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風起
羅嬤嬤見慕容薇臉色倦怠,知是疲憊,便不催她用膳,吩咐紅豆扶她先去休息。
小廚房已經留飯,羅嬤嬤心疼慕容薇臉色有些蒼白,吩咐再精心燉一鍋雞湯,加幾粒紅棗和幾片黃芪,用小火慢慢煨著,好為慕容薇補氣。
依舊不放心慕容薇,羅嬤嬤屏退眾人,輕手輕腳放下幔帳,自己在一旁邊做針線邊守著她安睡。
輕薄的白色暗綾裁成羅襪,上綉瑞雲芝草的紋樣,最是柔軟舒適,還差幾針便可完成。羅嬤嬤的刺繡平整細膩,一針一針上下翻飛,閑適如穿花引蝶一般從容。
一聲夢中的啜泣將羅嬤嬤驚動,她慌忙放下針線過去探視,撩開帳子,見蜷縮在煙羅錦被裡的慕容薇沉沉睡著,只是睡夢中將眉頭狠狠蹙起,睡得並不舒坦。
羅嬤嬤等了片刻,見她呼吸漸漸平穩,便不喚醒她,只以一雙慈愛而溫暖的目光凝視,輕柔地替慕容薇撫平眉心,又拍著她的脊背,見她神色慢慢放鬆,又小心將帳子放下。
夢中的慕容薇又看到自己被遣送回西霞的那一日。
她雲鬢高挽,身著烈烈深紅滾著闊藍寬邊的曲裾深衣,風華絕代,媚眼如絲,溫柔地偎向蘇暮寒懷中,然後將尖利的簪子扎入他的咽喉。
血流如注,蘇暮寒冷澈入骨的眼神,還有一群束手無策的太醫。再然後,是誰無視那一群庸醫,以草木燒灰堵住蘇暮寒脖頸的傷口,輕巧拔下她的長簪?
她記得自己瘋狂地吼叫著,不想那人救蘇暮寒,她撲上去廝打,被蘇暮寒一腳拋翻在地。
「氣血逆行,一時癲狂」,那人以醫者的姿態說得風平浪靜,以一根尖長的銀針準確刺入慕容薇頭頂的穴位,她軟軟地倒下去。
失去意識之前,耳邊傳來蘇暮寒森冷暗啞的聲音:「朕為你虛懸后位以待,你竟絲毫不念往日的情意。」
森冷的聲音猶在耳邊,芙蓉帳中的慕容薇靜靜張開了雙眼。她手撫頭頂當年被銀針刺入位置,思緒漫漫如荒草滋生,終於記起了那人的名字。
這兩日後宮風聲鶴唳,楚皇后肅整宮帷,果然揪出幾個宮娥內侍,私下裡常常走露消息傳遞物品。
年節將近,楚皇后不想見血,一律將他們罰在慎刑司做苦力,命秦姑姑前去傳話。
秦姑姑處理完畢,回到鳳鸞殿內,已是掌燈十分。
楚皇後方得了閑,著一身青梅色織錦暗紋常服,鬆鬆挽著髮髻。由宮女半夏掌著燈,自己手執銀剪,正小心翼翼修剪著那幾盆她最喜愛的蘭花。
一縷暖香從四角的金制雕花縷空繡球香爐里淡淡溢出,燈下執著銀剪的側影有著雍容華貴的美麗。
歲月似是待楚皇后極為優厚。秦瑤伴著她從十二三歲的翩翩少女走到今日,已整整走了二十年,卻並不曾在她身上看到多少歲月留下的印記。
見她回來,楚瑤光回過頭來,淡淡問道:「都辦妥了?」燈下的美眸微微顫動了兩下,依舊如少女般波光粼粼。
秦瑤方才慨嘆歲月無痕,此時卻真正瞧出來那眼神已然淡淡蒙塵,如此日日勞心勞力,再好的容顏果然經不住時光的打磨。她壓下心中的酸澀,用與平常別無二致的聲音回道:「回娘娘,都辦妥了。」
接過半夏手中的燈,將她揮退。秦瑤伴在楚瑤光身旁往內殿走去,輕輕提醒道:「娘娘,這幾日太勞心勞力了,所謂欲速則不達,娘娘千萬保重身子。」
「本宮何嘗不知道?只是有些事片刻也鬆懈不得。」楚瑤光將銀剪隨手擱在案子上,接過秦姑姑遞來的帕子拭手,「今日不過拿了幾個嘍啰,真正的大魚還藏在深水。這一場風雲攪動,還是無法深入水底,秦瑤,身居高位,如履薄冰,這番滋味並不好受。」
微微風動,秦瑤默默無言,半晌,方輕聲說道:「娘娘,奴婢瞧您又清減了。」
相較於後宮的小小動靜,朝堂上更是風起雲湧。
慕容薇不曉得夏鈺之私下裡如何說動宋濰源,不過顯然收效頗豐,這位副使第二日當真遞了摺子。
宋維源沒有空穴來風,他是認真觀過天象的,與夏鈺之的說法大致相合,因此不介意為自己的妹夫賣個人情。
天機子的弟子更不是虛傳。宋維源的奏摺條理分明,他沒有按照夏鈺之的提議,借天象歌功頌德,而是將天時跟農耕結合,順帶著闡述附近州縣的地理概況,圈了周圍幾個地方,大膽提出可行性建議。
宋維源希望西霞在糧食種植以稻米為主的基礎上,考慮種植小麥跟玉米,以最低限度對抗洪澇災害可能帶來的糧食減產。
這份摺子揚揚洒洒近萬言,卻字字珠璣,所言不虛,慕容清讀得聖心大悅,命將摺子即時抄送戶部與工部,著工部草擬細則,拿到內閣來議。
坐在金鑾殿上傲視群臣的慕容清一改往日的溫吞,先是將禮部以安撫人心為由,為安國王爺請封的摺子駁回,然後頒下一道聖旨。
在離皇家寺廟不遠的玄武大街盡頭修一座排雲閣,以九層高塔、九重庭院為基,修好后供西霞歷代皇帝和有功之臣的影像,以備後代瞻仰。
著工部年前擬出草圖,來年春暖花開立即動工。
聖旨一下,工部沒有怠慢,欣然領了旨意。到是戶部尚書錢大人面有難色,提出種種質疑,慨嘆巧婦難為。
面對這位昔日的上司,慕容清淡淡一笑冷如殿外寒雪,「錢尚書莫非不記得,朕也是戶部出身,心裡自有賬簿,明鏡一般通透,你且想好了再來回話吧。」
慕容清明黃的朝服上,九條吞吐日月的五彩金龍氣勢輝煌,十二旒的赤金冠冕微微垂在眼前,叫人神情難辨。
他居高臨下望下殿前一眾臣子,清朗的聲音在大殿里迴旋:排雲閣青磚鋪地黑瓦遮牆,不需雕樑畫棟不飾金銀珠寶,只教後人記得這些有功之臣,如何便成了勞民傷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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