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 治標 三

八十 治標 三

送走了朱平貴,阿福請人將朱氏接來。不知是不是夏天到了的緣故,朱氏清減了不少,人倒還算精神,穿著件半舊的綢緞褂子,扶著小丫頭的手進了門。

「母親坐。」

阿福覺得這話有點不大好開口,一旁楊夫人挺身而出,清清嗓子說:「今日請朱夫人過來,原是有件事情……」

朱氏忙說:「楊夫人不必客氣,有話直說就是。」

楊夫人老實不客氣也就有話直說了。自然,她沒提起武姑娘是被人唆使的,只是隱晦的點了出來,武姑娘已經不是「姑娘」了,不知道離開京城之後是不是……嗯,在外地已經嫁過人,又或是別的什麼可能。雖然她說的委婉之極,朱氏一明白她話中的意思,臉色還是難看到了極點。

這時候對女子名節的看重,雖然還沒到餓死事小失節事大的份上,可是任是誰家聽到自家已經訂過親未過門的兒媳婦竟然已經……朱氏腦子裡這會兒肯定被「無恥」「騙婚」這些念頭全占的滿滿的,阿福輕聲說:「關於武家伯父的事情,一時沒查出什麼結果來……」

「他算哪門子的伯父!」朱氏毫不客氣:「不要再提那家人!」

「但是,」阿福問:「當年咱們和武家畢竟是有婚約的,當時應該還寫過書紙約定吧?」

「哪有寫。」朱氏說:「你爹只是和武家口頭訂下,送了兩樣訂禮——一對鎦金簪子,兩樣酒,換了八字。」

這就更好辦了。

「母親不需生氣,既是如此,這親事作罷了就是。」

朱氏忽然想起來:「武家那個……」她下面兩字不雅,硬是咽了回去:「還住在王府里呢是不是?」

「正是。」

「快趕她走!昨兒武家還打發人來問我她家姑娘的事情,我以為是你留她……那她爹被綁的事,也肯定真不了!保不齊就是想騙錢,你可不要上了當。」

阿福和朱氏講了他們先將朱平貴打發走的舉措,朱氏說:「理虧的又不是咱們,」但朱平貴有件正經事做,而且是如此體面風光又有實惠的差事,朱氏自然不反對。

「母親,雖然咱們知道武家不妥,但是旁人不知道。若是他們惡人先告狀,說是咱們富貴了先要悔婚……」

朱氏醒悟過來:「對對!既然都敢騙婚,這種潑皮無賴也肯定做的出來。保不齊還要詐一筆,再把咱們的名聲嚷臭了。這事兒得妥當些,你做的對。」

楊夫人端茶過來:「朱夫人不用急。這事兒也好辦的很,左右現在朱爺已經走了,武家那邊先擱著,王爺和夫人已經派人去查了,能查出他們的破綻馬腳來,那自然不用說,就算沒查出來,時間也寬裕的很,朱爺這一去,明年開春才能回來,幹什麼都來得及。」

幹什麼這三個字非常含糊,楊夫人說的是解決麻煩,朱氏想的是如何退了這門糟心的親事,倒是很說得來。

擺平了朱氏這頭,劉潤他們要怎麼從武姑娘那裡再順藤摸瓜查下去,阿福就不管了。朱氏一見了外孫子,一肚子火氣消了個乾乾淨淨,眉開眼笑的抱過李譽又是逗又是哄,還掏出見面禮來。阿福急忙說:「母親,這個就不要了。」

「要的」朱氏堅持:「他就算是王府世子,我也是他姥姥,他百天的時候我沒得去,這禮算是補那時的。」

李譽擺弄著用紅線系的小銀錁子,眉開眼笑的。阿福尋思著,這小子不會是個財迷個性吧?這怎麼……見錢眼開啊?

等他滿一歲的時候抓周,阿福得記著多給他擺幾個銀錠子金元寶,試試看這孩子是不是真財迷。

其實……咳,財迷也沒什麼不好的。以前住的對街有個教私塾的先生,滿肚子酸氣,人一跟他提錢他恨不得就要把耳朵捂起來,清高倒是清高了,可是本來就不厚的一點家底子很快敗光了,娘子再一病逝,領著孩子有一頓沒一頓的……

「姥姥的寶貝喲,看看,笑了。」

阿福拿起針線來做的心不在焉,把邊都縫到裡子上去了,拿剪子來剪線,又把布邊一起剪破了。

朱氏看她心神不寧的樣子,反過來安慰她:「這事兒啊你也別往心裡去。」

「唔?」

「武家這事兒是糟心,但他們不是沒騙成嘛。我預備的那些首飾衣料什麼的,自家留著用,左右沒讓她家哄了去。你也跟王爺說說,別為這事兒勞神生氣。」

阿福把針線籃推一邊去:「倒不全是為了這個。」

「還有什麼?」朱氏一驚:「難道……王爺想納妾?」

「母親……」阿福哭笑不得:「不是為這個事兒。」

「那是因為什麼?」

阿福講不出來。

說自己覺得做王府夫人挺吃力的?

這幾天有人上門拜訪,女客有好幾位,其中就有會陽侯夫人。

阿福頭次見她,是太后想把她的女兒嫁給李固,後來那位青沅小姐病亡了,此事就沒再提起。和這樣的貴夫人應酬是件累心的事,她們每句話後面似乎都意有所指,要是同時來了兩位,三位的,那講起話來更令人費解。誰家與誰家交好,誰家與誰家又是面合心不合。其中的關係錯綜複雜,哪怕有劉潤和楊夫人提點,阿福還是覺得應付的吃力。

「事情多……迎來送往的應酬也多,光記人名就……」

朱氏釋然:「我以為什麼事呢,你一直住城外,現在剛一上手就覺得難。等熟了以後就沒什麼。做主婦跟當姑娘的時候可不一樣,家裡的事外頭的事都得上心,廚房的事衣裳的事樣樣要打理。你還記得咱們街上原來里正家的閨女不?在家養的白白圓圓的,出嫁半年再看,瘦的臉頰都凹下去了。女人嘛,都是這樣的,熬過一開頭就好了。我當年也什麼都不會。連煎個肉也要煎糊,這不都得一步步的學嘛。」

楊夫人和劉潤也這樣勸過她,可是阿福還是心事重重。朱氏這麼一說,她倒覺得輕鬆多了。

朱氏要站起來時身體晃了一晃,手扶著炕桌。

「母親怎麼了?」

「沒事,起的急了。」朱氏站了站,等頭暈過去,說:「家裡沒人看家,我用過飯就回去吧。」

阿福恐怕有人再盯著朱家生事,既然請了她來就不能再讓她一個人回去,可是話還沒說,朱氏像是抽掉了骨頭似的,身子軟軟的就癱了下去。

先前朱平貴是假病,可朱氏這卻是真病了,劉潤診過脈,說是多年操勞憂思,底子都快耗空了,開了方子煎藥,阿福急的嘴上都起了泡,對朱氏卻又得瞞著,說她只是天熱體虛,又中了暑氣,朱氏倒也沒想多。

常醫官也替朱氏診過,他說話不似劉潤一樣什麼都敢說,也只說是需要調養,開的方子與劉潤大同小異。

阿福實在忍不住,揪著劉潤問他,朱氏到底有沒有性命之虞。劉潤一笑:「你還信不過我么?」

「不是信不過……」

「朱夫人沒有性命之憂,只是以前操勞過度,又一直硬撐下來——她以前很少生病吧?」

「是。」阿福點點頭:「連傷風都很少有。」

「這就是了,所以現在一發作起來人就垮下去了。你不要擔憂,好好將養調理就成。」劉潤調侃她:「你看你看,還說信得過我,看看你的樣子,眼圈都青了。」

阿福摸摸,她這兩天可是沒顧上照鏡子,也不知道眼圈到底青了沒有。李固也有些心疼,勸她寬心,不要憂急,家裡放著太醫,有病定然能夠治好。

朱氏的身體雖然沒見什麼起色,可是的確沒有再惡化,阿福也就稍稍放下心來。

日子過的飛快,初六那一天,皇帝從城外遷了回來。

阿福換了命服,帶著兒子,隨李固入宮拜見。沉寂許久的皇城似乎重新煥發了生機,陽光照在屋瓦上閃閃發亮一片燦然。從雲台朝下望,前半邊皇城仍然是滿目瘡痍,後半邊御花園卻是繁華如錦。兩相對比,更讓人覺得蒼涼。

李馨攜了她的手,避了人在一旁說話:「玉嵐宮住不得了……」她很感慨:「剛才我還過去看了,雖然整過,但是屋子全得重蓋——就算蓋好,也不是原來的樣子了。我那些東西,字畫,母親留下的琴,還有哲弟住過的屋子……什麼也沒留下來。」

阿福輕聲安慰她兩句,李馨靜靜望著庭院里盛開的花,風拂動她的衣袂,阿福覺得李馨比沒成親之前更美了,可是……彷彿比上次又瘦了,下巴尖尖的,眉宇間有種明妝麗飾也掩不去的沉鬱。

李馨沉默了一會兒,忽然想起什麼,正要說出來的時候,王美人來了。

這一回的見面是避不開了。

隔了許久,阿福又見著了她。

每一次見她,阿福的感覺都不同。

王美人穿著寬鬆的宮裝,頭上沒有太多首飾,也沒穿高底宮鞋,也許少做母親了,眉目間顯得溫和了許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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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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