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4.第 84 章
第八十四章
出了酒樓,胤祚沒有回府,而是派人截住前面的胤禛,又讓人將胤禩也請了來,三個人在茶館里又聚在了一起。
出了這檔子事兒,三個早沒了先前的好心情,胤祚給胤禛、胤禩都斟了茶,道:「這次是我的不是,若不是我明知十弟年紀小,經不住誘惑且又生性最愛享受,還派他去那邊建廠子,他也不至於會染了毒癮回來。」
鴉片這種東西,早在明朝就在高層之間流傳,尤其沿海那邊最盛,胤誐這次過去建廠,和這些人打交道最多,被他們誘惑也在常理之中。
一旦胤誐染上毒癮,就他光頭阿哥那麼點兒俸祿,哪裡夠他抽的?那些人自然可以從中取利。
胤禩苦笑道:「六哥別這麼說,他自己把持不住,怪的誰來?」
胤祚苦笑,看了眼胤禛,又道:「八弟,你說廣州多少人因為這個家破人亡,到底是怎麼回事兒?」
這是胤禛最關心的東西吧?
胤禩喝了口茶,答道:「弟弟這趟去東瀛,途經廣州時,曾見到有吸食這東西的人,甚至有人敬奉給我,說是福壽1膏,可以增福增壽。但以弟弟所見,應該是無福無壽才對,那些吸食之人,個個瘦的不成人形,塌肩駝背,面無血色,目光獃滯,對什麼都無動於衷,整個人彷彿變成了殭屍一般,全無半點生趣。」
「聽當地人說,這東西一旦染上,就很難戒掉,偏偏價格也貴,不知道有多少家財萬貫的富家子,因為染上這個,弄得家破人亡、妻離子散——一旦癮犯了,這些人就變得不像個人,別說賣兒賣女,就算讓他們把自己手砍下來,換成那玩意,也是心甘情願的。」
胤祚道:「聽八弟說價格貴,我倒是鬆了口氣。」
胤禩心中一凜,道:「六哥說的是。」
鴉片貴還好,只有有錢人才能買得起,禍害的人反而少些,若真便宜到普通百姓都能買來吸上那麼幾次的地步……後果不堪設想。
「這東西是鴉片所制,在大清貴,在別的地方卻不一定,」胤禛道:「據我所知,在大不列顛,太窮人家的孩子往往會被餵食鴉片,這樣,一可以讓他們晚上不哭鬧,二可以減少食慾,節省食物。這樣的孩子,往往三四歲的時候,就萎縮得像小老頭兒或者乾枯得像一隻猴子一樣,很多還會成癮……其下場可想而知。」
竟然連最窮的人家都能用的起,還用它來節省糧食!
胤禩皺眉道:「若果真如此,如同我們看中東瀛的金銀廉價一樣,他們遲早會發現這東西在咱們大清的利益……」
胤禛點頭道:「所以必須要及早防範,禁絕此物進入大清。」
胤禩點頭,胤祚道:「八弟從廣洲回來,親眼見過了這玩意兒的危害,上摺子的事兒,交給八弟比較妥當。」也比較有說服力。
胤禩正要應是,胤禛道:「上摺子倒還不著急,如今大清吸食鴉片的人不太多,不見其害,便是說了,皇阿瑪也未必會重視,先等一段時間,我先安排一下。」
胤禛並未解釋他準備怎麼安排,但胤祚對他的能力從未懷疑過,聞言點頭,又道:「我記得大明會典中提到,暹羅、爪哇、孟加拉這些小國家,定期會向大明皇室進貢鴉片,而且大明皇帝還派太監去四處採購此物……萬曆皇帝三十年不上朝,據傳就是因為染上毒癮。」
胤祚是在給胤禩的摺子增加素材:皇帝染上毒癮,三十年不上朝,這個事實應該比較能說服康熙吧?
胤禛亦道:「那個時候,鴉片還只是生食,危害比現在小的多,成癮也不容易。直到明末,荷蘭人將煙斗、煙葉傳入大明,因為吸煙的人太多,崇禎皇帝下令戒煙,結果反而令他們由吸煙轉而用煙斗吸食鴉片,鴉片這般吸食,成癮迅速,這才逐漸泛濫,成了如今的局面。若是不能控制,後果會比明朝時,還要嚴重的多。」
如今的局面,比起他所見過的,已經不知道好了多少倍。
他是世界上第一個下鴉片禁令的皇帝,他的後世子孫,也曾陸續下達戒煙令,然而卻總不見成效。想來也是,那個時候,皇帝、親王、貝勒、皇后、公主、太監、官僚……從上到下,人人吸食鴉片,他們自己都吸食成癮,如何讓別人戒?
胤祚也想起這個,又想到胤禛剛才的態度,狐疑的看了下他——他這位四哥,上輩子不會有癮吧?聽說毒癮除了生理上的,還有心理上的,不會帶到這輩子來吧?
「八弟,你和十弟關係一向不錯,他戒毒的事兒,就麻煩你了,」胤祚在胤禛察覺到自個兒看他的眼光不對之前迅速轉頭,對胤禩道:「你告訴他,我絕不是在嚇唬他,更不要以為我做不到——只要讓皇阿瑪親眼看看他犯癮的模樣,看看他為了吸一口,讓他殺了老子娘都肯,你說,皇阿瑪還會認他嗎?」
胤禩點頭,苦笑道:「弟弟知道了。」
胤祚又道:「只是戒毒這回事,不是想戒就能戒的掉的,你要下狠心才行。」
胤禩神色慎重,道:「弟弟知道怎麼做。」
胤祚見胤禛臉色依舊沉重,笑道:「四哥不必太憂心,那玩意兒多從海外來,以咱們大清如今的實力,若不許他們運,他們難道有那個本事強行登岸不成?」
後世的種種慘相,說白了都是自身實力太弱的緣故,否則無數大炮一擺:跟老子過來試試?敢來這裡賣鴉片,爺就去你窩裡賣子彈!
幾人商量妥當,又閑聊了幾句,就各自散了,胤祚也坐上馬車回府。
馬車走了一段,忽又停了,侍衛在外道:「太子殿下,外面聚集了一堆人,把路堵住了,屬下這就去驅散他們。」
這路原本就不寬,十幾個人在路上圍了個圈看熱鬧,胤祚那座只為舒適而造的寬大馬車哪裡能過得去?
「先別忙。」胤祚掀了帘子向外張望——他很久沒上街閑逛看熱鬧了呢!
他坐在馬車上,比周圍的人高出一截子,一下便看見圍起來的圈子裡,有一個壯漢,正揪著一個婦人的頭髮,左右不停的扇著耳光,不斷罵著難聽的話,說的最多的,卻是那句:「應不應?應不應?不應老子打死你!」
那婦人從頭到尾一聲不吭,儘力低著頭,縮著脖子,好減輕受的傷害。
是家暴還是當街行兇?若是家暴,還真不好管,一是管了也沒用,二是人家未必領你的情。
胤祚皺眉,道:「找個人來問問。」
外面侍衛還不及答話,旺財已經歡快的應了一聲,跳了下去。
胤祚無語:有這麼個愛湊熱鬧的奴才,真是……
旺財不多時就帶了個中年婦人過來,那婦人雖然不認得胤祚,但看著周圍高頭大馬的侍衛,先就怕了,戰戰兢兢請了安。
胤祚吩咐給了賞錢,才笑問道:「大娘不必害怕,我就是一時好奇,想知道這是怎麼回事兒?那漢子行兇,為什麼旁邊的人都只看著,沒人上前勸阻?」
中年婦人說話爽利,語速很快:「那男人叫崔大,是這一代有名的二賴子,惡賭棍,打老婆是常有的事兒。先前也有人看不過去,勸了幾句,結果就被那賴子賴上了,硬說人家和自己的老婆有染,天天到人家裡鬧事,罵人、打人、訛錢、搶東西,那人被折騰的苦不堪言,最後沒法子,賣了房子搬走了才算脫身——您說這樣,還有誰敢管他的事兒?」
胤祚點頭,道:「那他這次又為了什麼?我聽他在問『應不應』,應什麼?」
婦人嘆道:「還能應什麼?應了賣身唄!」
「嗯?」
婦人道:「那崔大以前也不是這個樣子,年輕力壯,帶著老婆孩子過得挺好。誰知道兩年前忽然染上了賭癮,家裡那點家底兒沒多久就被他輸的精光,就靠崔大家的給人縫縫補補過日子。就那樣,他老婆掙的錢,也有一大半被他搶去賭了。隔三差五就為了讓崔大家的把藏的銀子叫出來,對老婆孩子拳打腳踢……唉!」
她將聲音壓低了些,道:「可崔大家的掙得那點錢,哪夠他折騰的?於是他崔大就想出了歪招,想讓他老婆做暗娼。有一天晚上引了幾個男人回家,誰想崔大家的烈性,對那些人說,誰要敢動她一根指頭,她明兒就去官府告他們奸1淫,然後一頭撞死在衙門裡。」
「那些人原是崔大的債主,信了崔大的話來取樂抵債的,哪肯攤這個官司?何況崔大他家的也不算絕色,於是便都走了。完了還將這事兒傳的沸沸揚揚,弄得崔大想再帶人回去,也是不能了。」她道:「那崔大氣狠了,說要賣老婆孩子,可他兒子才三歲,因為朝廷頒的新規矩,三歲的孩子根本賣不出去,賣老婆吧,可是崔大家的死活不點頭——朝廷的規矩,沒有自個兒點頭,便是父母也不能賣掉孩子,更何況是丈夫?」
胤祚點頭表示明白了,婦人低頭告辭,胤祚重又看了過去。
這會兒崔大似打累了,將婦人踢翻在地,道:「你不就是因為那個小崽子捨不得走嗎?老子告訴你,今兒你要是不答應,老子回去就掐死他!」
崔大家的終於開口,聲音嘶啞,道:「我要在,你掐死了他,至少還有我去衙門報案,讓你給他抵命。若我不在了,你真打死了他,也無人替他出頭。你死了這條心吧,我是絕不會應的!」
「媽的!」崔大罵道:「老子自己的崽子,想怎麼著就怎麼著,誰管得著?」
婦人仰頭道:「朝廷管得著!」
崔大大怒,又撲上去拳打腳踢,才剛踢了一腳,就被人一把拽住,緊接著挨了好大一個耳刮子:「要打老婆回去打,堵在大街上做什麼?擋著我們家主子的路了!」
如崔大這般的,也就敢在家裡、街坊耍橫,一見打他的人人高馬大,一身齊整的侍衛服飾,腰上還配著長刀,立刻就矮了一截:「是,是是。」
崔大家的原抱著頭等著落在身上的拳腳,聽見有了變故,小心翼翼抬頭,卻見一個衣著貴氣難言,人更是精緻無匹的公子哥兒,正好奇的看著自己,問道:「他打你?你為什麼不打他?」
婦人一愣:為什麼?這還要問嗎?出嫁從夫,她怎麼能打自己的丈夫?而且,她也不可能打得過他啊?
那公子哥兒似乎看出了她的想法,道:「你現在雖然打不過他,但是他總有睡著的時候吧?總有喝醉的時候吧?趁他睡了,打斷他愛踢人的腿,剁了他喜歡賭的手,不就好了?」
那公子哥兒用閑敘家常的口氣,說著這般狠毒的話,只聽得周圍的人都渾身發寒,只聽他又道:「雖然說出嫁從夫,但只是讓你們尊重自己的丈夫,不是讓你們逆來順受,任打任罵的。丈夫打妻子,官府是不管的,同樣的,你將他打一頓,官府也是不管的。我看你也不是沒有主意的人,為什麼要一味的忍?」
崔大家的終於開口,道:「可是他要休了我怎麼辦?我家寶兒才三歲……」
胤祚道:「那就去官府,將兒子搶過來啊!雖然孩子一慣是留給父親,但是崔大曾試圖賣了兒子,剛剛又用掐死兒子相脅,他對孩子不好,又無力撫養,便是官府,也不會把孩子判給他。」
婦人死寂的雙眸終於顯出希冀之色:「真的?」
胤祚還不及說話,旺財便道:「當然是真的!我們家爺說是真的,那就一定是真的,就算不……」
旺財話未說完,就被胤祚一個眼神制止,嘿嘿一笑不吭氣了。
「走吧,回府。」
胤祚上了馬車,周圍的人也看夠了熱鬧,紛紛散去,那婦人陰沉沉的看了崔大一眼,一瘸一拐的走了。
人散了,馬車終於開始前行,旺財小心翼翼的看著胤祚的臉色,訝然道:「主子,您看起來好像不太生氣?」
以主子的脾氣,見了這樣的人渣,心情一定會不好才對,怎麼看著還挺高興似得?
「嗯。」胤祚的確不太生氣,雖然看到了這個世界醜惡的一面,但同樣的,他也見到了一個拿著法律武器保護自己和孩子的婦人,儘管她的反抗是那麼微弱。
「回頭去官衙交代一聲,若她真去告狀,莫要為難她。」
「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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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年春節,身為太子,胤祚渡過了這輩子最累的一個春節。
正月二十開衙,朝廷各部又恢復了往日的秩序,胤禩遞上了關於鴉片危害的摺子。
正月二十一日,胤禛避開胤祚,邀請康熙過府,看了一場「斗獸」,回來后康熙臉色極為難看,第二天就發布了禁毒令。
禁止鴉片進入港口,禁止私自種植鴉片,禁止運輸販賣鴉片,禁止吸食鴉片……除了最後一項的懲處是罰銀並強制戒毒之外,其餘犯者,皆是一個死字。
另外還規定,官吏之中凡自身吸食鴉片,或有家人吸食者,限期三月戒斷,如若不能,即刻革職,永不敘用。
皇家、宗室中若有吸食鴉片者,貶為庶民,族譜除名——後世子孫有廢除或無視此律者,非我愛新覺羅子孫,天下共誅之。
同時派遣于成龍為御史,前往廣州一代訪查民情,並監督地方施行禁毒令。
胤禛直到最後,也沒告訴胤祚,他給康熙看的「斗獸」到底是什麼,但胤祚在事後得知,順天府和刑部關押的一共九十多個死囚,被胤禛提走月余,還回來的,是八十多具殘缺不全的屍體,和十來個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東西。
除此之外,胤祚還知道,那天,胤禩的肩膀被胤誐咬的鮮血淋漓,還被他掐個半死……而且這些事是當著康熙的面做的,連上前阻止的康熙都差點被他傷到。
事後,胤誐恨死了胤禛,連帶著和胤禩之間都起了隔閡。
二月初,胤祚帶著文武百官,送康熙一行人上船離開。康熙這次出巡,帶了胤祺、胤祐和幾個小阿哥,還有正在戒毒的胤誐,將胤褆、胤禛、胤禩三個留給了胤祚。
第二天,奉命輔佐胤祚的胤褆幾個,在乾清宮等了胤祚足足一個多時辰,連摺子都看了兩遍了還沒見著人,原還以為他是躲懶的幾人覺得不對,派人去太子府找人。
結果去的人將管家帶了來,還有一封書信:朝政交給你們了,我去廣州禁煙去了!
「……」
胤褆傻眼,胤禛扶額,胤禩苦笑。
許久之後,胤禛才問道:「太子殿下是什麼時候走的?帶了多少人?可交代什麼不曾?」
管家恭聲道:「太子殿下昨兒說要去郊外新建好的園子住一晚,帶了三十多個侍衛就出去了,結果今兒上午丫頭去收拾房間的時候,才發現了這個——奴才趕緊又派了五十個侍衛去追,也不知道能不能追上。」
胤褆起身道:「才帶那麼點兒人怎麼成?不行!你們兩個在京里待著,我去追他!」
胤禛胤禩對望一眼,胤禛道:「那就勞煩大哥了。」他們三個也就胤褆去,最合適了。
胤褆咧嘴笑道:「不勞煩,一點都不勞煩!呵呵!」這可是美差啊,出去逛一圈,盡情吃喝玩樂,鍋還有太子爺頂著!
胤禩又問道:「六哥走之前,可有什麼異常沒有?」
廣州那邊吸食鴉片的是有不少,但也沒到不可收拾的局面,有于成龍在,已然是萬無一失,哪用他親自跑一趟?
管家思索片刻后,道:「旁的沒什麼,就是主子在前天收到了一封書信,說他派去西洋帶回來的東西,滯留在了路上——那東西又大又沉,原本準備水運過來,但是河水凍住了,主子催的又急,於是他們就改走陸路,可是路上又遇上大雪封路,那東西實在太沉,眼看著河水都解凍了,可東西才走了沒多遠,於是又準備運回去,還是走水路……」
「主子收到了信,氣的連晚飯都沒吃,大罵那些人是笨蛋……」
胤褆幾個哪還有不明白的,不由嘆氣:朝廷大事,在他眼裡,還比不上他船上運的那幾樣東西……有這麼個太子,真是心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