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關素衣睡了一個多時辰才悠悠轉醒,發現自己正趴在皇上膝頭,不免嚇了一跳,剛站起身又跌回去,腳底傳來針扎一般的刺痛感。
「請皇上恕罪,臣婦這就起來。」她掙扎了幾次,卻都沒能成功,反而一次又一次往對方懷裡摔,叫外人看去彷彿在投懷送抱似的。她心裡又難堪又懊惱,偏偏腿腳不爭氣,怎麼都站不起來,眼角不知不覺竟含了淚,很是無地自容。
聖元帝任她撲騰許久才伸手扶了一把,平靜道,「夫人這是腿麻了吧?坐會兒再走也不遲。」
關素衣恨不得立馬歸家,卻暫時動彈不得,只好向皇上道謝,老老實實坐在軟椅上。聖元帝睨她一眼,問道,「昨晚做了一宿噩夢?」
關素衣不敢隱瞞,據實以告,「回皇上,臣婦一宿都在夢裡輾轉,剛眯瞪一會兒天便亮了,只得起來操持庶子的洗三宴。」醒了又睡,睡了又醒,比整晚沒合眼還累,夢裡全是鋪天蓋地的血腥,像是要將她淹沒。
聖元帝笑了笑,嘆道,「既然怕成那樣,你還敢在朕身邊睡著?也是個沒心沒肺的。」
關素衣垂眸回話,「啟稟皇上,世間最可怕的不是死亡,而是未知。離開皇宮,臣婦難免胡思亂想,擔驚受怕,到了您跟前反倒心安了,一切只聽憑您決斷便是。」
聖元帝哈哈笑了兩聲,擺手道,「放心吧,朕非但不會動你,也不會讓旁人動你。朕欠你一個人情,你想要什麼,儘管道來。」
關素衣第一時間就想起了壯志未酬的祖父,卻又很快否定。當初嫁給趙陸離時,她曾寄希望於他能拉關家一把,卻只在心裡想想,從未張過口。人家幫你是情分,不幫是本分,無可指責。從趙家借走的銀兩,她會想辦法儘快歸還,一時還不上便加倍對趙純熙和趙望舒好。無論他們待她如何,或做了多麼傷人的事,她都能忍,這就是拿人手軟,吃人嘴軟的道理。
她懂得知恩圖報,自然也懂得知足常樂,先前那些賞賜對她來說已經很夠,不敢要求更多,故而推拒道,「啟稟皇上,臣婦沒什麼想要的,為君主效力乃臣婦本分,只求您平平安安將臣婦放出去。」
「朕一言九鼎,說過的話何時不作數?上次既放你走掉,日後也不會傷你分毫。白福,把錦盒拿上來。」
還有錦盒?關素衣攏在袖中的手忍不住握成拳頭。
聖元帝莞爾,親手將錦盒遞過去,吩咐道,「打開看看。」
還打開看看?關素衣心裡叫苦,面上卻不敢拒絕,只好慢騰騰地去掀盒蓋。說實話,她對錦盒已經產生了恐懼感,偏偏皇上惡趣味十足,賜給她的三個錦盒全都一模一樣,連捆綁的繩結也扭曲成同樣的形狀,以至於她一看見就手指發麻,汗毛倒豎。
她努力讓自己表現得鎮定,待盒蓋掀開,往裡一看,不免吐出一口濁氣。盒子里裝著許多碼放整齊的小金錠,其上擺放著一張紙,沒有血腥,沒有人頭。
聖元帝取出紙,徐徐道,「上次嚇著你了,朕給你賠個不是。往後這樣的盒子還有很多,你看習慣了也就不怕了。」
這話的信息量很大,讓關素衣又是一陣心悸。什麼叫往後還有很多?豈不代表自己今天出去,日後還要再來?他堂堂一國之君,總召見一個外命婦作甚?哪怕借著葉婕妤的名義也不行啊!
「皇上,這於理不合!」她腿腳已恢復知覺,連忙跪下去,卻被一隻大手牢牢握住胳膊,強硬地提起來。
「九九八十一天往生咒,不能少一天,也不能多一天。」聖元帝按壓她肩膀,語氣獨斷,「是你為母后昭雪,這魂自然要你來度。母后在冥府等的夠久了,朕要送她速速入輪迴,一時一刻也耽誤不得。當年的事,朕已派人去查,為免打草驚蛇,太后那裡還需瞞著,故而也不能請高僧念經。夫人,朕能相信你嗎?」
關素衣除了點頭,完全沒有別的辦法。本以為道明真.相就完了,哪知道還要作畫,作完畫又得念經,且還是九九八十一天。這些事怎麼就一環扣一環,沒完沒了呢?然而她已經入坑,除了儘力抓住這人扔下來的繩索自救,還能怎樣?
「接連兩三月入宮,是不是太打眼了?念經的話,您自個兒念不是更有誠意?」她掙扎道。
「朕若是能拋下政務,成日坐在佛堂里念經,又何須找你?朕能抽.出一個時辰已經頂天了,卻又哪裡足夠?你只說去覺音寺禮佛三月,為外出征戰的鎮北侯祈福,朕自然會派人秘密接你入宮。夫人放心,朕不會害你名節。」聖元帝盯著手上的血玉扳指,眸光晦暗。
關素衣張了張嘴,終究沒再說什麼,而是無奈垂頭。
見她如此,聖元帝語氣變得極為溫和,攤開方才那張紙說道,「這是一份地契,朕在城南為關家擇了一座三進的小宅院居住。聽白福說前幾天夜裡颳風,掀翻了屋頂,叫你祖父著實淋了一場冷雨,如今病得十分厲害。你若是還有一點兒孝心,就不要推拒這份禮物,只當這是你賣畫的酬勞,連這匣子里的一百兩黃金也算在內,價錢可還公道?」
關素衣哪怕再驕傲,也不會為了這點臉面不顧祖父生死。她可以強撐著不求趙陸離幫祖父和父親謀職,然而一旦涉及祖父的病,讓她幹什麼都無礙。只是賣一幅畫罷了,又有什麼關係?父親不也當街作畫,當眾叫賣嗎?
先前的為難與掙扎,全都化作滿滿的感激,她連忙接過地契,真誠道謝。
真好哄,也很容易滿足。聖元帝心中發笑,面上卻絲毫不露,把匣子遞過去,提醒道,「明日便去覺音寺禮佛,朕會派人來接你。」
「臣婦遵命,謝陛下賞賜。」替家人掙來一個安身立命之所,關素衣半點抗拒也沒了,正準備磕頭,又被皇上的大掌壓住肩膀,動彈不得。她只好說了許多感激的話,這才在詠荷與詠菊的護送下離開甘泉宮,登上馬車后取出地契,看了又看。
貧窮的滋味並不可怕,可怕的是貧病交加與陰謀傾軋。這些年她受夠了被輕賤的滋味,卻因為祖父的病情和關家的名聲而不敢反抗。看著家人在絕望中掙扎,她何嘗不想拉一把,卻悲哀地發現自己根本沒有挽救他們的餘力,別說徹底治好祖父的病,就連給他們找個正經居所也毫無辦法。
她哪裡是侯府主母?不過一個代為照顧孩子的僕婦罷了。然而侯府不能給她的,皇上卻半點不會吝嗇。賣畫怎樣?念經如何?只要能讓家人過得好一些,她什麼事都願意干。
胡思亂想間,關家到了,馬車在門口停住。仲氏聽見響動迎出來,驚訝道,「你怎麼又來了?三天兩頭往娘家跑,老夫人不會怪罪吧?」
「無礙,我剛從宮裡出來,順路看看你們。」關素衣用大氅遮住匣子,快步往裡走。明蘭跟在後面,神情戒備地東張西望。
「娘,這屋子不能住了,儘快搬家吧。這是葉婕妤賞給關家的宅院,剛建好沒多久,只需打掃一番就能入住。這裡還有一百兩金子,你們正好拿去添置傢具、物什。」
「葉婕妤怎會如此好心?她不是處處抬舉葉姨娘,壓著你不讓動彈嗎?」仲氏接過地契查看,面上不見驚喜,只有惶然。在她心裡,葉家沒一個好東西,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女兒與她走得這樣近,說不定哪天就被坑了。
關素衣將早就想好的說辭拿出來,「今時不同往日。她壓著我是怕我對她妹妹留下的兩個孩子不利。但這麼些年下來,我是個怎樣的人,想必她也清楚,而葉姨娘掐尖要強,早把趙純熙和趙望舒籠絡住,如今還生了一個庶子。嫡庶不分乃亂家之源,未免葉姨娘心大了,去坑害兩個孩子,她不得不改換做法,把我捧起來。不管她壓服誰,抬舉誰,咱們只能受著,反正咱家一窮二白,沒什麼可圖的。」
仲氏一想也是,這才歡歡喜喜地收下地契和金子。二人轉到後堂探望老爺子,發現他精神尚好,連忙把搬家的事說了,哄得他開懷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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鎮北侯府,葉繁正坐在床上抹淚,趙純熙手裡端著葯碗勸解,「大夫說了,讓你好生坐月子,不要見風。前廳拉拉雜雜一堆人,又不缺主家招待,你跑去作甚?如今可不是躺倒了嗎?聽我的話,趕緊把身子養好,免得父親在外擔心。」
「他若是真的擔心我,就不會在我生了廣兒之後立馬給關素衣請封誥命,還跑去桐城平亂,一走就是大半年。你當我想出去呢?我與侯爺定親的時候娘娘給了厚賞,咱倆成婚那日又有厚賞,我滿以為這次也是一樣,娘娘定會派人給我張目,這才強撐病體跑去待客,哪料她竟把關素衣那小賤人請去宮裡說話。她和侯爺一樣,都是在打我的臉呢!我究竟哪點做的不好,直接跟我說便罷了,何必這樣糟踐人。」
她越說越傷心,一副快要暈倒的模樣。
趙純熙表面勸慰,內里卻極為不屑。娘親為何不給葉繁臉面?還不是怕她生了庶子心大了,想壓一壓嗎?是時候讓她明白,沒有爹爹、娘親和自己的支持,她什麼都不是,甚至連關素衣都不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