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2.第 82 章
第八十二章
馬車到了太子府的時候,胤祚終於把自己完全灌醉了,胤禛看著靠在座椅上,臉上紅撲撲、嘴巴咕噥咕噥不知道說些什麼的胤祚,微微嘆了口氣——他已經很久沒有看到過胤祚這般溫馴的模樣了,從溫泉莊子回來那天起,他這個弟弟,就將那一身的刺,對他也豎了起來,讓他靠近不得。
胤禛將胤祚半抱著下了車,又揮退了侍衛,親自背著人直入內院——胤祚府上一個內眷都沒有,沒什麼好顧忌的。
明明冬天添了厚衣服,個頭也躥了一小節,可是感覺分量卻比先前還要輕了,胤禛默然,想起他說的不開心三個字,心裡又開始難受起來。
如果事情可以重來一次,他不知道還會不會這麼選——胤祚雖上位沒有多久,可是國庫日漸豐盈;老大、老五、老七、老八甚至老九老十都得到了重用,尤其是老八,在東瀛大逞威風,如今連港口都在建了;國營部那邊,收容了許多失去了土地的流民,讓這些原該或者賣身為奴,或者變成乞丐的人有了收入,有了活路;還有胤礽虐殺家奴竟被嚴懲,日後那些將人命不當回事兒的八旗子弟也該知道怕了……
換了他們任何一個兄弟上位,怕就只能一門心思的上討好康熙,下壓制兄弟,中間還要拉攏朝臣,鞏固勢力,辛辛苦苦在夾縫裡過日子,誰能做到這個樣子?
從這上面來說,他是成功了,可問題是,小六說他不開心……不開心呢!唉!
雪又下大了,胤禛背著人,沿著有些濕滑的水泥路,慢慢走著,周圍靜悄悄的,除了他們幾個,幾乎看不到什麼人影——胤祚體恤奴才,下雨、下雪的天氣,讓他們暫時不必出來洒掃,按他的話來說,老天爺跟你開玩笑,你一邊掃他一邊撒,哪裡掃的完。
在這上面,就看出胤祚和他的區別了,他府上管得嚴,每個奴才都要恪守其職,脫崗的要嚴懲,輪休的日子在府里亂跑也要嚴懲。
胤祚卻不同,底下的人只要將該做的事兒做完了,剩下的時間就相對自由一些,但若是連本職都做不好,便要罰銀,降職……譬如端茶倒水做不了,就去掃地,掃地掃不好,去洗衣服,衣服洗不好,去倒夜香……若是一連兩次降職,直接送回內務府,這輩子別想出頭了。
這會兒天晚了,又下著大雪,便是當值的奴才也縮在暖和的地方烤火,不當值的更是早早睡了,偌大的太子府,顯得越發冷清。
閤府里就胤祚一個主子,他又不愛讓人在跟前侍候,能在他身邊說話湊趣的,都只有旺財一個……胤禛心裡一抽一抽的疼。
他這個弟弟,雖然看似從小就風光無限,可除了面上好看,真沒過過什麼好日子,太子視他為眼中釘,康熙對他可有可無……好容易過了幾天好日子,卻又被自個兒的親哥哥算計……
胤禛沉著臉,將人安置在床上,宮女進來送了熱水毛巾、醒酒湯之類的,就被他打發出去了,親自給胤祚擦了臉,脫了鞋子和外衣,蓋上被子,也不急著走,就坐在床邊看起書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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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胤祚睡到日上三更才醒,溫水洗了臉,坐在凳子上讓旺財給他梳辮子,前後兩世,胤祚各種技能點滿,可就這梳辮子,無論如何也學不會。
「等哪天爺煩了,」胤祚翻著書,道:「爺就去當和尚,一不用梳辮子,二不用娶老婆,各種方便。」
旺財問道:「主子,您去當和尚,那奴才怎麼辦?」
胤祚道:「爺當和尚,你也跟著當和尚不就得了?難道你還想娶老婆啊?」
旺財哭喪著臉道:「奴才是不能娶老婆,可是奴才愛吃肉啊!」
「這容易,」胤祚道:「打獵爺熟啊,回頭你再找廚娘去學幾手,饞了就自己做,爺親自給你望風。」
旺財嘀咕:「打獵吃肉的和尚,那還叫和尚嗎?」
胤祚白了他一眼,道:「這是不想跟著爺呢?」
旺財忙陪笑道:「爺您可別冤枉奴才!甭管爺是做皇子、庶民、郡王還是太子的時候,奴才跟著爺,從來都是吃飽穿暖,一沒吃過苦,二沒受過欺負,這些的好差事到哪兒找去?別說您去當和尚,你就算去當尼姑,奴才也跟著!」
胤祚怒道:「呸呸,你才做尼姑!」
旺財嘻嘻笑道:「奴才是中人,做和尚做尼姑都一樣。」
真是,好有道理……
胤祚懶得理他了,和旺財胡扯,弄得他的書到現在還沒翻到地方,倒是旺財幹活聊天兩不耽誤,一條辮子都快梳好了。
「你動過我的書了?」他明明記得昨兒夾了書籤的。
「沒有。」旺財道:「是雍郡王拿著翻了下。」
「四哥啊?」
「您忘了?昨兒是雍郡王殿下送您回來的,」旺財道:「您醉醺醺的,奴才又不在,雍郡王就在這兒親自照看,後來奴才回來,天又晚了,索性就在客房歇了一宿,早上直接從這兒上的朝。」
提起早朝,胤祚想起還欠康熙一封摺子呢,道:「吩咐廚房別折騰了,爺一會去宮裡蹭飯去。」
旺財見了昨兒那陣仗,一直擔心他家主子和康熙真箇鬧僵了,聞言大喜:「那敢情好。」
胤祚翻了個白眼:跟你有一毛錢關係沒有,樂得什麼勁兒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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難得一個大晴天,陽光燦爛的簡直要亮瞎人的眼,索額圖死了,胤礽圈了,陵普這些幫凶處決也就是這兩天的事……心裡沒壓著這些血案,胤祚覺得天都藍了幾分。
胤祚挑的時間好,到的時候康熙剛下了朝,正在用點心,胤祚老實不客氣給自個兒也盛了碗湯,又吩咐再上點稀飯醬菜。
康熙見他跟餓死鬼投胎似得,沒好氣道:「一來就只惦記吃的,這是專門來蹭飯來了呢?」
「皇阿瑪您這就不懂了,飯就是要蹭來的才香……」胤祚對康熙眨一下右眼:「不花錢啊!」
康熙搖頭失笑,點點他的頭,道:「這大清有幾個比你有錢的呢?到朕這兒哭窮來了!」
「瞧皇阿瑪您說的,兒子要是不知道節儉,能這麼有錢嗎?」
見胤祚那張嘴,終於又開始胡說八道,康熙也心情大好——圈了胤礽,他也是有些捨不得的,但看胤祚這般輕鬆開懷的模樣,又覺得什麼都值了。
雖然胤祚只說要稀飯醬菜,但御膳房的人哪敢真這麼打發他,又加了好幾樣精緻的小菜。
冬天這些小菜反而是稀罕東西,胤祚嚼著脆生生的小蘿蔔,又想起新玩意兒。
「玻璃廠那邊已經攢了不少東西,玻璃鏡子老九已經在賣了,還存了好些普通玻璃,」胤祚道:「等過了年,先不急著裝修房子,兒子在郊外修幾個蔬菜大棚,明年冬天,皇阿瑪想吃啥都有了……」
又笑道:「皇阿瑪您別看咱們給那些當官的漲薪水了,等大棚的菜出來,光這一樣兒,就讓他們老老實實再掏出來!」
康熙撇了他一眼,道:「你讓他們掏銀子,還用的著出新招啊?就那個瓷磚、水泥、暖氣管,就把他們一年的薪水掏空了。」
胤祚冷哼:「誰逼他們裝了?」何止是一年的薪水,五年的都不夠,可還不是搶破頭的掏銀子?人家有錢著呢!
又嘆道:「如果哪一天,沒人搶著當官了,這官場大約就徹底清明了。」
沒人搶著當官,那他還當的哪門子皇上?康熙喝著茶,道:「明兒你上個摺子上來,胤褆、胤禛幾個的爵位,也可以提一提了,還有老九、老十都辦差了,也不能還是個光頭阿哥。」
胤祚愕然:「我寫啊?」
隨即反應過來,康熙這是給機會讓他施恩呢,想到自個兒連金豆子都掉了,康熙還是鐵石心腸,一點都沒有廢了他的打算,胤祚不由有點兒泄氣,怏怏道:「我寫就我寫唄!」
又道:「皇阿瑪,兒子封了太子,也算一件喜事兒,要不也來個大赦天下什麼的?」
康熙嘖嘖道:「先前朕說大赦天下,是誰說將那些作姦犯科的放出去,禍害良民,算什麼大赦?怎麼這會兒又改了主意了?」
胤祚道:「那些人不能赦,可以赦別的啊?」
「嗯?」
胤祚道:「兒子聽四哥說,咱們大清在士、農、工、商之外,還存在賤籍。浙江有惰民、陝西有樂戶、廣東有疍戶、江蘇有丐戶還有安徽的伴當、世仆……這些人,都是前朝的時候,祖先犯了事兒,才累及子孫萬代。要兒子說,他們先祖犯事兒,還是前朝犯的事兒,和咱們有什麼關係?赦了他們,編入正籍,既能收攏人心,又能增加勞動力,不然這麼多人只能以乞討、賣身、唱戲為生,對民生半點幫助都沒有,白費米糧。」
康熙道:「老四說的?」
「嗯,」胤祚答道:「兒子不是要在沿海那邊修一些紡織廠,還有各地的水泥廠、玻璃廠嗎?這可要大量的人手。可是人從哪兒來?若讓百姓不種地了,都跑來做工,那豈不是本末倒置?總不能指望多來幾個流民吧?就算有流民,也最好是能回鄉安置……畢竟咱們大清產的糧食,真說不上寬裕。我跟四哥說了,四哥就告訴我這個,皇阿瑪,您說,這些不是現成的人手嗎?」
康熙點頭,這事兒簡單,道:「回頭寫個章程上來。」
胤祚笑嘻嘻遞上一個摺子:「已經寫好了!」
康熙狐疑的看了他一眼,取消賤籍之事,利多弊少,他應允是一定的,既然已經寫好了摺子,還啰里啰嗦解釋這麼多,實在不像他的性子,這裡面肯定還有古怪。
低頭細細看了起來。
摺子里一共說了三件事。
第一就是剛剛他提到的,取消賤籍,將惰民、樂戶、疍戶、丐戶等開豁為民,編入正戶,從此可以從事其他行業,且子孫後代可以科舉入仕。
第二,是關於人口買賣之事。
大意是近年來人販子冒充父母,拐賣人口之事頗為猖獗,為杜絕此風,以後所有賣身契,皆只能由本人和買家,親自去官府說明自願之後,簽訂畫押。如有被人脅迫、欺騙、誘拐之事,可當場報案,官府需立刻立案追查,不得懈怠。若賣身之人簽訂契約之時,年不及十五,則日後成人之後,有一次贖買機會,只需交付最初賣身銀的雙倍,即可恢復自由身——如主家不應,賣身者可自去官府繳納。
第三,是關於家生子。
摺子上說,凡大清國土之上,無論良踐,皆為我大清百姓,家生子亦然。既為我大清百姓,而非牲畜,豈能買一人而得其子孫後代?若主家有意以家生子為奴者,需做到,一,家生子出生之初,由父母代簽賣身契,主家需承擔家生子從出生到十五歲之間所有費用,如食物、衣服、醫藥等,如期間不能履行,則家生子恢復自由身,二,家生子滿十五歲后,同主家重新簽訂賣身契,若家生子不願為奴,需雙倍歸還十五年撫養費,主家不得拒絕。
最後又加了一句,國法大於天,人命大於天。事關人命之事,唯國法可以處置,如人的確有取死之處,需由相關人等呈報官府判決——但凡以族法、家法等為由,私自處死族人、家奴、兒女等任何人等,以故意殺人罪論處。
康熙沉吟,道:「賤籍也就算了,可這家生子……」
取消賤籍一事,同那些士族大家,朝廷百官,都沒什麼大的利益衝突,他一句話就能辦的妥妥噹噹,但取消家生子……似乎沒有這個必要。
「皇阿瑪,」胤祚道:「一個國家的富裕強盛,看得是百姓創造的價值。譬如兩個人,一個人種地為生,一個人乞討為生,前者在創造財富,後者只能消耗財富,如果種地的都覺得乞討不用幹活就有飯吃,人人都來乞討,這個國家會成什麼樣子?在兒子看來,家生子的存在,對大清的強盛沒有半點用處。人一旦賣身為奴,這輩子一直到子子孫孫,都是別人的奴才,他們的主子是得好處了,買一個人得一窩,可這些人,不種地,不織布,這輩子又沒什麼指望,就只侍候巴結主子,甚至混吃等死過日子,對我們大清有什麼好處?而且,兒子也沒有說,家生子就不能為奴,只是給他們一個選擇的機會罷了。」
雖然胤祚說的冠冕堂皇,但康熙哪裡不知道,他是對胤礽之事依舊耿耿於懷,這摺子里一件件,都是不希望出現更多被迫為奴,甚至被人虐殺之人,嘆了口氣,道:「此事關係到的,不光是漢人貴族的利益,也會引的許多滿人不滿,容朕好好想想。」
胤祚抱怨道:「如今早不似八旗入關的時候了,那些人手裡已經沒了兵權,就算不滿又怎麼樣?還有那些漢人大族——他們何曾對咱們滿意過呢?」
清軍入關,那些崇尚「身體髮膚,受之父母」的漢人,連頭都剃了,可見在強權面前,民意這種東西力量真的很微弱……朝廷讓他們剃頭都做到了,解放幾個家生子應該不成問題吧?
「朝廷大事,哪有你說的那麼簡單呢!」康熙道:「朕明兒早朝,先透透口風再說。」
「哦!」
康熙又道:「對了,朕前幾日讓你寫的摺子呢?」
「寫好了。」胤祚將關於早朝的摺子呈了上去,他對這個沒怎麼上心,無非是將後世開會的那一套寫了上去:每隔五日到十日一次早朝,這幾日中萬歲爺和內閣處理奏摺時,將有必要在早朝上商討或交代之事在摺子上注名,最後由內閣匯總,並據此擬定與會的名單以及議題等,由萬歲親自過目后,通知到人。
每次早朝有專人記錄,早朝後將結果發往各部及地方。
康熙看了,不置可否,將摺子放到一邊,道:「老八就要回來了,他是皇子,不能總待在外頭,你說,東瀛的事兒,該派誰接受的好?」
胤祚驚喜道:「八弟要回來了?這麼快!他沒受傷吧?掙上銀子沒?和那些人打仗沒?」
「這些等他回來,你自個兒問他!」康熙拿著摺子敲他的頭:「朕在問你,東瀛那一攤子,讓誰去比較好?」
胤祚伶俐的躲開,抱怨道:「朝廷大臣我又不熟,我怎麼知道派誰去比較好?依我看,這人還得八弟自個兒選比較妥當——那邊是什麼情況,他最清楚,別隨隨便便派個人,把他經營的大好形勢給破壞了。」
康熙恨鐵不成鋼道:「在朝廷上,支持老八的比支持你的還多,這次又立了大功,你就一點防人之心都沒有?」
胤祚不以為意道:「東瀛呢,又不是在咱們國家,隨便八弟怎麼折騰,哪怕他在那邊稱王呢,反正也沒便宜外人……至於支持什麼的,兒子記得,幾百個摺子,支持兒子的就只有三票——要全都防起來不敢用,估計于成龍和李光地幾個,沒幾年就得過勞死。」
康熙拿他無語,嘆了口氣,又道:「等開了年,朕要去巡永定河,你……」
胤祚不等他說完,連聲道:「兒子不去!兒子好忙的!」
康熙瞪他:「朕怎麼不知道你忙?」
胤祚道:「皇阿瑪您不知道,兒子買的船回來了,那些人正帶著東西朝這兒趕呢!船上有蒸汽機、橡膠,哦對了,還帶了個很厲害的大不列顛人回來,很會造東西的——兒子盼這個都盼了大半年了,這一去巡堤又是幾個月,兒子是一天都等不得的……」
不務正業的小子!康熙怒道:「不去巡堤,你就給朕坐鎮京師,總理朝政!」
胤祚剛要叫苦,忽然又笑了,道:「那皇阿瑪給我把四哥留下。」
總理朝務什麼的,胤禛熟啊,他做過皇帝的!
康熙微微皺眉,忽又心中一動,戳著他的額頭道:「朕就看你和老四兩個,會把這朝政,處理成什麼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