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西廂記》
回到土地廟,桃朔白這才詢問紅娘傷勢以及原因。
紅娘顯出身形,臉色泛白,懨懨沒有精神。紅娘雖是鬼,但鬼一般都存有兩種形態,一是生前模樣,一是死時的狀態,紅娘若不迷失心智就像活著的樣子,此時這般氣色,顯見得受傷很重。這才是最蹊蹺之處,紅娘可是厲鬼,哪怕不是厲鬼中最兇狠的,但將軍府里都是凡人,誰能傷到紅娘?
難道裡頭有什麼鎮宅寶物?
紅娘見他詢問,自己也是滿心不解:「公子,我也不知發生了什麼。今晚我剛到將軍府就覺得不大舒服,裡面似乎有種很種特別的氣息,但那氣息並不濃,我倒是不怕。後來、我見到了張生……那個女人叫他『珙郎』,呵,真是薄情寡義之人,當初他可稱呼我家小姐為娘子呢!我追著那女人進了主院,好像是杜確的住處,杜確的聲音我記得,他當初率兵解了普救寺之圍,我家老夫人還宴請了他。我只聽見他叱問了一聲,就好似有不可抗拒的威壓當面擊來,因為沒有防備,受了一擊,只覺得全身被碾過似的痛。」紅娘冰雪聰慧,說到這裡一頓,不太確信的問道:「公子,難道是杜確?可他只是個凡人。」
桃朔白皺眉,暗暗想著,這杜確果然是個麻煩。
「你先養傷。」桃朔白一時也猜不透杜確身上的謎團,又因著法術緣故,紅娘不能遠離他,所以也無法現在去探個究竟。
在儲物袋裡翻找一番,找出一瓶兒療傷丹藥,乃是地府公務員發放的福利,他和鬼差們體質不同,根本不吃這些丹藥,又因著他的福利份額都是上品,以往都將丹藥給了鍾馗,儲物袋裡也只剩了兩瓶兒。紅娘還算合眼,又是抓鬼的好手,他便將一瓶兒丹藥都給了她。
紅娘將瓶兒打開,只見裡面是十顆瑩白圓潤的藥丸,還能聞到陣陣清香。紅娘好久沒聞到這樣的香氣,深深吸了一氣,這才服了顆丹藥,飄到土地廟房頂上睡覺。
尋常的鬼,若無機緣,都是靠月華和吸食陰氣修行,上百年也不見得能增加多少法力。紅娘這樣的厲鬼則主要依靠仇恨執念以及殺戮來增加修為法力,往往這樣的下場就是入魔道。如今有桃朔白控制著,紅娘自然沒機會入魔,但受了傷,本能的會選擇夜晚的露天,哪怕今晚沒有月光,也比在屋子裡舒服。
卻說紅娘今夜這一鬧,整個將軍府人心惶惶。
杜確與副將等人可不信什麼鬼怪,更傾向於有人潛入尋仇,或者是針對將軍府的陰謀。
張生醒來后先是茫然,當察覺到後腦疼痛,這才想起昨夜發生的事情,臉色一白,張口就喊人:「琴童!琴童!」
「公子醒了?」琴童聞聲小跑進來。
張生一把抓住琴童,張著嘴卻不知要如何說:「我、昨晚……」
琴童忙道:「公子別慌,天亮了,沒事了。」
琴童昨夜也沒見著什麼鬼,但陰風陣陣令人生懼,更何況張生脖子里殘留著十分明顯的五指掐痕,又有自家夫人一直嘴裡念叨著有鬼,以至於琴童與一干下人們都驚嚇得一夜未睡,天一亮就有人跑去找道士和尚。
琴童又說:「夫人昨夜受了驚,吃了葯,天亮才睡下。」
「昨夜你可看到什麼?」張生追問。
琴童搖頭,又說:「不瞞公子,昨夜的風不太正常,外頭守衛的人都說沒見人潛進來,又有夫人……公子,是不是真有鬼啊?」
「胡說!子不語怪力亂神!」哪怕張生心中認定有鬼,但嘴上卻不肯承認,到底他是個讀書人,如今又做官,怎麼能談論起鬼怪。
張生摸了摸脖子,彷彿那股冷徹骨髓的寒意還在,心頭隱隱不安,但被他強制壓了下去。琴童端來參湯,張生剛喝兩口就聽到隔壁房中傳來衛雪娥的尖叫,手一頓,門外已有侍女跑來。
「官人,娘子醒了,娘子要請道士捉鬼。」
「哪裡來的鬼。」張生嘴上斥責,卻已放下碗起身去看衛雪娥,打算將她的念頭打消。原本夫妻同房,只因昨夜這屋子裡鬧了鬼,衛雪娥說什麼都不肯再住。
等著來到隔壁房中,只見衛雪娥倚在床頭,氣色極差,滿眼驚怯,顯然還沒有從昨夜的恐懼中回神。衛雪娥乃是衛尚書的掌上明珠,自小受盡寵愛,家人對其百依百順,性子也驕傲,在夫妻相處上,也是張生順從她,何曾有過這樣膽怯的時候?
張生當初並非有意去接繡球,實在是湊巧,他也與衛家的人說了已有妻室,但衛尚書強勢的很,讓他寄休書回家,人卻要留在尚書府成親,並說自家是奉旨拋繡球招親,若他不從,便是抗旨不遵,這狀元也別想要了。張生無奈,只得依從。衛雪娥並沒有鶯鶯貌美,但她們都是官家千金,性情教養上有許多相似之處,且詩書上亦能唱和,一來二往,張生竟淡忘了鶯鶯,覺得官場權勢迷人。如今三年過去,張生卻又念起鶯鶯的好,鶯鶯身上有種熱情和純粹,這是衛雪娥始終沒有的。
「珙郎!」衛雪娥見他來了,立刻像得了倚靠一般撲上去。
「娘子別怕,沒事了。」張生輕言軟語的安慰,扶她在床上躺下,又接過侍女手中的湯碗,勸她吃兩口。
衛雪娥不願吃,執著的說道:「珙郎,昨夜有鬼,她要害我,快找道士來捉鬼。」
「娘子,這世上哪裡來的鬼,昨夜定是有歹人潛了進來……」
「是鬼!是個紅衣女鬼!」衛雪娥忽然似想到了什麼,神色越發驚恐,驚恐中又透著一股子狠戾:「是崔鶯鶯,是崔鶯鶯那個賤人!」
張生一愣,恍惚似猜到了什麼,嘴上卻說:「娘子,你在說什麼?這關鶯鶯什麼事?」
衛雪娥情緒激動,也顧不上掩飾,直接道出內情:「崔鶯鶯在半年前上弔死了,她定是不甘被休,這才化做鬼來害我。我一定要找道士收了她!」說著也不管張生,直接吩咐貼身侍女秋月去道觀請道長。
「罷了,讓你心安也好。」張生沒再阻攔,實則也被衛雪娥道出的消息吃了一驚。
崔鶯鶯竟死了?!
實則他與崔鶯鶯並未真的成親,崔老夫人定要他先取得功名才肯嫁女,當初那封休書看似被琴童送了出去,其實他早交代了,只讓琴童去一趟河中府,將信壞掉,再返回京城。最初一年他還暗中探聽著鶯鶯消息,後來忙碌於官場便淡忘了鶯鶯,臨來此處赴任還在疑惑,衛家怎肯他來,原來鶯鶯已不在人世。
難道、昨夜之人真是鶯鶯?
忽而想起那身紅衣十分眼熟,紅娘?!
當猜到這裡,過往的一切如潮水般湧來,伴隨著陣陣心悸恐慌,幾乎站立不穩。
在城外山上有座道觀,秋月跑了一趟,請來了一位姓陳的道長,人帶到了將軍府門口,卻不讓進。秋月無法,自得留人在外陪著道長,自己先進去請示。
衛雪娥聽了很是不滿:「一個道士而已,怎麼就不能進?區區一個將軍府,又不是皇宮大內,外頭都說白馬將軍神勇,我看倒未必。」
「雪娥!」張生雖同樣有些不悅,但聽她如此說杜確更不高興。別說杜確是他好友,且看杜確大將軍的身份就不能輕易得罪,畢竟往後他可要在河中府任職,說不得就有麻煩杜確的地方。
衛雪娥意識到自己的話不妥,便順勢收了口,歉意道:「珙郎別生氣,我是一時情急失了口,並非有心。」
的確,以往的衛雪娥從不會說這樣的話,哪怕真的看不起誰也不會說出來。對於杜確,衛雪娥深知其身份之重,只有交好,斷沒有交惡的道理。
張生知她是受了昨夜之事的影響,也沒深究,起身說道:「我去和君實說一聲。」
君實乃是杜確的字,不僅是張生八拜之交,更是同鄉,兩人情誼非比尋常。
經過通稟,張生進了院子,正房門開著,一來就見杜確披衣坐在床頭,手中正處理著公務。張生頗不贊同的皺眉:「君實,你傷還未好,怎麼能勞心?」
杜確頭也不抬,隨手指了凳子讓他坐,口中說道:「一點傷不礙事,這些事情不處理我也不能安心養傷。你來是為請道士的事?」
張生見他不將傷勢放在心上,深知他的脾氣,勸也無用,加上此時他確實沒心情不穩,便沒再勸,就著他的話說:「正是為這事兒。昨夜我也不知到底怎麼回事,但夫人嚇壞了,一直驚恐,定要找道士做法。我怕她驚嚇出病來,倒不如順了她的心,求個心安罷了。」
杜確看他一眼,明顯是心事重重,可見自己這位同鄉好友並沒全說實話。從昨天相見時他便察覺了張生的變化,倒也不意外,若張生不曾改變,當初怎會放棄崔鶯鶯而娶衛家千金?哪怕衛尚書再如何逼迫,大不了不做官,但張生卻不舍放棄狀元之名以及官場仕途。
原本的張生是淡泊名利的,起碼最開始根本就沒有那樣迫切追求名利之心,誰知崔老夫人以婚事相逼,結果卻造化弄人。
當初杜確也去信相勸,但張生只說自身無奈,後來一二年都不曾來信。如今再見,昔年好友也有了陌生感。
到底朋友一場,況衛雪娥身份特殊,真在將軍府出了事也不好交代,便說:「那便破例一次,只是有一點,要做法事只在西跨院。」
「多謝了,君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