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四 喪一

八十四 喪一

李固緩緩站起來,韋啟把一樣東西交到他手裡。

那是塊魚佩。出入宮門需有腰牌,官員皇親則有魚佩。

這塊魚佩是蕭元的,魚佩是要緊物事,身份象徵。

上面猶有餘溫,李固緩緩坐了下來。

「對外頭要怎麼說?」

「這會兒沒人顧得上……」

阿福覺得頭有些暈,她在榻邊坐下來,替還睡著的兩個孩子掖上被子,李譽睡的像只小豬一樣,李信的臉埋在枕頭裡,阿福看到劉潤站在門旁,神情怔忡,有些魂不守舍,招了下手。

劉潤眼角餘光看到,輕手輕腳走了過來。

「夫人?」

「你剛才怎麼樣?沒受傷吧?」

阿福覺得自己都需要壓驚,劉潤大概也得過些時候才能消化這個事實。

「沒有。」劉潤心裡是亂。

可是他亂的,是另一件事情。

皇帝是被毒死的,他知道的更早。

可是,怎麼會是蕭元下的毒呢?

皇帝已經入殮,棺槨已經釘合,裡外三重,他現在已經沒有辦法再探驗皇帝中的是什麼毒了。

「是不是累了?你去好好歇著吧。」

「不用,我沒事兒。」

李譽動了一下,先醒了,李信也跟著醒過來,他睡姿不好,半邊臉壓的通紅,獃獃的看著阿福。彷彿一時沒想起自己身在何處,又發生了什麼事情。

也許在夢中,他夢到他的父皇還沒有死,一切都安好無恙。

可是現實是如此冰冷殘酷。

「沒事兒,沒事兒的。」

阿福一手抱一個,不知道是在安慰他們,還是在安慰自己。這短短的一日一夜間有太多的死亡與驚駭,讓人無所適從,又不得不打起精神來應對一切。

這一天如此漫長,又在不知不覺間過去了,夜色降臨,整個皇城被雪覆蓋,白紙的燈籠照亮各處,風中似乎吹來鬼泣狼嚎般的哭聲,阿福朝李固懷中縮了縮,李固攬住她。

「快睡吧。」

「嗯。」

話雖這樣說,但他們誰也沒睡著。

劉潤也沒有睡著。

他取出一隻貼身帶著的扁匣子,匣子很薄,只有半指厚,也不管到哪兒都不會讓這匣子離身。

匣子黑漆漆輕飄飄的絕不起眼。他拔了根針在匣子底下一撥,匣蓋一下彈了起來露出裡面齊齊的數格藥粉,壓的平平實實的。

靠邊角的那一格已經半空了。

劉潤的手微微有些抖。

他停了一會兒,把盒子又蓋起來,原樣纏進腰帶里,系在腰間。

慶和端了盆熱水進來:「潤哥,快,泡一泡腳,別生了凍瘡。」

劉潤點下頭,褪下靴子襪子。靴子被雪浸透了大半,襪子也被汗浸了,濕漉漉冷冰冰的,都凍木了,沒有什麼知覺,放進熱水裡好一會兒,才緩緩覺得刺痛起來。

慶和也把腳放進盆里,舒服的長長的呼口氣:「真舒服,我剛才瞅空去找了兩雙毛襪子,明天咱們一人一雙套在裡面,拿布包一下再穿靴子,能舒坦不少。」

劉潤嘴上和他說話,心神卻在另一個地方。

他在想,皇帝到底是誰毒死的?是他,還是蕭元?蕭元已經死了,無法再得到消息。

雖然……人只能死一次,到底死於哪種毒,死於誰的手下,似乎已經不再重要。

可是他無法釋懷。

蕭元死了,他應該死而無憾,他覺得有個皇帝給自己墊背,走的一定特別安心。

但劉潤呢?他覺得這樣茫然。

他們都要報仇,仇人是不是自己殺死的,這就顯得很重要。

「對了,今天一天都沒見著高正官。」慶和小聲說,偷覷劉潤一眼:「潤哥,你說他不會是因為害怕別人讓他給皇上殉葬,所以,偷偷藏起來了吧?」

「嗯。」劉潤不置可否:「這種事兒有什麼好躲藏的?躲得過初一躲不過十五。」

「過了頭三天,就……該改口叫先帝爺了。」慶和聲音低低的,他湊到劉潤耳邊說:「潤哥,新皇帝是誰啊?是不是……咱王爺?」

「別亂說,讓人聽到要掉腦袋的。」

「這兒又沒別人。」

劉潤不為所動:「隔牆有耳。」

慶和有點訕訕的,一邊擦腳一邊說:「肯定是咱王爺了,哲皇子鄴皇子都沒了,信皇子殿下這麼小……咱王爺又有文才又有韜略……」

劉潤還是忍不住搭了一句:「王爺眼盲。」

「這個……」慶和也覺得是這個理兒:「是沒聽說有眼盲的皇子當皇帝的。那,那就是信皇子殿下了?這麼個小孩子,要當皇帝了?噯,本朝的皇帝還沒有這麼幼小登基的吧?不,前朝也沒有……」

「你快睡你的吧。」

門忽然被敲了兩下,慶和一驚,一骨碌坐了起來。

劉潤沉聲問:「誰?」

外頭沒人應聲,他又問了一聲,門又被敲了一下。

他走過去拔開門閂,門外面空落落的,白紙燈籠搖晃著,寒風吹在身上,迅速將體溫帶走了。

視線朝下,劉潤看見小小的李信裹著件斗篷站在門口。

「殿下?」劉潤意外之極,急忙將他抱起來轉身關上門。李信身上凍的冰涼,雖然同在一個宮中,可是他安歇的屋子離這裡一個東一個西,著實不近。

「你怎麼這時候過來了?跟著你的人呢?」

李信說話時牙關發顫:「我自己過來的,她們睡著了,不知道。」

劉潤又是意外又有些不安,他把李信放在床上,將炭盆端近了一些,慶和目瞪口呆看到自己剛才討論的人突然間就出現在眼前,他的嘴張成一個圓形合不攏,心裡反覆念叨著,果然不能在人背後亂說話,隔牆有耳真乃至理名言!下次可絕對不能多嘴多舌,不然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劉潤倒了杯熱茶塞到李信手裡,輕聲問:「殿下怎麼這時候過來?有什麼事情也可以明天說啊。」

「我就是……想問你件事兒。」

劉潤摸了下他的頭:「問吧。」

李信看了慶和一眼,慶和機靈的站起來披上衣裳:「殿下坐回兒,我去看看還有沒有點心什麼的端點兒過來。」

看著慶和出去了李信才轉回頭來。皇帝從生病到駕崩這段時間,他圓潤的小臉兒以驚人速度消瘦下去,眉宇間的憂鬱取代了稚氣。磨難可以催化人成熟,可是這過程是多麼的痛楚煎熬。

「我父皇,和母親,都是讓人害死的,是嗎?」

「你怎麼……」劉潤頓了下,他想起來了:「你下午沒有睡?你聽到王爺說的話了?」

李信沒回答,他大大的眼睛里有強忍的淚意,緊緊盯著劉潤,眨都不眨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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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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