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 治標 一
「跟著了?」
「嗯……」劉潤直接來了書房,顯是不想讓阿福再為此事憂慮。
「那邊是誰?」
劉潤輕聲說:「是提事府的人。進了東苑之事就不方便再跟,我讓人記下了名字和相貌,再仔細打聽。」
這也並不奇怪,提事府本來人既多且雜,尤其東苑那邊,現在還差不多是眉毛鬍子一把抓,內府和提事府的人都混在一起分不清。
不過……
「你說,蕭駙馬和這事兒,會有關嗎?」
「難說。」劉潤一笑:「反正因為和咱們府上的關係,朱家是讓人盯上了,先有史輝榮,後有武姑娘。」頓了一下:「雲台已經修繕好了,東苑那邊的消息傳來,下月初六,皇上就會遷回宮來。」
李固點了點頭。
皇宮燒毀了大半,前面的正殿,太元殿,正陽殿,永樂殿,華清殿,都還在重建中,後宮還好些,除了德福宮燒了個精光,其他的地方,尤其是西半邊,還都保存的算完好,太平殿……丹鳳殿,還有……雲台。
雲台建始便多用了雲石,遠遠望去潔白無瑕華美異常,而大火也並未能將它燒毀。將外面一層熏黑的表層重新清理打磨過,雲台看上去栩栩如新,似乎並未經過那一場祝融之劫,仍舊保持著那凜不可侵的莊嚴模樣。
可是……
所有人心裡都明白,包括父皇在內。
皇城的尊嚴早就一分不剩的被蠻人給撕了下來,踐踏成了碎片。只是所有人都避而不提,好像雲台洗去了那層黑灰,也就一併洗去了京城被蹂躪的恥辱。
靜了一會兒,李固說:「我覺得我的忍耐總被人看作是無能。」
劉潤一笑:「欺軟怕硬是人之常情。要收拾這人並不難,不過……這治標不治本。根子還在上頭……王爺倘若……」
李固點點頭:「我知道,我心中有數。眼下這事你來辦吧,不要讓夫人再操心。她心軟,有些事讓她知道,她晚上會睡不著覺。等父皇從東苑遷回來,我自有主意。」
劉潤應諾,然後又低聲說:「王爺不正是喜歡夫人這點么?」
李固故意板起臉:「胡說八道,你快辦事去吧。」
阿福才不像那些女人。
李固覺得,家裡多了女主人,連空氣中的氣味都不一樣了。阿福不愛用脂粉,但是身上總有著好聞的想起,甜甜的,嗯,奶香味。
元慶進來時看著他臉上的笑容,不用猜都知道王爺這會兒在想什麼。不是在想夫人,就是想到了小世子。
「王爺,車備好了。」
「嗯。」李固站了起來,元慶替他整好衣襟,李固一邊朝外走,一邊還不忘了吩咐:「回來打發人去東河沿買那家老字號的煎餛飩,我記得夫人沒離京城的時候喜歡吃那個。多買些,阿信,楊夫人……大家都嘗嘗,好久沒回來了,吃個鮮。」
元慶笑著應了。
阿福看過賬冊,抬起頭問:「王爺出去了?」
「是,剛剛出去。」紫玫朝阿福擠擠眼:「王爺還吩咐人去買東河沿的煎餛飩呢。托夫人的福,回來我們也跟著打牙祭。」
阿福自己可都不太記得那餛飩了。
還是開府不久的時候,有次韋素買了來的,嘗過之後覺得特別鮮美。那餛飩有煎的有煮的,煮的湯味鮮,煎的特別脆香。皮成了金黃的,半透明,裡面的肉餡成了好看的粉紅色,聞著就讓人胃口大開。餛飩角捏的翹起來,一個個盛在盤中神氣活現的。阿福自認下廚手藝還好,可是餡沒人家獨門的方子調配,樣子也做不了那麼好看。
楊夫人拿著王府里的花名冊進來,與阿福商量事情,紫玫端了茶便退到一旁。楊夫人看了她一眼,笑眯眯的沒說話。
紫玫先是沒明白,後來臉就紅起來,一閃身撩起帘子出去了。
楊夫人把幾個圈起來的名字指出來:「這幾個丫頭都到了年紀,該放出去的放出去,該配人的配人了。」
阿福看到頭一個赫然就是紫玫,怪不得她剛才要躲出去。
紫玫比阿福大,論年紀是不小了,該嫁人的。
阿福覺得有些捨不得紫玫。說起來,她在德福宮就認識了紫玫,後來又一起到了太平殿,再相處到現在:「要婚配的話……不知道有什麼合適的人?」
「那自然是有。」楊夫人賣起了關子,笑著說:「她心裡已經看中了一個啦,這個可不勞夫人替她操心。」楊夫人的手指再朝下移,阿福看到了婉秋的名字。
「呃?她也到了年紀了?」
「可不是么,她和紫玫是一年人啊。」
阿福瞅瞅楊夫人,楊夫人笑容要多麼慈祥就有多麼慈祥:「婉秋姑娘老家也沒什麼人了,無依無靠的,一個姑娘家可真是不容易。再說,她又是宮中賜的,咱們自然得好好替她打算,給她擇門般配的婚事,夫人可得給她出份嫁妝,比紫玫那份只能厚不能薄啊。」
阿福咽口唾沫,答應了一聲:「您說的是……」
估計婉秋姑娘心目中的好歸宿和楊夫人替她安排的好歸宿不是一碼事——這隻要不是傻子都明白!
名冊還有佳蕙……阿福和楊夫人都沉默了。
雖然名字還沒有銷去,但是她們心中都明白,佳蕙只怕已經不在人世。她待人和善,處事大度,阿福想起來覺得心口發酸。
「夫人身旁的海芳……」
「她是不打算嫁的。」楊夫人再翻過一頁,後面還有幾個粗使的丫鬟年紀也到了。
「這些人配了出去,夫人身邊就是瑞雲,還有淑秀……」楊夫人對洪淑秀還不是太放心。
阿福笑著說:「不是還有二丫么?」
「她要頂用起碼還得三年。」楊夫人說:「現在連個洗臉水都端不穩呢。」
她猶豫了下:「外面買的人就是不知根底,二來,手腳也笨,又不懂規矩……」
阿福說:「我這裡人夠用的,不用養那麼多閑人。」
楊夫人繼續搖頭:「那哪能行?紫玫管著首飾衣裳,瑞雲要做貼身服侍的這些事情,再加上小世子要照料,兩個人都忙的很,早起晚睡的,你這個當主子的就忍心啊?」
阿福有些慚愧。
這倒也是,天天紫玫和瑞雲都忙的跟陀螺一樣。紫玫要是嫁人,就算還留下來伺候,那又要顧這頭又要顧自己丈夫,只會更忙了。雖然有一個淑秀,能幫的也有限。
她是節儉慣了的,不喜歡太多人在眼前,也不喜歡奢華,不喜歡排場。可是屋子大,事情多,還有孩子……要做的事情是太多了,人手自然不夠。
「我再看吧……」楊夫人也有點犯愁。
原來王府是不愁人手匱乏的,但是經過一場動亂——
「紫玫看上的人,是誰啊?」阿福還是按捺不住好奇心,湊近了問:「夫人你悄悄告訴我,我絕不拿去取笑她。」
楊夫人一笑:「喲,她天天的在夫人眼皮底下轉悠,您都沒看出來,我自然就更不知道了。」
阿福的腮微微鼓起來,看起來稚氣十足,哪裡像是一位貴婦人。
楊夫人捂著嘴笑,笑夠了,喝口水,才說:「她能見著多少人啊,夫人連這個也想不出來?」
阿福仔細琢磨:「難道是門房上的?還是侍衛?」
她真的一點兒都沒注意過,紫玫這丫頭到底是什麼時候有的心上人啊!瞞的密不透風的,平時完全看不出來嘛。
合起花名冊,楊夫人看一眼外頭:「朱爺再躺下去,可就要真生病了。」楊夫人低聲說:「王爺寫了封信給聞大人請他查這件事,武姑娘八成已經覺得不妙,想脫身了。不過她背後的人沒信兒傳來,她也不敢有什麼妄動。」
阿福嘆口氣:「武家姑娘……我們以前也是見過的,怎知道她現在會變成這樣呢……」
「嗯,她已經不是夫人認識的那個武『姑娘』了。」楊夫人在姑娘二字上加了重音。
阿福怔了一下,像被針刺了一下,回過神來:「什麼?」
「她眉頭已散,雖然總是低眉順眼,可是婦人風情那是掩不住的。」楊夫人在宮中太久太久,這些事情實在是見得太多了:「就算她沒有禍心,這門親事也不能結。就算朱爺不想娶高門富家之女,也絕對要挑個身家清白的姑娘吧?這位武姑娘……哼。」
阿福覺得喉嚨里像塞了一團刺麻似的難受起來。
她不知道該說什麼。
「夫人別想這事了,雖然是從朱爺身上入手,可還是沖著王爺來的。咱們不用多管。」楊夫人柔聲安慰:「夫人不想見她,就早些讓人打發她走吧,省的看了礙眼煩心。」
不止是礙眼煩心的問題吧?
阿福感覺到一種巨大的失望。
見到武姑娘的時候,她是很高興的。
朱平貴的婚事有了著落,阿福替他高興。有了兒媳婦,朱氏以後也可以輕鬆不少,朱平貴再重新把買賣做起來,或者,李固替他安排件別的差事做,日子會越過越好的。
可是,怎麼會是這樣呢?
以為是迎來了久別的故人,可是,卻發現不過又是一次欺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