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八 回城 一
阿福進來的時候,朱平貴有些局促的站起來。
阿福身後跟著瑞雲,淑秀,還有二丫。小姑娘已經露出清秀的輪廓,耳朵上的小珍珠墜子來回打晃。為這個她被紫玫訓過,可是她就是做不到走路的時候怎麼樣才能讓耳墜子不晃的這樣厲害呢?
香風襲人,朱平貴拘謹的朝阿福行個禮。
「哥哥不用多禮。」
阿福看著跟在他後面行禮的那個姑娘:「這位……」
那個穿著杏色衣裳的姑娘安靜的站著,阿福已經認出來了。
「這不是武姑娘嗎?」
阿福已經想不起她從前是什麼樣子了。依稀記得當年她就很文靜,說話聲音也低。武家走了數年,各人都長大了,樣子也變了。武姑娘身材高挑,看起來仍然敦和文靜,髮式還是姑娘髮式。阿福和朱氏商議的時候,誰也沒指望朱平貴能在酆郡找著武家。不過是為了一個信字,為了不擔背信的惡名,才打算讓朱平貴去走一趟做做樣子。
阿福恍惚了一下。
或許這就叫無心插柳吧。
也許……他們之間的確是有緣分,不但當初能訂了親,現在還能再見著面。
阿福到現在都不知道武家這位姑娘到底叫什麼名字。
「哥哥幾時去的酆郡?我竟然一點消息也沒得。」
朱平貴用袖子抹了抹額上的汗:「我一直未離開京城。」
「那……」
「是武伯父他們家遷回來了。」
阿福恍然:「原來如此。我正奇怪,你要去酆郡路途遙遠,不會回來的這樣快。而且到了酆郡,也未必尋的著武伯父家。原來他們是遷回來了——只是咱們家也遷了地方,武伯父又怎麼尋著你的?」
「我到西城舊宅子去的時候,遇著了武伯父。」朱平貴說:「他樣貌沒怎麼大改,一開始我還不敢認。你看巧不巧,我正要去酆郡尋他們,他們卻又回京城來尋我們。」
果然是巧。人生有些事情,比書上的故事還要巧。
茶端上來,朱平貴雖然進了內宅,卻一直守禮,從來不正眼打量阿福身邊伺候的人。武姑娘也一直垂著頭。她雖然與朱平貴早訂過親,可是畢竟還沒正式成婚過門,隨他到阿福這裡來,雖然情理上都沒什麼不妥,可是仍然是一副羞靦樣子。
這兩口子做夫妻倒是很般配。
阿福以前想過,倘若朱平貴娶一個潑辣的回來,整天吵鬧不休可夠糟糕的。朱氏又不是那種能端起惡婆婆架勢的人來。
「哥哥預備幾時辦親事?」阿福微笑著說:「王爺與我只怕不能去道賀了,家裡房舍還要整一整吧?」
朱平貴看起來有些難開口的樣子,阿福只以為他大概是手頭緊。娶親,聘禮這些花費可也不是一筆小數目,朱氏大概一時張羅不開。這個上頭阿福倒是幫得上忙,財物,衣裳這些都易辦。
「有一件事情……」他還沒說出來,自己先為難起來。
阿福微微意外:「哥哥有話就說,這兒又沒外人。」
武姑娘輕聲說:「夫人,這是我家的一件麻煩事,實在不好意思,卻要給夫人添麻煩了。」
她雖然看起來安靜靦腆,但是說話卻簡白直接:「夫人也知道,我家當年是惹上了是非才遷離京城的。我爹爹與人合夥做生意,一起置辦了一樣古董,由爹爹先保管著,可是等到約了人看貨的時候,那人卻說古董被爹爹調換了,拿出來是件贗品。父親辯白不清,本事多年的朋友,差點鬧到要見官的地步,接著那人……卻又暴病死了,他家裡人不肯罷休,說是爹爹起了黑心暗害了他。正因為這事,為了避禍我們才舉家遷回酆郡老家去的。」
阿福還是頭一次知道當時事情的原委。武家那時候走的急,阿福那時候年紀也不大,聽不到這些大人們之間的糾葛。
「此事難道,還未了結?」
已經過了這麼些年,京城又有這樣大的變故,當時要同他們打官司的人家恐怕都不在了。事情難道還有什麼麻煩?
武姑娘點點頭:「正是。我們剛遷回來數日,不知道怎麼,那家人又得了消息,找上門來追究當年的舊事。說是就算當年那人的死不是我爹爹害的,那件被掉包的古董也需賠出來……」
阿福總算明白了大概:「原來如此……那古董價值多少?」
對武家來說是大麻煩,對阿福來說卻也算是小事。若是朱平貴要替武家攬這事,阿福可不願仗勢欺人,大不了她來出這件古董的錢賠給那家人了解些事。
怪不得朱平貴不好意思,自己岳家的事卻要求到妹妹這裡來,的確是張不開口。
武姑娘搖頭說:「夫人好意我們心領,可是事情卻不是那樣簡單。父親說他當時沒有調包,那家的兒子自然不信,放下狠話走了。可昨日,突然有人闖進家來將父親綁了走,現在,現在下落不知,生死不明……」武姑娘縱然堅強,說到這一句,聲音也微微打顫。
事情大出阿福的意料之外,她看了一眼朱平貴:「這樣要緊的事你怎麼不早說?」武姑娘也是,倒是從頭說起,她倘若進門時先說父親被人綁了去想請幫忙尋找,何至於要繞這樣大的彎子。
「救人如救火,你們還真耐得住性子。被什麼人綁去,有什麼線索?報了衙門嗎?」
「沒敢報……」武姑娘掏出帕子抹了下眼:「家人怕這事一報了衙門只會惹來更大的禍事……可是又實在沒有辦法。」她跪了下來:「還請夫人……」
「你不必說了。」阿福站了起來,在屋裡走了兩步,喚人說:「把劉潤找來。」
偌大京城,要找出武姑娘的父親被綁到了哪裡,可真不容易。阿福記得上次阿喜的事情就是劉潤去辦的,很快就將阿喜找著了。這次武家的事,只怕也得著落在他身上。
「哥哥別想太多,武姑娘也別太憂心了。那家人既然只是要錢,事情就沒那麼糟。」阿福寬慰他們:「要錢的話一切好辦,家裡若是湊不夠時我這裡也幫得上忙。」
武姑娘點頭說:「夫人的大恩大德,我們全家沒齒不忘。」
「都是一家人了,不要說見外的話。」
阿福對劉潤講了這件事,劉潤聽的仔細,點頭說:「這位武姑娘也是一面之詞。事情或許沒有她說的這樣簡單。」
「你到了城裡,先和王爺通個氣兒,這事……」
劉潤輕聲說:「我自然先去府里討王爺的示下。夫人不用擔心。既然是親戚,能幫的自然要幫忙。」
劉潤騎馬離開。這時候是一天里最熱的時候,太陽曬的樹葉都沒有精神,蟬聲遠遠的在林間鼓噪不休。
武姑娘站在廊下,帘子的陰影投在她臉上,阿福看了她一眼,移開視線。
武姑娘很有擔當……阿福相信她以後也是個好妻子,好主婦,能把家操持好——
只是……
阿福覺得有什麼事情,似乎,不是那麼完美。
可是要讓她說出心裡什麼地方不舒服,她又說不上來。
朱平貴他們也要回城裡去,阿福沒有挽留。趁現在走,城門關閉前應該可以進城。
他們剛走就起了風。
夏天的天氣變的極快,剛才還烈日當空,一轉眼,黑壓壓的雲就從山那邊壓了過來。
楊夫人看著人關門閉戶收拾東西,順著迴廊朝這邊走。
海芳說:「朱家那位舅爺這會兒只怕在半道上呢,要是遇著大雨,只怕今晚進不了城了。」
楊夫人點點頭,沒說什麼。
「夫人有心事?」
楊夫人在回欄邊坐下來:「唔。」
「可是為了今天下午這事?」
楊夫人沒說話,天變得很黑,往遠處看,低低的鉛雲像是壓在頭頂一樣。
「我到夫人那裡去,你去廚房看看。」
一道炸雷驚響,震得人腳一軟,雷就像打在頭頂一樣,響過了,人耳朵里覺得嗡嗡的。楊夫人有些心神不寧,到了正院門口,二丫忙著接過傘迎她進去。
雨到底落了下來,雨點極大,噼里啪啦的砸在屋瓦上。阿福拍著兒子,不知是不是雷響受了驚嚇,小李譽哭起來便不肯停,哄了半天才好。楊夫人問了一聲:「世子怎麼了?」人已經走了進來。
「許是讓雷驚了,已經好了。」阿福說:「夫人坐。」
楊夫人關切的湊過來,看李譽的確已經睡下了,鬆了口氣說:「這雷當真響的邪門。」
淑秀端茶進來,楊夫人接過茶盞,看了她一眼。淑秀垂下手,緩緩退出去。
楊夫人看阿福的臉轉向窗子,也有些神不守舍的,料想她是擔心這會兒在路上的人。
「夫人,夫人?」
她提高了一點聲音,阿福才轉過頭來,有點不好意思的笑。
「莊子上雖然好,但終究不是常住之地。這個月十六是好日子,收拾一下,遷回王府去如何?」
阿福愣了一下。
楊夫人說的是正理,她也想過。
可是無形中,她已經把這裡當成真正的家了。她在這裡住的時間那樣久,孩子也在這裡出生……
「山莊離城遠,有些事情畢竟不方便。王爺要辦差,夫人總不能一直和王爺這麼分隔兩地。」楊夫人笑笑:「我還想著,夫人早些給小世子添上弟弟妹妹,府里好更加熱鬧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