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7章 邪門的小野種
夜幕深山,沒燃篝火。
大樹下,幾個渾身浴血的護衛相互倚靠,用樹葉藤條等簡陋工具給身旁兄弟包紮著傷口。隨即小心的將處理下來的血漬痕迹,扔進一旁早先挖好的淺坑,快速掩埋。
這過程中幾乎沒有發出任何一絲聲響,像是擔心驚擾了什麼。
大樹另一邊,一男一女,相對而坐,
「你不是一般的嚮導!」
宋青伸手捋開垂在眼前的髮絲,別於耳後。之前的忽然遇襲以及方才的亡命奔逃,並沒有輕易讓這個氣質幹練的年輕女子,產生多少類似慌亂、沮喪的情緒。
至少表面上沒有。
不過在她將視線聚在眼前的沉默嚮導身上時,神色卻不免露出幾分複雜。
可以說,在剛才短短半個時辰間,對於身前之人的觀感,她已經轉變了好幾次。
從之前沒什麼印象的山野小子,到遇襲時迅速滅火、找尋絕佳藏身地等各種冷靜行徑,似一個百戰老兵。隨後又像個刺客般低調隱忍,只在局面勝負已分時暴起一箭,再度製造混亂,果斷抽身撤離……
再算上不久前,對方再次在她面前展現出的一面,那好似屠夫般的手段。一人一猿,數息間便將十餘繞到她們逃亡路上的追兵屠殺乾淨,隨後更是看也不看她們,面色淡定的和那隻黑猿將追兵屍體扔進山溝……只看那熟練的拋屍手法,就知這樣的事情,對方應該沒少干……
聳聳肩,葉席沒否認:「你也不是一般的跑貨商人吧。」指了指即使是逃亡,也被宋青背著的不起眼灰布包裹,「如果沒猜錯的話,那些滿載貨物的馬車只是幌子,這才是你們這次要真正押送的東西,對嗎?」
這並不難猜,之前對方為了這包裹,可是冒著生命危險在箭雨下取回,為此還送掉了幾個家族護衛的性命。
宋青聞言神色不由微凜,不過並沒因此就做出什麼警惕動作,或許是知道那根本沒用。沉默了會,認真看著葉席,忽然開口問道:「你很會殺人?」
「其實我更擅長的是狩獵。」
「我們來做個交易怎麼樣?」
葉席的初衷只是想出山,眼下這些事情無疑是在橫生枝節,不過他想了想后,卻問道:「我能得到什麼?」
至於宋青的目的,在她問出葉席是否很會殺人的時候,已然不言而喻。
葉席沒有立刻拒絕,這點令宋青暗中鬆了口氣。現在的她可謂是毫無抵抗能力的魚肉,而刀俎能是先前的偷襲者,當然也可以是現在的葉席。好在葉席願意談,那一切就好說了。
不過未等宋青開口談判,葉席卻是先一步揮手打斷,乾脆道:「金銀財寶、美人房契什麼的就不要說了,不是我不相信你沒這個能力,而是你現在根本拿不出來。大家又不是很熟,我這人不喜歡賒賬的。」
宋青愣了愣,攤開乾淨雙手苦笑:「這樣的話,我現在還真是什麼都拿不出來。」
其實你自己就是個美人籌碼……當然,葉席也就是心裡想想,他有更為迫切的目的:「恩,聽說你們家族和一個印道修鍊門派多有聯繫?」
「宋叔說的?」宋青迅速反應過來,隨即不由深深的看了一眼對方,「不得不說你的野心很大。不過你該清楚,即使有我家族從中牽線搭橋,但如果你沒相應天賦,他們也不會收你。」
「那是我的事情。」葉席撣了撣衣服,乾脆站起,「成交?」
「成交!」
「那麼出發吧,時間差不多了。出了這片林子,往東走三里有個山坳,你們在那等我。對了,順便問下,那姓馮的為什麼要襲擊你們?」
「果然是他嗎……」沒有意外的起身點頭,「馮家和我宋家都是凌谷城中的商業大家族,因為營生範圍重合的問題,自祖上那輩就多有矛盾。幾十年下來,到我們小輩這代矛盾就更深了。但因為彼此實力相差不大,諸多明爭暗鬥下來,雙方都是有成有敗,算是維持個均勢。」
宋青沒有隱瞞,也沒那個必要,「不過這均勢在數月前被打破了,我宋家當代家主,也就是我父親數月前忽然染疾中風,癱瘓在床,口不能言。因為事發突然,沒能及時封鎖消息,被馮家抓住了機會,幾輪交鋒潰敗下來,我家族在凌谷城中的產業已十不存一。」
「既然是商業大家族,難道你父親病前就沒指定一兩個接班人?」說到這裡,葉席對宋青家族現在的處境已大致瞭然,無非就是商業競爭那一套,這在後世算得上功成名就的葉席看來,實在尋常的很。
「我父親正值壯年!」宋青皺眉辯解。不過這辯解在葉席聽來,也就是撇撇嘴,呵呵,家族企業就是弊端太多……
或許是看出了他的不以為然,宋青抿抿嘴,繼續道:「其實接班人是有的,我父親膝下共有一子一女,不過我弟弟,恩,還年幼,暫時扛不起重任……」
「所以你出來扛?」
又錯!明知自己是當家龍頭,一出事家族就得跟著玩完。這裡又不流行什麼一夫一妻制,平常無事還不生他十個八個的以作備選。哪怕將來出現爭權分家的問題,歸根結底也都是宋家自家的產業不是……
「我也是被逼無奈。」宋青搖頭,「家族出事後不久,那馮景龍就帶人挑著聘禮登門,意欲娶我過門。當然,他被我叔叔伯伯們打了出去。但幾天後,我發現叔伯們的態度開始變得不同……」
「好手段。」葉席撫掌而贊,「若是讓他得手,怕是幾年後你們宋家就得姓馮了。」
宋青點頭:「不錯,所以我知道凌谷城是不能待了,恰好這時我得到個消息,西南州最大商團之一,萬岳商團,準備合作各區結盟夥伴,開闢新商路,凌谷城亦在覆蓋範圍之內,而我宋家作為本地最大商業家族之一,是有這個結盟資格的。」
「你成功了?」
「一半而已。」宋青指了指背在身後的不起眼包裹,「等我將合作文書安全送回凌谷城,當著全城商家的面展示出來,才算得上成功。那時有萬岳商團結盟夥伴的身份做後盾,區區馮家,必定不敢再輕易招惹,而我家族危難也能得以暫時緩解。」
「還有你那些鼠目寸光的叔伯們,也將不得不按捺住蠢蠢欲動的異心。」葉席接上了句,神情間滿是讚歎。
無論是運氣也好,還是誤打誤撞也罷,在葉席看來,宋青無疑是找到了最好的破局點。
況且,別看現如今面色平靜的她說的輕鬆,但只要想想一個年輕女子,在幾乎得不到任何支援的情況下,毅然決定來回奔赴數千里,只為抓住一個甚至概率不怎麼大的談判機會,而且還讓她談成了……其中艱難,所謂商業奇迹,大抵也就是如此了吧……
「還有什麼要問的嗎?」
「感謝你的誠實,沒了。」
「不用,交易的前提就是誠意不是嗎?」宋青擺手招來護衛,再次看了眼葉席道,「其實,如果事不可為,也不一定非要殺了他們,只要護送我安全抵達凌谷城,我們之間的交易依舊有效。」
「謝謝。」葉席撇嘴輕笑,接受了對方的好意。不過在宋青看不到的角度,葉席那低垂眼帘中,殺意,已然沸騰……
之所以要問清楚追殺緣由,當然不是如葉席所說的那樣順便問問,而是要確認一件事情——所謂斷人財路,便如殺人父母。那像葉席現在這般阻攔別人家族的吞併大計,那大抵就是刨人祖墳的深仇大恨了。
這絕對是要不死不休的!
話說回來,他馬上就要出山了,當然不必擔心對方的報復,畢竟天下何其之大。但葉席依稀記得自己是認識上午那個老獵手的,而現在隨著葉小二的曝光,想來對方也能記起他這號人物來。
這就是麻煩所在了。
葉席不會容許有任何危險因素,打擾西水村的寧靜。
如果有,唯斬草除根耳!
……
簌簌密林,匆匆而行。
「那個小嚮導?就上午我見到的那個……你在逗我?」
「……自幼被母猿撿到,飲百獸乳長大,和猿猴做兄弟……呵,這還真是個小野種啊……」
「故事不錯,真的。如果在茶樓聽到,我一準賞你幾個錢。」
「可是東家,老漢我說的都是真的啊。」
揮手,「別他娘跟我扯那沒用的,我看到的就是個半大小子!莫非他是殺星轉世?殺我幾十名訓練有素的家族護衛像宰狗一樣?」
老獵戶褶巴著臉:「東家你不知道,這小子確實是出了名的邪門,這一帶人都清楚的……唉,算了,老漢我再跟東家你說件事吧,說來這還和我有點關係……」
「老漢家居東泉村,那個小野種在約莫六歲大時,被西水村進山打獵的牛二給碰到抱回收養。東泉、西水,光聽兩個村名就知這裡面有關係。實際情況也差不多就是這樣,不過我們兩個村並不是和睦世交,而是死對頭。沒辦法,山裡缺水,人要喝,畜生要喝,田地也要喝,可那片就只一個泉眼……」
「說重點!」
「呃……大致情況就是為了爭奪這水源,我們倆個村子鬥了近百年,基本只要每逢灌溉季,就要死人。後來隨著兩個村子的人口越來越少,兩村主事里長覺得不能在這樣下去,便商量出個法子。就是每年在個固定時候各出五個獵戶,進山狩獵,期限為三天,結束后以獵物多寡、總價值高低作區分,來決定各家村子當年所獲得的水源份量。山裡人嘛,靠打獵手藝說話沒人有意見……」
「那年……就是六年前吧,在比獵期限快到之前,我們村幾個年輕人動了歪心思,下藥迷倒了西水村兩個預備進山的獵戶,並將對方的腿給打斷了。他們是想著給村裡爭取優勢,卻沒想到引出來個索命凶鬼……」
「那個小野種頂替了個名額?」
老獵戶緩緩點頭:「不錯。其實那場比獵我也該參加的,但幾天前誤閃了腰就沒去成,現在想來……唉,比獵那天,我拄著拐杖站在人群里,第一次見到了那個小野種,也就十二三歲吧,毛都沒齊的一個小孩,個頭還沒我拐杖高,以為是湊數的,沒想到……」
「他把你們村獵戶都殺了?」聽到這裡,馮景龍像是聽茶樓評書般倒是真來了興緻,挑眉催問道。
「差、差不多吧……」老獵戶不自覺舔了下嘴唇,似是回憶起了當時情景,神情隱見恐懼,「都以為我們村穩贏的,但三天後去山口迎接時,只看到西水村的獵戶扛著獵物出來,那小野種的獵物最多,而我們村那五個獵戶卻遲遲沒出得來,等到晌午都沒見影。里長覺得出事了,派人進山搜尋,結果只找到了四具被野獸啃得亂七八糟的殘骨,和一個已經瘋了的廢人……當時我們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後來根據各種痕迹才推測出個大概……」
「那個小野種……剛進山,就殘忍砍斷了我們村五個獵戶的雙腿,還給他們簡單包紮了下,讓他們自行爬出山……」
馮景龍愣了下,隨即不由攤手失笑:「五個成年人都鬥不過一個半大小孩,那對方這樣處理,應該已經算是仁慈了吧。」
「仁慈?」老獵戶神經質般抖了幾下,「東家你以為那小野種那麼多的獵物……是怎麼來的?」
「什麼意思……恩?」匆匆追擊的步伐陡然頓住,馮景龍臉上的笑容逐漸變得古怪僵硬,緩緩轉頭,「不是吧……」
「當時我們也希望不是,但痕迹騙不了人……砍斷雙腿,並不是讓他們看天意活命,而是為了那一路淌下的血跡腥氣,引來野獸獵物尋蹤覓食……那、那個小野種,早早就設好陷阱,然後躲在一旁,就這麼看著我們村哀嚎爬行的獵戶,被不斷趕來的野獸包圍、撕咬、爭搶,最後以逸待勞……」
隨著老獵戶愈加低沉、顫抖的講述,周遭所有人好似被施了定身印法般瞬間凝滯不動。沉寂半響,一陣野山風掠過,馮景龍不自覺打了個冷顫,拉了拉脖間華服系扣,勉強笑道,「呵,至少還是有一個活下來了不是嗎?雖然殘廢了也瘋了……」
「那是警告、震懾。」老獵手深吸口氣,悵惘長嘆,「得知大概情況后,村裡惹事的那幾個年輕人,連夜被他們的父母給送出了大山,至今都沒敢回來……小小年紀,就有如此狠辣、縝密心思,誰不怕啊……」
「這…這…這……你們怎麼不報官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