巡狩禮(四)
?太常卿緩緩地掃視了一圈,提了口氣說道,「對,我還有個親生的妹妹,也是聖雪族人。她就是已故的庄王后!」
姜卓似乎並不意外,只是抱著我的手忽然抓緊。
太常卿接著說,「我與王后,並不是世人所知道的,只是同宗族的關係,而是親生的兄妹。請陛下原諒臣隱瞞了多年,妹妹本來要我同所有徐家的勢力一樣退出朝堂,但臣實在不放心讓妹妹唯一的血脈陷於朝堂,所以才留到了至今。但,這並不是最重要的原因,臣等今日,已經等了許多年!」
他忽然轉向秦月朗,幾步上前,伸手對著他的臉,一把扯了下來。
竟然是人皮面具?!秦月朗本能地伸手捂了一下臉,但他潔白如雪的膚色已經怎麼都隱藏不住了。太常看向我,問道,「少主,您看到了嗎?這樣的膚色代表了什麼?」
「你……居然也是……」我驚詫地說不出話。
「是,秦月朗也是聖雪人,是族長最高貴的一脈,是前族長最疼愛的後輩,是……悅薇族長本來的未婚夫。」太常卿把手中殘破的面具一把扔到了地上,接著說,「我的娘親,是在先族長身邊學醫的醫女。聖雪一族本來以醫人救世為己任,擔負著鎮壓鬼獄之地的眾任。但是此人心術不正,迷戀鬼獄之邦的葯毒!先族長現之後大怒,他假意懺悔,族長雖然原諒了他,但也取消了悅薇族長與他的婚約,誰知道他懷恨在心,居然與鬼獄之地勾結,舉兵進犯泰雅,企圖滅族擄人!」
「於是那一年尚德王率兵支援泰雅,與悅薇族長結緣。我娘不知什麼時候撞破了他的詭計,慌亂之中,把尚且年少的我和剛剛出生的妹妹拜託給尚德王帶回天朝。因為顧**我和妹妹的安全,她並沒有把真相告訴尚德王,只求尚德王一定要保護好我和妹妹。」太常從懷裡掏出了一個布條,遞到姜卓的手裡,那是有些年頭一份血書。我看了看,上載和太常所言,並無過大的出入。
秦月朗的眼睛眯了起來,他用人皮面具擋住了他過於耀眼的膚色,從而得以在天朝隱跡這許多年。其心計不可謂不深。
「那時,他仍然留在泰雅,我以為此生再也不會遇見他。誰知那年,王朝大戰,妹妹撞見了他與童百溪勾結,謊報悅薇族長病危的消息!世人並不皆知,聖雪族人懷孕之時的險狀,因此皆道屬實,童百溪生怕王朝大戰的頭功都被尚德王奪去,用此毒計間接害死了尚德王!那個時候,王根基不穩,朝政都保持在童家和幾個士族的手裡,我跟妹妹商議,只能把此事先壓了下來!」
太常卿上前抓著秦月朗的領子大聲地喊了起來,「我等了多少年啊,你這個兇手!你害我家破人亡,害死老族長,最後還害死了尚德王!你甚至連我的女兒都不放過!」
夜朝夕朗朗地說,「十六年前,童百溪和秦月朗得到了錯誤的情報,以為被送往天朝的阿仕是聖雪少主。一路追殺,恰被我救下,送到了王後身邊,並製造了馬車墜落深海的假象。秦族長聞知,先是對尚德王之死耿耿於懷,又逢此事,大怒,兩邊遂生嫌隙,是以她把愛女留在了身邊,拒提天朝。當年,尚德王把鬼宗斬草除根,但有個嬰孩逃脫了。那年我去泰雅教導璟萱讀書,三年之際,山下傳來消息,說那個孩子還活著,有人找到了線索,我便把土豆送去麗都,下山調查。」
姜卓接著說,「對,那次孤也聞聽那個孩子在西地,但怎麼也找不出蹤跡,便舉兵試探,沒想到北地果然有了動作。但無論孤怎麼努力也查不出那個孩子到底被藏在哪裡。尚德王臨終時,再三囑託孤要把那個孩子找出來,若是生性純良便放他自由,若是心狠手辣……便誅殺之,否則便是天下的禍害。」
夜朝夕點頭,「那個孩子就是被秦月朗抱走,而後寄養在李家的李道!」
李道是北地鬼宗之後!難怪斷塵道一亂,北地也亂,難怪他有手段能夠勾結流寇。童百溪也是一驚,側頭看向秦月朗,叫道,「難怪你說北地和斷塵道都聽命於你,原來如此,原來如此!你不是在謀天朝,你是在圖天下啊!你把我們都當成了棋子!」
秦月朗仰天長嘯了起來,眼睛閃現了一抹翠綠的寒色,幽深得恐怖。「今日我犯在你們手裡,無話可說,但李道已經順利返回北地,天下已經不復太平,不復太平了!哈哈哈哈哈哈。還有那個少年……」秦月朗指著晴暖,「你們是找不到解藥救他的!他必死無疑!」
顧慎之大汗淋漓地喊了一聲,「只有他的血才能救這個少年,制住他!」
眾人聞言,紛紛撲上前去,治住秦月朗,聶明磬拔刀子就要取血,但秦月朗大笑一聲,「我的血既是葯又是毒,用我的血他只會死的更快!所以他沒救了,沒有救了!」
夜朝夕冷笑一聲,他身後站著的那個人緩步走了出來。只見阿仕手裡捧著河清劍,鎮定地走到了我們面前。夜朝夕高聲說,「河清海晏劍,原是泰雅先祖贈與昊天開國君王的,河清海晏寓意四海昇平,但同時也是斬妖除魔劍,正義之劍。我要看看,到底是你的毒厲害,還是此劍的正義之氣厲害!」
「我來!」聶明燁接過河清劍,邊走邊說,「若朕知李道就是那餘孽,必一早就斬殺了他,不會讓他一步一步把朕逼到了今日!而你,就是那罪魁禍!」聶明燁拔出了河清劍,一道白色的光芒直衝向藍天。手起劍落,暗褐色的血珠從秦月朗的脖子上滴了下來,血珠滴到劍鋒上,忽然有一陣青煙從劍上飛了起來,寶劍寒吟,那血珠的顏色緩緩地變得鮮紅。
秦月朗大睜著眼睛,不可思議地看著眼前這一幕,但他還來不及出隻言片語,生命已經結束。
童百溪受制,反兵也都被制服。我們一群人浩浩蕩蕩地返回無冶,回去的馬車上,大家的心情卻是一片沉重。雖然童百溪正式退出了歷史舞台,秦月朗被誅,但斷塵道和北地已經成為了天下的禍害,若不除去李道,天下難有太平。
晴暖的頭靠在我的膝蓋上,他已經平靜地睡著。我摸了摸他的臉,心中嘆了口氣,還好,最幸運的是,沒有犧牲掉晴暖。
「阿寶,你算過沒有,到底有多少人明著或偷偷地愛慕你?」姜卓忽然環住我的腰,大有把我從晴暖腦袋下面拖走的趨勢。「卓,別……晴暖的毒還沒有盪清……你讓他好好睡。」
姜卓低下頭來,狠狠地吻住我,也不管泥鰍還坐在一邊,撬開我的牙齒,就把舌頭伸了進來。我被他吻得暈頭轉向,無力地癱在他的懷裡,本能地纏緊他。「……我只知道……我愛的人是你……」我在他嘴裡模糊地說,他滿意地舔了舔我的嘴唇,這才鬆開我。
泥鰍雙手支著下巴,露著小虎牙,笑著看我們。看到我們分開,一臉掃興,「繼續啊!怎麼不繼續了?!」
「去!」我瞪了他一眼。
圍場的事情一解決,興侯,楓彌知府還有劉玄知,就各自領著兒子返回了。現在四周還很亂,他們要做的事情還有很多,包括穩定民心,鎮壓零星的暴動,還天朝一個太平。永昌也傳來了好消息,在姜小魚和應人傑的合力之下,童百溪布下的人馬都已被制住,追雲王宮的大門在湛鋒的領導下,重新打開。
聶明燁也要率兵回國。臨走的時候,他邀我見一面,我本來不想去,卻被姜卓抱著,直接送到了約定的地點。「不要,我不去嘛!」我抱著他不肯鬆手,姜卓說,「他不僅僅是你愛過的人,還是教養你十年的人,阿寶,不要太狠心。」
「你就不怕我跟他跑了啊!」我擰他的胳膊,這個男人也太大度了吧。
「你把寶寶還給我,然後你可以跟他走。」他揚了揚眼角,壞笑道。
我佯怒道,「憑什麼!寶寶是我生的啊!好啊,你果然就知道寶寶,寶寶生下來以後,你是不是就不愛我了!你說啊你說啊!」我捶他的胸膛,他無奈地搖頭,捏了捏我的臉蛋,「阿寶不要不講理好嗎?為夫的心也是肉長的,你說這番話的時候,都沒覺得底氣不足?」
我鼓著腮幫子,不理他。「親為夫一下。我在家等你。」他俯下腰來,把臉無賴地湊到我的嘴邊。我先輕推了他一下,但還是乖乖地親了上去。
空氣中忽然有了股淡雅的香氣,我回過頭去。
聶明燁站在逆光的地方,把遠方的太陽都擋住了。姜卓沖他點了點頭,轉身往來時的地方走去。
沒有姜卓,心裡忽然就空了一塊。我目送他的背影,在心中思量,到底該用什麼表情去面對身後的那個人?以前我總盼著見到他,撲到他懷裡撒嬌,聽他叫我萱兒。現在我們有了各自的幸福,卻又該用什麼樣的方式相處呢?
禮貌些總是沒錯的吧?於是,我拍了拍臉,盡量笑得很燦爛,轉過身叫道,「明皇陛下好啊。」
他先是楞了一下,笑容有些勉強,但還是熟知的那種溫柔,「萱兒,你還是可以喊我……」
「湘蘭姐好嗎?**宣很漂亮呢。長得像你!」我連忙掐斷了他的話,有些慌張地說。
他嘴角的苦澀更濃,側頭望著路旁的花兒,不再說話。縱使已經到了百花盛開的季節,滿園的花色還是抵不過他的姿容。他永遠是最靚麗的那一抹,俊美得不真實,讓看的人都不敢走近,生怕是夢。一陣風吹過,他捂著胸口咳嗽了兩聲,瘦削的臉龐上,有病態的懨白。我總有一種感覺,他的生命,好像在隨著風一點一點地飄散。這個人,既然親口說不愛了,既然把我一個人孤零零地丟在夜路上,現在這樣,又算什麼呢?
「明皇陛下,你找我到底是有何事?」我盡量禮貌地問。
「這次分開之後,不知道還有沒有機會再見了,就是想再看一看你,沒有別的意思。」他依然在笑,但口氣中的疼痛讓我的心微微揪緊,他故作輕鬆地說,「對了,我讓陳伯準備了一些你最喜歡吃的點心,送到你房裡去了。你應該好久沒吃到麗都的小吃了吧,我讓天上來連夜做出來的,不知道他們有沒有偷懶。顧御醫說那對你的身體沒有影響,你可以放心地吃,但不能吃太多,你從小就喜歡甜的……」
聽著這熟悉的絮叨,我幾乎忍不住湧上眼眶的淚水,既然分開了,就要相忘於江湖不是嗎。你這樣,叫我情何以堪?我忍不住出言打斷他,「聶明燁,你是不是真的以為,你曾是我傾心愛過的人,所以你對我做什麼我都不會計較?我苦苦等你回復記憶的時候,你都做了什麼?我們本來不會變成今天的樣子,可都是你的錯,都是你的錯!」
我衝到他面前,緊緊地揪著他的衣服,他眼中的傷痛更激怒了我,「我在無冶的每一天都想證明給你看,我很棒,我很優秀,我是你教出來的,我一直在想明燁哥哥是不會放棄我的,他還是會來找我的。在那段最難熬過的日子裡,是等待的信**一直支撐著我,可等待,換來的是什麼……?」
「後來我確實把你等來了,你卻裝作不認識我。我永遠都不會忘記那一夜,你親口說不再愛我了!聶明燁,一個人的心究竟是要多狠,才能對一段十年的感情說出這麼殘忍的話來!我曾經有多愛你,現在就有多討厭你,你都有自己的家了,還來糾纏我做什麼!」我狠狠地推了他一下,自己卻往後退了兩步,要不是他及時拉住,我險些摔到地上去。
「我們不要再見面了,縱使再見面,我也會當做自己不認識你。」我看了一眼他慘白的臉色,幾乎是奪路而逃。不要再對我好了,不要再動搖我現在的幸福,我們早就在那年走失了,永遠回不到起點。
這是命,我們不得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