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說到這兒,他停頓了下。
眾「人」看著他,等他說下去。
「你們可有進入欽天監,找出施咒作法之人?」他又問。
朱將軍將杯中已經失去酒香的液體倒掉,李副將執起酒瓶,再度幫它斟滿。
「進是進去了,不過裡頭真的亂七八糟,貼滿各式各樣的符,有陰符、陽符,還有一些旁門左道所用的符籙,讓俺的頭都暈了,就不信這種欽天監真能幫你們皇帝上觀天象、下測地勢,還要占卜國運。」
「末將也跟將軍一樣,進去沒多久便退了出來,什麼人也沒看到,不過可以確信最後消失的地點就在欽天監。」李副將信誓旦旦地說。
容子驥將杯中的酒一飮而盡。「欽天監監正李淳豐……此人最是可疑,看來得要去會一會他才行。」
他想起師父王朔生前曾經說過,就在二十多年前,他與李淳豐原本是同門師兄弟,也是知己好友,可是兩人為了競爭欽天監監正一職,這段同門情誼也跟著出現裂痕,更沒料到對方生性陰險,把他斗垮之後,甚至還想置他於死地,以免他還有翻身的機會,他為求自保,只得詐死,然後連夜逃往昌州府,之後才有機會與父親結識,自己更拜其為師。
儘管師父也說過不再計較當年的事,但是容子驥卻一直謹記在心,若是李淳豐好好當他的欽天監監正便罷,要是起了異心,試圖對皇上不利,容子驥將會代替師父清理門戶。
另外最重要的一點,李淳豐是皇後娘家的族人,皇后稱其為表舅,和這幾天夜觀星象的結果,很難不令人產生聯想。
「對了,那位姓程的姑娘朝你們撒了鹽米,真有那麼難受?」這件事一直讓他耿耿於懷。
朱將軍橫眉豎目地回道:「這還假得了嗎?那種滋味恐怕比上刀山、下油鍋還要難受,這會兒還渾身刺痛,那丫頭究竟是施了何種法術?以後俺還是離那個丫頭遠一點,真是太危險了。」這世上果然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
「末將也很意外,不過區區鹽米,按理說傷害不了咱們,那位姑娘究竟是何來歷?」李副將困惑地問。
容子驥露出深思的表情,下回若再遇到,得要問個清楚。
見容子驥又悶不吭聲,朱將軍氣呼呼地數落。「怎麼不把話說完?你這臭小子又想故意吊人胃口了嗎?」
容子驥用袖口掩唇,打了個呵欠。「已經說完了。」
「說完了?」朱將軍瞠大像銅鈴般的雙眼,心想自己該不會漏聽了哪一段?
容子驥起立轉身,鈴兒連忙提著燈籠跟上。「你們辛苦了,都下去歇著吧。」
「歇什麼歇?!咱們已經死了,早就歇夠了……」
「侯爺只是累了。」琵琶幫腔。
朱將軍哼了聲。「不用替他說話,那臭小子從小就是這樣,誰都不相信,有事也不會說出來跟人商量,就一個人悶著、憋著,早晚會生病。」
琵琶柔媚地笑了笑。「可是朱將軍和李副將還是願意跟在侯爺身邊,甚至放棄報仇的念頭,一待就是這麼多年,妾身真的很佩服。」
「不必灌俺迷湯!」朱將軍沒好氣地斥道。
「唉!」李副將感慨良多。「要是走得了,早就走了……」
朱將軍也跟著嘆氣。「真是一失足成千古恨……」
「……妾身告退。」說著,琵琶便留下兩個大男人去長吁短嘆。
「將軍,你說地府的陰差為何遲遲不曾前來緝捕,該不會是忘了咱們?」李副將可是一直防備著。
朱將軍索性將整瓶酒拿起來聞,已經有了醉意。「忘了咱們最好,俺還不想去投胎……至少也要看到那個臭小子娶妻生子,俺才會甘心……真是好酒……」
「末將也是這麼想。」它們心裡真正放不下、無法去地府報到的原因,早已不再是國讎家恨,而是三郎這個孩子。
【第四章】
到了七月下旬,「百鬼夜行」事件突然平息,一整個月下來,都不曾再有人親眼目睹,京城的百姓們原本還擔心七月鬼門開后情況會更嚴重,沒想到卻是風平浪靜,不禁額手稱慶,暗暗希望就此恢復往日的寧靜。
這天,又到了休沐日,孟氏來到長女的閨房,說有事要跟她說,程瑜跟著來到正廳,就見父親程淮也在座。
程淮招手說道:「丫頭,你先坐下。」
「爹是不是查出「百鬼夜行」的主謀者是誰了?」程瑜迫不及待地追問,一天沒有水落石出,她就無法放心。
他搖了搖頭。「直到目前為止,都尚未查出來。」
程瑜肩頭一垮,有些失望。
「你這丫頭滿腦子就只有「百鬼夜行」,難道它們會比你的親事還重要嗎?」
孟氏忍不住責備兩句,她可是為了女兒的婚姻大事急白了頭髮,偏偏當事人根本不放作心上。
「我的親事?」她驚訝地問。
孟氏露出喜上眉梢的表情。「有人來提親了。」
「跟我提親?會不會弄錯人了?」這幾年來,母親找過不少媒婆,可是自己的聲名遠播,只要跟街坊鄰居打聽一下,便會知道她與眾不同的天賦,紛紛打退堂鼓,沒想到有人會自動送上門。
「怎麼可能會弄錯?」孟氏白了女兒一眼。「對方可是當著你爹的面提親,很確定要娶的人是你。」
程瑜愣怔了下,望向父親。「爹,這是真的嗎?」
「沒錯。」程淮點頭表示的確不假。「對方是欽天監監副徐大人,他膝下只有一個獨子,今年二十,你們年紀相當,應該會很好相處。」
程瑜又問:「對方知道我看得到鬼?」
「徐大人自然已經聽說你的本事,親自來向爹求證,爹也實話實說,對方居然說那是再好不過了。」他捻著下巴的鬍子,呵呵一笑。「你要明白欽天監是什麼樣的地方,對於陰陽術數自然有諸多研究,徐大人還說自己本身也看得到,因此不介意有這樣的媳婦,倒是他的獨子並沒有這方面的能力,但也可以接受。」
聽完父親的話,程瑜一時之間不知該做何反應。
「娘覺得這門親事不錯,要知道能進欽天監有多不容易,尤其監正和監副這兩個官職都是經過皇上欽點任命,不是一般人要當就能當的。」孟氏想到長女的親事有了著落,壓在心頭上的大石總算可以拿開了。「何況對方不介意你可以看到那種東西,這才是最要緊的。」
程瑜還有些無法接受。「可是……可是……」
盂氏瞋瞪。「可是什麼?」
「可是我連徐大人的公子長得是圓是扁、個性跟我合不合得來都不知道……」
事情來得太快,讓程瑜一下子無法接受。「就算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在沒見到人之前就倉促決定親事,爹娘不覺得太冒險了嗎?」
她以為這輩子註定嫁不出去,突然之間姻緣到了,反而慌了手腳。
「爹也希望你能嫁得好,在婆家不會受到一絲委屈,所以才先回來問問你的意思,至於徐大人的公子,爹自然會去打聽,若是對方品性不好,那就另當別論了。」程淮看得出女兒的不安和顧慮,便這麼安撫。
程瑜吁了口氣,只要不是馬上要做決定就好。「我知道了。」
「相公,那就這麼辦。」孟氏也贊同夫婿的做法。
程淮笑了笑。「儘管捨不得,但也不能不嫁。」
「相公說得是。」這也是為了女兒好。
見父母一臉開心的模樣,程瑜卻是覺得心口堵堵的,總覺得有什麼地方不對勁,大概是想到一旦嫁了人就要離開爹娘、大哥和兩個弟妹,才會依依不捨吧。
她起身往廳外走去。「娘,我出去一下。」
「要上哪兒去?」孟氏不喜歡女兒到處亂跑。
「我……我去找秀姑。」程瑜隨口回答,便出去了。
踏出家門之後,她怎麼都高興不起來,要嫁給一個連面都沒見過的陌生男人,跟著對方一輩子,是好是壞只能認命,不能反抗,對程瑜來說,根本做不到,可是為了不給爹娘丟臉,再怎麼痛苦,也要咬牙忍耐。
這麼一想,她的腳步就更加沉重,一個人就這麼走在人來人往的大街上,對周遭的景物視若無睹,明明告訴自己要去秀姑家,等到意識過來,卻發現自己站在一座豪華府第的角門前。
「……我怎麼會到這兒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