別人不敢說死者的壞話,他敢!在他所在的年代,闖紅燈、翻欄杆被車撞死了,人人都一句活該,同情撞死他的司機——好端端的遇到這種事,晦氣!
連法律也就一句話——死者承擔全部責任。
他揪起來一個跪著的大臣,問道:「你借過戶部的銀子不曾?」
「……借,借了。」
「那你知不知道借的錢是要還的?」
「……知道。」
必須知道啊!
「既然知道借的錢是要還的,你跪在這兒是什麼意思?」胤祚冷冷道:「想讓皇阿瑪發話,免了你的債,以後國庫敞開了給你花,否則就是逼死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