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二 惑四
阿福做兩針綉活,轉頭看看窗子外面。
碎雪飄飄洒洒的落著,窗紙被雪粉打的沙沙作響。
高英傑,他知道李馨出嫁的事了么?
他心裡,是不是像他表面上流露出來的這樣渾不在意?
阿福吁了口氣,不再去想。
想也是白想,事情已成定局,李馨已經嫁給了駙馬蕭元。她和高英傑有情也好,無情也好,那都沒意義了。
李固回來的時候果然喝的半醉,眼皮脖子都紅紅的,阿福卻不怎麼擔心。喝的熱酒,又是和兄弟,好友一起喝的,想必睡一覺就好了。
阿福端醒酒湯給他,李固不接碗,握著她一隻手,靠在那兒吃吃的笑。
「快喝點湯,擦把臉就睡吧。」
李固沒動。
「要不喝的話,當心明早起來頭痛。」
李固的臉也紅紅的,他轉過身平躺著,沒動也沒出聲。阿福知道他沒睡著。
「阿福。」
「唔。」
「阿福。」
「我在這兒。」
李固的手很熱,阿福覺得自己手中像是攥著一塊炭一樣。
「阿福……我可真羨慕他。」
他是誰,阿福能猜到。
「他活的那麼自由自在,想做什麼就做什麼。他能隨自己的心意活著,保家衛國,馳騁疆場,擊殺圍剿蠻人,給舅父舅母報仇……」他的聲音越來越低:「可是我……」
可是後面的話他沒有說出來。
或許他是說了,但是阿福只看到他的嘴唇輕輕張合,沒有聽到什麼。
阿福默默的坐在他身旁,那盞熱騰騰的醒酒湯冒著裊裊的熱氣。
她覺得自己也有許多話想說,可是卻不知道從哪兒說起。
她靠著李固也躺下來。
手牽著手,肩挨著肩。
有時候我們的生活並不是我們曾經憧憬的樣子,但是幸福的感覺卻比曾經憧憬描繪的更加豐富具體。
也許再等一等,李固就會把他的心事講出來。
阿福有那個耐心去等待。
他們是夫妻,會牽手一起度過下半生。李固被他心中的負擔所磨,阿福雖然不了解,可是那種抑鬱無奈,她感同身受。
不能不說,人們對幸福的嚮往或許飄渺無據,但是對危機的預感,卻總是極准。
還沒出正月,皇帝病倒了。
這場被來勢洶洶,太醫含糊其辭,宮中人心惶惶,阿福和李固都入宮侍疾,連小小的李信也知道要看著葯僮煎藥,自己親手捧了端到皇帝榻前。
李馨安靜的坐在那裡,阿福和李固兩個人還是輪流著,李馨卻一天十二個時辰守在雲台。
雲台夏天空曠涼爽,卻不適宜過冬。大風呼嘯著吹過平台嗚嗚作響,淺淺的回欄池裡水都結了冰,殿里燒了地龍,可是仍然沖不散那股凄涼冷清的感覺。
「阿馨,過來吃飯吧。」
李馨回過頭來,有些心不在焉的看了一眼阿福。
阿福端碗的手有些哆嗦。
她坐了下來,覺得頭有些暈。
不能生病,可千萬不能生病。
「嫂子。」李馨也看出一些:「你沒事兒吧?」
「沒事兒,可能是累著了。」
「這兒有我,你回去歇著吧。你可千萬不能也倒下……」李馨不知道想到什麼事,眼圈紅紅的,握著阿福的手:「你還有丈夫兒子呢,你倒下了誰照料他們?」
「你別自己嚇自己,我真的沒事兒。吃完飯,我睡一會兒去。你……不要跟李固講。」
阿福睡的迷迷糊糊的,咳嗽了一聲,瑞雲輕聲問:「夫人要茶么?」
「好……」
瑞雲倒了一盞茶來,阿福接過來喝了兩口。茶水微溫,喝起來覺得有點不是味兒。
「什麼時辰了?」
「酉正了。」
阿福一驚:「我睡了這麼久?」
「夫人這些天太累了,宮裡這麼累,回去了還要餵奶帶孩子,操心府里的事情。」瑞雲替她掖了掖被邊:「再這麼熬下去,夫人非熬垮了不可。就是王爺,眼見著這些天也瘦了。」
瑞雲還有話不敢說,可別皇帝病沒有好,再填上幾個一同生病的,那可有多糟。
外頭有人說了句:「成王夫人醒了么?」
瑞雲聽出是高正官的聲音,忙應了一聲:「夫人醒了。」
阿福穿衣下床,瑞雲開門將高正官迎進來。
看他的神情,阿福也顧不上客氣:「有什麼事情么?」
「也沒什麼事,就是聽說夫人身體不適,醫官現成的,給夫人也把把脈瞧一瞧?」
「不要緊的。」阿福的頭髮睡的有些散,好在高正官也不算外人:「就是累著了,睡了一覺好多了。您這是從哪兒來?」
「從玉西宮來。」高正官臉上倒是露出這些天少見的,由衷的笑容:「回夫人話,皇上剛才已經醒了。醫官也說了,已經沒什麼事兒,只是要多休養多調理,不可勞思傷神就是了。」
阿福終於能鬆一口氣:「老天保佑,皇上洪福齊天,這可真是太好了。」
「正是,夫人也可以回去好好歇著,不用再天天起早貪黑的朝宮裡趕。」高正官說,又露出有些沉重的神情:「可皇上是閑不住的,這才剛醒,又召臣子進宮。」
皇帝很多疑,這幾天的政事都積壓著,李固也不敢擅自插手。
皇帝這病也是累出來的。
一年裡經過兩次動亂,一次是內憂,一次是外患,皇帝的多疑達到了一個新的高度,什麼事都要抓在自己手中,完全可以說,皇帝起的比雞早,睡的比狗晚,乾的比驢多——當然,皇帝在吃穿用住上頭當然不會受虧待,可是他怎麼說也是馬上要五十的人了,阿福覺得近來進宮,他的白頭髮一次比一次多。
「高正官這會兒一定忙得很,我這裡不礙事,您趕快辦正事要緊。」
高正官也沒和阿福客氣:「好,我讓人送夫人出宮吧,成王爺只怕今晚還要歇在宮中了。信皇子今晚只怕也不能回去。」
阿福在宮門處上車的時候,遠遠看到韋啟高英傑他們趕過來,到了宮門處一起翻身下馬,交禁衛查驗腰牌。
「韋大爺?」
慶和出聲招呼:「怎麼這會兒進宮?」
天可要黑了。
韋啟簡短的說:「皇上召見。成王夫人要回去了?」
阿福撩開車窗應了一聲:「是,皇上龍體康愈,我這正要回府。」
在這樣的地方不能多說什麼,韋啟抱一抱拳,阿福也放下車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