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九 周歲 二
雖然父母都希望孩子有出息,可是打打殺殺這種事,還是能免則免吧。
再朝前就沒有多少東西了。
嗯,還有李信送來的小老虎,還有官印……當然不是真的官印,只是做成了一個印盒的樣子。
楊夫人笑了:「八成小世子要抓印了。好好,將來也是個掌權的。」
可惜,讓她失望了。李譽對那個官印盒子看都不看一眼,一步就邁了過去。撲通一聲,被那個小老虎給絆倒了。
「拿老虎也不錯,嘿,男孩子嘛,就該有點英氣。」韋啟倒是很期待。
李譽看起來是對小老虎有點興緻,但是拿起來看了幾眼,又放下了。
說不定這孩子什麼也不拿呢。
話雖這樣說,可還是希望他拿樣什麼。
李固的聲音也有點緊張:「拿什麼了?」
「沒……呃……」
李譽又朝前爬了幾步,終於從滿地的東西中找出一件可心合意的,一把抓了起來,咯咯地笑,眼彎成了一條縫,八顆小牙全露了出來。
「這……」四周眾人表情怪異。
李固忙問:「抓著了?抓著什麼了?」
「噗——」韋素實在沒忍住,笑出聲來。這個頭一開,屋裡眾人都笑開了。
「抓著……錢……」阿福自己也不知是該哭還是該笑。
她自我安慰,那串小金元寶和銀錁子打的精緻無比,閃閃發亮,用紅繩串好,系著花結,下面還有穗子,著實漂亮,大人看著也喜歡,李譽抓著它,也不算奇怪吧?
朱平貴也笑了:「富貴萬戶侯,這也是好口彩。將來小世子一世榮華是不愁的。」
他爹是王爺,他將來沒意外應該是個郡王,封邑能有半個郡,那也是七個縣呢,還有田產家產鋪子,錢是不愁花的,躺著吃也吃不完花不盡。
阿福把他給抱了起來,李譽兀自抓著元寶不鬆手,笑得一副小財迷相。金光銀光映在他眼睛里,活脫兒的讓人感受到什麼叫見錢眼開。
李固的表情好像點……呃,有點複雜。好像有點失望,又似乎在忍笑,等到開了席,還是露出了笑容。
阿福趁更衣的間隙小聲問他:「兒子沒抓著那些,你不高興?」
「不會。」他笑得眯起了眼,看起來有些稚氣,手輕輕在摸了一下阿福的臉頰:「我希望他過的快快活活的,他將來要做什麼事情,只要不是惡事,只要他自己喜歡,那就都隨他。再說,抓著金銀有什麼不好?旁人想抓還沒有呢。」
「可是你……剛才似乎有點失望。」
「有么?」李固想了想,在靠屏風的椅子坐下:「大概,是有一點吧。」
阿福遞了一盞茶給他,被他連茶帶手一起捧住。
「我總是覺得……自己沒得到的,希望他能得到。自己沒辦成的,希望他能實現……這樣想是不是太自私?」
阿福忙說:「胡說,這怎麼算自私。」
別說是這個時代,就是再過一千兩千年,不管到了什麼時候,父母們對孩子的期望都是一樣的。孩子是自己生命的延續,似乎也就是自己希望和夢想的延續,自己沒得到沒實現的,希望孩子可以做得更好,走的更遠,這不是自私,這是人之常情。
沒什麼外人,連主人帶賓客團團的圍著一張大桌坐了,笑語融融,雖然席上無酒,可是喝著茶依舊很盡興。
阿福要照顧兩個人,一大一小,李固顧著說話顧不上吃飯,李譽興奮過頭兒,揮著那串金銀,嘴裡胡亂嚷著別人都聽不懂的話。廳外陽光正好,隔著繁雜的花與葉,從花窗窗欞映進屋裡來,那斑駁的光影帶著點暈黃,阿福覺得有些恍惚,眼前的一切像一張彷彿在哪裡看過的古畫。
她是真的……真的生活在這裡。
她是一個妻子,一個母親……
就算這是一張畫,她也已經成了畫中人。
「娘,娘……」
阿福回過神來,把那碟瓜片湯餅挪近一些,舀一勺兒餵給李譽。湯餅燉的軟爛,李譽小嘴塞的滿滿的,兩個腮都撐的鼓起來。
真是個不吃虧的,能吃會佔又貪財……這孩子將來長大了會是個什麼樣兒啊?
阿福看見劉潤的身影在門外出現了一下,又閃到一旁。
他怎麼來了?不會是李信又偷溜出宮了吧?
阿福把李譽交給楊夫人,自己離席出來。劉潤站在一旁,正望著她。
「還以為你們今天都不會來。你怎麼這會兒過來了?」
劉潤現在在宮中堪稱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忙的只恨不得一個人能剖作兩個,三個的用。
「王美人要生了。」
阿福怔了一下,已經到日子了么?
「可是……」她又不是接生婆子……
「情形不太好,王美人身體很虛弱,孩子只怕也保不住,她說,想見你。」
「見我?」
阿福猶豫了一下,點頭說:「好,你進去和王爺說一聲,我去換衣裳就隨你去。」
坐到了車上,劉潤遞過來帕子,阿福接過來。
「擦擦汗。」
阿福自己先沒擦,李固也隨她一起出來了,阿福先替他拭了拭汗。
他們都沒有說話,阿福的手指屈了又伸直,伸直又蜷起,掌心出了汗,熱熱黏黏的,她竟然沒想起要用帕子擦,直接就在裙子邊上蹭了兩下。
車簾撩起了一邊,可是卻並不覺得涼爽。風是熱的,吹在臉上有一種被包裹的,呼吸不暢的感覺。
王美人住在心影閣,庭院里的花朵開得正盛,天氣愈熱,香味愈顯濃烈。李馨穿著一件素白宮裝,從裡面迎出來。
「嫂子,你進去……看看她吧。」
「她……怎樣了?」
「孩子生下來極弱,接生婆子沒辦法,醫官都上了針,才勉強喘過氣來,哭都哭不出聲,剛抱到那便屋裡去……大人是不成了。」
屋裡的氣味讓人一時屏息。裡面的暗和外面的亮差的太多,阿福閉了一下眼,再睜開時,看清了屋裡的情形。屋裡有些凌亂,藥味,血腥味……
她緩緩走過去,在榻邊坐了下來。
王美人的臉色透出一股不健康的青灰,她躺在那裡一動也不動。要不是胸口還在微微起伏,幾乎……已經是一具屍首。
「王美人。」阿福輕輕喊了一聲。
床上的人沒有動。
阿福忽然有些心慌:「王美人?」
她的睫毛顫動,緩緩睜開了眼。
那雙眼也已經渾濁,沒有多少生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