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8.第 98 章
第九十八章
有攤丁入畝和火耗歸公這兩顆炸彈在前,後面的內容大傢伙都有些心不在焉,好在今兒的議題不多,三下五除二解決以後,就散了。
下了朝,胤祚又陪康熙坐了會,聊了會天。他如今的身體狀況,康熙也不敢押著他看摺子,只將最近發生的重要些的事兒,閑聊般講給他聽,最後一起用了午飯,胤祚便告辭回府。
天氣正熱,午後這會兒街上人少的可憐,胤祚最近出門少,也不急著回府,讓車夫在街上兜個大圈子,他掀了帘子看街景。
如今京城大街小巷已經不見了土路的影子,除了青石板,就是水泥路,商店裡大多是水泥地板,上檔次的地方,更是早早鋪上了瓷磚,用上了玻璃窗子。
「咦?」胤祚目光落在一家店鋪上,笑道:「這個裝潢的倒是別緻。」
牆壁被大塊的透明玻璃取代,遠遠便能看見裡面的櫥窗內擺滿了各式精美的鐘錶,有的典雅,有的奢華,有的質樸,看的讓人挪不開眼。
旺財早在胤祚被吸引的第一時間,就吩咐車夫停了車,笑道:「聽說是九爺的主意,真看不出來,九爺還有這一手,嘖嘖,這漂亮的,就算不想買,也忍不住想進去看看。」
胤祚這才發現,那牌子上寫的,可不就是「國營鐘錶」幾個字?
「爺,咱們要不要進去瞧瞧?」旺財道:「聽說九爺讓鐘錶廠的師傅們,每三個月設計出一種新式的鐘錶來,若是賣的緊俏,就重賞,若是賣的不好,就要罰錢。而且,鐘錶店還接受定製呢!」
「定製?」
「是啊,」旺財興緻勃勃道:「就是客人把想要的鐘的大小、圖案、顏色、材質等要求說清楚,然後鐘錶師傅會按要求畫出外觀的設計圖,如果客人滿意,就造出實物來——那可是獨一無二的!絕不做第二件兒!不過價格也是獨一無二的就是了。主子,要不咱們也去定製一個玩玩?」
胤祚撇了他一眼,淡淡道:「爺哪樣東西不是獨一無二的呢?」
旺財撓頭憨笑,他其實就是哄胤祚開心罷了:且不提胤祚的身份,國營部那些最牛的師傅,可是他家主子一手教出來的,凡送到他跟前的東西,無不是獨一無二、最最精緻漂亮的。
又看了一陣,胤祚才道:「回吧!」
又道:「讓國營部那幾個,下午過來一趟。」
旺財恭聲應了,也不細問:國營部那幾個,自然說的是國營部尚書科岱,和主管國營部的胤祐、胤禟、胤誐三個阿哥了!
大約是早起上朝的關係,胤祚這次的午睡睡的有點沉,醒來的時候,已經過了申時,旺財扶了他到椅子上,又搖鈴令外面的丫頭進來幫他收拾,一面幫胤祚解辮子,一面道:「淳親王他們到了有半個多時辰了,主子您在哪兒見他們,奴才叫人去傳。」
胤祚皺眉,斥責的話還沒出口,旺財便賠笑道:「奴才和管家已經賠過不是了,上了最好的茶,又送了許多打發時間的東西過去,原還準備讓戲班子過來,但淳親王拒了……這會兒他們正打馬吊呢!」
旺財偷眼看下胤祚的神色,又發誓道:「都是小的不是,下次小的一定把時間算好,不叫他們提前過來。」
卻絕口不提將他叫醒的話。
胤祚看了旺財一眼,也懶得再多說什麼,就算這會兒旺財應了再有什麼事兒就將他叫醒,也不會真的做到——算了,輕狂就輕狂吧,他現在還在乎名聲這東西做什麼?
道:「領他們去書房吧!」
……
雖然他身份高,但胤祺幾個過來的時候,還是帶了幾分怨氣的:巴巴的把人叫來,結果他自個兒睡覺了,將他們幾個足足晾了半個多時辰——他們好歹也是皇子阿哥,便是康熙,也沒這樣對他們的!
胤祺還好些,胤禟和胤誐兩個,幾次不耐煩的要走人,還是被胤祺好說歹說才留下,進了書房的門,胤禟一挑眉,刻薄的話才要出口,一看見坐在案前胤祚,卻又生生咽了下去。
胤誐更是鼻子一酸,心裡的幾分不滿早煙消雲散:「六哥,你怎麼……」
那麼洒脫大氣的一個人,前些日子,還同他們一起拼酒玩笑,如今再見,卻有形銷骨立之感……
這麼熱的天,他恨不得光了膀子再脫層皮才痛快,而這個人,這個在兄弟幾個裡最能打又最愛玩的人,卻還要在身上披上夾襖……
前幾日來探病的時候,他躺在床上還不覺得,如今再一見,卻讓人止不住的心酸。
胤禟一扯胤誐,笑道:「六哥你醒的可真是時候,像和十弟約好了似得……這小子正想賴我的二十兩銀子呢,借口就來了!」
胤誐一瞪眼道:「我賴你的銀子?剛剛分明就是你使詐!出千出到自己兄弟頭上了,你也好意思!」
胤祚莞爾,他哪能不知道這兩個為了二十兩銀子爭執是假,開解他是真——也是想告訴他,自個兒玩的高興著呢,並沒有因為覺得被冷落而不滿。
笑道:「小十不必如此,你要是像我這樣,躺上幾天沒飯吃,也一樣會餓的不成人形——養幾天就回來了。行了,都坐吧,科岱你也甭請安了,坐吧!旺財!」
旺財端著托盤上來,胤祚道:「九弟,十弟,你們兩個下個月就要開府,說實話,就內務府撥的那點銀子,能幹什麼呢?貝勒那點子俸祿,也不夠一家子開銷的——這點東西是我的一點心意,你們拿著,日後也能貼補些家用。」
托盤裡放著兩個紅包,胤禟胤誐對視一眼,一人取了一個,胤祚示意他們打開看看。
兩人狐疑的打開,每個紅包里,都是兩張地契,一張房契。
胤禟訝然道:「這是?這不是那個……」
胤祚點頭道:「這兩家超市,原是我被貶的時候開的,我也不怎麼看帳,約莫是在掙錢的,你們兩個別嫌棄就好。」
胤誐道:「六哥,這也太重了,你還是收回去吧!」
何止是在掙錢,因為東西全,質量又有保障,加上還能兌換積分,如今城裡許多人都慣了在超市買東西,有的連買個饃饃買把蒜都要跑趟超市——胤祚開的那些最早、最大的超市,一家收益都抵的上幾十家旺鋪了。
更何況,還有千傾良田呢!
胤祚笑笑,道:「給你們就收著,我也不缺那幾間鋪子。再說了,我要那麼多銀子拿來有什麼用?」
他無妻無子,爹娘又不要自個兒養,如今連他自己的份例都花用不盡,守著那些東西留給誰呢?
又道:「說起這些地來,裡面還有些緣故。去年黃河大水,你們都是知道的,死了十來萬人,地淹的更多,界碑什麼的也都沖沒了,官府存的檔,也沒了。有些個大戶,最能趁火打劫,那邊水還沒退乾淨,屍骨還未收斂完,就出來一堆買地的、佔地的、認地的……」
「因什麼憑證都沒了,我交代新任的地方官兒,買地的先不管,佔地的打回去,若有倖存的災民,有地契就把地發還給他,若沒有,甭管先前是什麼樣的,落戶下來,一人分二十畝地種著。」
胤祺問道:「那不怕有冒認的嗎?」
胤祚苦笑一聲,道:「當地的人,死的原就沒剩幾個,若有冒認的,肯在那裡落戶安定下來,二十畝地又算什麼?」
胤祺默然,胤祚又繼續道:「就這樣,大半年過去,地還剩了大半。這樣荒著也不是個事兒,所以我讓地方鬆口開始賣地,可那些買地的,卻只肯出荒地的價格,理由是被水淹過。但誰不知道,被水淹過的地,反而會更加肥沃?地方官提出按下等田地賣給他們,他們不肯,又糾纏不休。我一怒之下,便自掏銀子用中等田地的價格買了許多。他們這才急了,將剩下的地一搶而空。」
「說起來我還是佔了大便宜的,去年地買的晚,十月里種了麥子,今年夏天收了,產量甚是不錯,上等良田也不過如此。」胤祚頓了頓,道:「當年的大水是怎麼回事,你們都心中有數,接手以後,租子放的輕些,也算是……」
他說到一半便住了口,一揮手,道:「算了,不說這個了。今兒找你們過來,原是有正事的。」
胤祺道:「六哥您說。」
胤祚微微沉吟一下,才道:「今兒午間,我從國營部的鐘錶店外路過……九弟很不錯,不管是櫥窗的設計,還是每一季的推陳出新,以及定製的想法,都很好,比我強。」
胤禟被誇的眉開眼笑,卻聽胤祚又道:「只是,這些東西,原該很吸引人才對,便是我,也在外面看了好一陣才捨得走,可是街上的行人,到了鐘錶店跟前,卻寧願繞到大太陽底下,也要遠遠的避開……你們說這是為什麼?」
胤禟一挑眉,罵道:「竟然有這種事兒?我這就去查!媽的!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膽了!」
行人繞道走,除了店員太囂張,還能是什麼原因?他精心想出吸引客人的法子,結果客人卻被夥計趕跑了,怎麼能不讓他生氣?
胤祚搖手道:「到底是朝廷開的買賣,裡面的夥計只怕個個都是這副嘴臉,豈是你罵幾句就有用的?那麼多人,你有幾雙眼睛可以盯的住呢?」
胤禟愕然,既然沒用,還叫他們來做什麼?
只聽胤祚又道:「如今國營部越做越大,也是很能掙錢,但憑的都是獨家經營這幾個字。可是,國營部這些生意,真的能一直獨家下去?水泥、玻璃,這些工藝簡單,在工坊做上幾日活,要弄出配方來真不算什麼,瓷磚、馬桶這些,更是簡單,還有鐘錶,從國營部挖幾個師傅,或找幾個會做鐘錶的洋人,想做出比國營部更好的,也不是不可能……」
「等這些東西,外面人人都會了,憑著國營部那些驕橫的夥計、貪腐的管事,還有將店裡的東西當成了自家的那些國營部官吏們,拿什麼和別人搶生意?到了那個時候,國營部還能掙錢?」胤祚道:「國營部如果不再能為朝廷掙錢,會有什麼後果,你們應該很清楚。」
幾人面面相覷,片刻的沉默之後,胤誐開口道:「這有什麼?國營部的買賣,不許他們做就是了!」
胤禟一推胤誐:「不懂就別亂說!」
胤誐猶自不服,胤祚道:「且不論這些東西都讓國營部專營可不可能做到,便是真的專營……十弟,我先問你,這天下最賺錢的東西是什麼?」
胤誐毫不猶豫道:「自然是鹽了,就那麼個小東西,養肥了江南無數鹽商,論賺錢,誰也越不過它去。」
「那你知不知道,便是最掙錢的鹽,也曾有不掙錢的時候。」胤祚娓娓道來:「唐代肅宗時期,實行鹽鐵專賣,辦法是『民制、官收、官運、官銷』。由於官鹽機構多、官吏多、開支大,而且貪腐嚴重,以至於原該最賺錢的鹽,居然不掙錢了。後來劉宴改革,變為『民制、官收、商運、商銷』之後,鹽稅歲入六百萬兩,以至『天下之賦,鹽利過半』——便是咱們大清,在養肥了大量鹽商之後,鹽稅也佔了稅收將近一半。」
說完嘆了口氣,道:「在人人必須、利潤巨大的食鹽上,官收、官運、官銷,也能弄得利潤近無,那我們這些水泥、玻璃、布匹,又會怎麼樣?」
幾人面面相覷,如今國營部新開,有他們幾個日日盯著,都已經有了這種苗頭……若在這樣下去,只怕胤祚的話,沒多久就會應驗。
國營部是他們一手建起來的,看著它一天天壯大,心中的驕傲非言語可以表達,可是聽了胤祚的一番話,卻像是被一盆冰水從頭淋到腳。
許久之後,胤祺才開口道:「那六哥,我們該怎麼辦?」
胤祚道:「這便是你們該想的事了。」
有後世的經驗,他若是熬個三五天,也能寫出個大致的方案來,但段太醫怕是要抓狂了,而且,用這些事鍛煉下這幾個也好,他總不可能一直管下去,想了想,道:「不管用什麼法子,總之要精簡機構,要嚴禁貪腐,要有淘汰,有競爭……你們幾個好生商量,月末的時候,拿出方案來。」
幾人起身應了,胤祚笑道:「公務這便算說完了,科大人,你先回去吧,我和七弟他們再說說話兒。」
科岱告退離開,胤祚卻默然片刻,才開口道:「九弟,十弟,你們兩個,其實不缺錢吧?」
胤禟胤誐猛地一驚,有些不安的看了胤祚一眼,吶吶無語。
胤祚看向胤禟,道:「我知道九弟一向愛財,但錢,要多少才算夠花?九弟若覺得自家的俸祿外加我送的這些東西,還不夠你花用,我可以再送你一筆銀子,九弟聰明過人,拿著這些銀子在外面自己做生意,掙得每一文都是自己的……但若九弟想著國營部是你辦起來的,所以國營部的銀子有你一份,那卻萬萬不行!」
胤禟忙道:「六哥,弟弟沒這個意思……」
胤祚揮手打斷他,又轉向胤誐,道:「十弟上次剛吃了個大虧,可是貪圖享受的毛病卻半點沒改。如今旁人送的美人、美酒、園子、莊子,又開始來者不拒了。十弟,還是那句話,你要是覺得這些東西,比國營部還重,那你就辭了差事……要美食美酒美女,我供著你,我甚至可以讓人送你去大不列顛,那邊的鴉片比白菜還便宜,就你現在的身家,可以一輩子醉死在鴉片里!」
胤誐不安道:「六哥……」
「這些話,我不是第一次對你們說,所謂事不過三,一樣的話,我絕不會再對你們說第三次,」胤祚道:「想想我為何要給你們莊子鋪子?我為何要當著科岱的面給你們這些東西?你們……」
胤祚這會兒話說的又多又急,有些喘不過起來,咳了兩聲,沒再繼續說下去。
胤禟胤誐都不敢吭氣,胤祚也懶得再多說,揮揮手讓他們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