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第 58 章

58.第 58 章

走了三四十里,來到良鄉,只見後頭有一人奔馬趕來,遇著東山的騾,便按轡少駐。東山舉目覷他,卻是一個二十歲左右的美少年,且是打扮得好。但見:

黃衫氈笠,短劍長弓。箭房中新矢二十餘枝,馬額上紅纓一大簇。裹腹鬧裝燦爛,是個白面郎君;恨人緊轡噴嘶,好匹高頭駿騎!

東山正在顧盼之際,那少年遙叫道:「我們一起走路則個。」就向東山拱手道:「造次行途,願問高姓大名。」東山答應「小可姓劉名嶔,別號東山,人只叫我是劉東山。」少年道:「久仰先輩大名,如雷貫耳,小人有幸相遇。今先輩欲何往?」東山道:「小可要回本藉交河縣去。」少年道:「恰好,恰好。小人家住臨淄,也是舊族子弟,幼年頗曾讀書,只因性好弓馬,把書本丟了。三年前帶了些資本往京貿易,頗得些利息。今欲歸家婚娶,正好與先輩作伴同路行去,放膽壯些。直到河間府城,然後分路。有幸,有幸。」東山一路看他腰間沉重,語言溫謹,相貌俊逸,身材小巧,諒道不是歹人。且路上有伴,不至寂寞,心上也歡喜,道:「當得相陪。」是夜一同下了旅店,同一處飲食歇宿,如兄若弟,甚是相得。

明日,並轡出汀州。少年在馬上問道:「久聞先輩最善捕賊,一生捕得多少?也曾撞著好漢否?」東山正要誇逞自家手段,這一問揉著癢處,且量他年小可欺,便侈口道:「小可生平兩隻手一張弓,拿盡綠林中人,也不記其數,並無一個對手。這些鼠輩,何足道哉!而今中年心懶,故棄此道路。倘若前途撞著,便中拿個把兒你看手段!」少年但微微冷笑道:「元來如此。」就馬上伸手過來,說道:「借肩上寶弓一看。」東山在騾上遞將過來,少年左手把住,右手輕輕一拽就滿,連放連拽,就如一條軟絹帶。東山大驚失色,也借少年的弓過來看。看那少年的弓,約有二十斤重,東山用盡平生之力,面紅耳赤,不要說扯滿,只求如初八夜頭的月,再不能勾。東山惺恐無地,吐舌道:「使得好硬弓也!」便向少年道:「老弟神力,何至於此!非某所敢望也。」少年道:「小人之力,可足稱神?先輩弓自太軟耳。」東山讚歎再三,少年極意謙謹。晚上又同宿了。

至明日又同行,日西時過雄縣。少年拍一拍馬,那馬騰雲也似前面去了。東山望去,不見了少年。他是賊窠中弄老了的,見此行止,如何不慌?私自道:「天教我這番倒了架!倘是個不良人,這樣神力,如何敵得?勢無生理。」心上正如十五個吊桶打水,七上八落的。沒奈何,迍迍行去。行得一二鋪,遙望見少年在百步外,正弓挾矢,扯個滿月,向東山道:「久聞足下手中無敵,今日請先聽箭風。」言未罷,颶的一聲,東山左右耳根但聞肅肅如小鳥前後飛過,只不傷著東山。又將一箭引滿,正對東山之面,大笑道:「東山曉事人,腰間騾馬錢快送我罷,休得動手。」東山料是敵他不過,先自慌了手腳,只得跳下鞍來,解了腰間所系銀袋,雙手捧著,膝行至少年馬前,叩頭道:「銀錢謹奉好漢將去,只求饒命!」少年馬上伸手提了銀包,大喝道:「要你性命做甚?快走!快走!你老子有事在此,不得同兒子前行了。」掇轉馬頭,向北一道煙跑,但見一路黃塵滾滾,霎時不見蹤影。

東山呆了半響,捶胸跌足起來道:「銀錢失去也罷,叫我如何做人?一生好漢名頭,到今日弄壞,真是張天師吃鬼迷了。可恨!可恨!」垂頭喪氣,有一步沒一步的,空手歸交河。到了家裡,與妻子說知其事,大家懊惱一番。夫妻兩個商量,收拾些本錢,在村郊開個酒鋪,賣酒營生,再不去張弓挾矢了。又怕有人知道,壞了名頭,也不敢向人說著這事,只索罷了。過了三年,一日,正值寒冬天道,有詞為證:

霜瓦鴛鴦,風簾翡翠,今年早是寒少。矮釘明窗,側開朱戶,斷莫亂教人到。重陰未解,雲共雪商量不了。青帳垂氈要密,紅幕放圍宜小。調寄《天香》。

卻說冬日間,東山夫妻正在店中賣酒,只見門前來了一夥騎馬的客人,共是十一個。個個騎的是自備的高頭駿馬,鞍轡鮮明。身上俱緊束短衣,腰帶弓矢刀劍。次第下了馬,走入肆中來,解了鞍輿。劉東山接著,替他趕馬歸槽。後生自去剿草煮豆,不在話下。內中只有一個未冠的人,年紀可有十五六歲,身長八尺,獨不下馬,對眾道:「弟十八自向對門住休。」眾人都答應一聲道:「咱們在此少住,便來伏侍。」只見其人自走對門去了。

十人自來吃酒,主人安排些雞、豚、牛、羊肉來做下酒。須臾之間,狼饗虎咽,算來吃勾有六七十斤的肉,傾盡了六七壇的酒,又教主人將酒肴送過對門樓上,與那未冠的人吃。眾人吃完了店中東西,還叫未暢,遂開皮囊,取出鹿蹄、野雉、燒兔等物,笑道:「這是我們的樂道,可叫主人來同酌。」東山推遜一回,才來坐下。把眼去逐個瞧了一瞧,瞧到北面左手那一人,氈簽兒垂下,遮著臉不甚分明。猛見他抬起頭來,東山仔細一看,嚇得魂不附體,只叫得苦。你道那人是誰?正是在雄縣劫了騾馬錢去的那一個同行少年。東山暗想道:「這番卻是死也!我些些生計,怎禁得他要起?況且前日一人尚不敢敵,今人多如此,想必個個是一般英雄,如何是了?」心中忒忒的跳,真如小鹿兒撞,面向酒杯,不敢則一聲。眾人多起身與主人勸酒。坐定一會,只見北面左手坐的那一個少年把頭上氈笠一掀,呼主人道:「東山別來無恙么?往昔承挈同行周旋,至今想念。」東山面如土色,不覺雙膝跪下道:「望好漢恕罪!」少年跳離席間,也跪下去,扶起來挽了他手道:「快莫要作此狀!快莫要作此狀!羞死人。昔年俺們眾兄弟在順城門店中,聞卿自誇手段天下無敵。眾人不平,卻教小弟在途間作此一番輕薄事,與卿作耍,取笑一回。然負卿之約,不到得河間。魂夢之間,還記得與卿並轡任丘道上。感卿好情,今當還卿十倍。」言畢,即向囊中取出千金,放在案上,向東山道:「聊當別來一敬,快請收進。」東山如醉如夢,呆了一響,怕又是取笑,一時不敢應承。那少年見他遲疑,拍手道:「大丈夫豈有欺人的事?東山也是個好漢,直如此膽氣虛怯!難道我們弟兄直到得真箇取你的銀子不成?快收了去。」劉東山見他說話說得慷慨,料不是假,方才如醉初醒,如夢方覺,不敢推辭。走進去與妻子說了,就叫他出來同收拾了進去。

安頓已了,兩人商議道:「如此豪傑,如此恩德,不可輕慢。我們再須殺牲開酒,索性留他們過宿頑耍幾日則個。」東山出來稱謝,就把此意與少年說了,少年又與眾人說了。大家道:「即是這位弟兄故人,有何不可?只是還要去請問十八兄一聲。」便一齊走過對門,與未冠的那一個說話。東山也隨了去看,這些人見了那個未冠的,甚是恭謹。那未冠的待他眾人甚是莊重。眾人把主人要留他們過宿頑耍的話說了,未冠的說道:「好,好,不妨。只是酒醉飯飽,不要貪睡,負了主人殷勤之心。少有動靜,俺腰間兩刀有血吃了。」眾人齊聲直「弟兄們理會得。」東山一發莫測其意。眾人重到肄中,開懷再飲,又攜酒到對門樓上。眾人不敢陪,只是十八兄自飲。算來他一個吃的酒肉,比得店中五個人。十八兄吃闌,自探囊中取出一個純銀笊籬來,煽起炭火做煎餅自啖。連啖了百餘個,收拾了,大踏步出門去,不知所向。直到天色將晚,方才回來,重到對門住下,競不到劉東山家來。眾人自在東山家吃耍。走去對門相見,十八兄也不甚與他們言笑,大是倨傲。

東山疑心不已,背地扯了那同行少年問他道:「你們這個十八兄,是何等人?」少年不答應,反去與眾人說了,各各大笑起來。不說來歷,但高聲吟詩曰:「楊柳桃花相間出,不知若個是春風?」吟畢,又大笑。住了三日,俱各作別了結束上馬。未冠的在前,其餘眾人在後,一擁而去。東山到底不明白,卻是驟得了千來兩銀子,手頭從容,又怕生出別事來,搬在城內,另做營運去了。後來見人說起此事,有識得的道:「詳他兩句語意,是個『李』字;況且又稱十八兄,想必未冠的那人姓李,是個為頭的了。看他對眾的說話,他恐防有人暗算,故在對門,兩處住了,好相照察。亦且不與十人作伴同食,有個尊卑的意思。夜間獨出,想又去做甚麼勾當來,卻也沒處查他的確。」

那劉東山一生英雄,遇此一番,過後再不敢說一句武藝上頭的話,棄弓折箭,只是守著本分營生度日,後來善終。可見人生一世,再不可自恃高強。那自恃的,只是不曾逢著狠主子哩。有詩單說這劉東山道:

生平得盡弓矢力,直到下場逢大敵。

人世休誇手段高,霸王也有悲歌日。

又有詩說這少年道:

英雄從古輕一擲,盜亦有道真堪述。

笑取千金償百金,途中竟是好相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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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越之錦繡佳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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