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白殤

第34章 白殤

逝者,當得起最大的尊重。生者,該給予應得的賞賜。

慕容清沒有忘記那些為國捐軀的將士,更沒有忽略活著歸來的英雄。他在宮中設了盛大的宴會,滿朝文武大臣相陪,隆重地歡迎歸來的將士。

豪華的宮宴之前,是泰正殿內隆重端肅的設祭。

因排雲閣還未動工,便在東面泰正殿內先供了四幅君臣的絹像,分別是先帝楚天舒,已然做古的左右二相、如今又加上安國王爺蘇睿。

檀香縈繞的凝重里,帝王白綾素服上描繡的五爪金龍流光溢彩,帶著吞吐日月的氣勢。他領著眾人祭拜英靈,緩緩跪倒在大殿之上,身後是數千人的鴉雀無聲。

能給予自己這位連襟的榮譽,慕容清沒有絲毫吝嗇,卻不能像禮部的摺子那般,對他再行追尊的哀榮。

蘇睿生前以守護西霞為任,甘願做為臣子,又如何會享受那種不倫不類的榮譽,慕容清覺得自己能理解九泉之下的連襟。

掛在牆上的絹畫是一流的丹青國手繪製,一筆一筆栩栩如生,連蘇睿身上沉重的鎧甲映著日光的流紋都清晰可見。

慕容清仰起頭,便好似連襟就微笑著立在他面前。

帝王從未忘記蘇睿支持他上位的堅決,從未忘記蘇睿為西霞做出的犧牲,只希望隨著蘇睿的辭世,這些個恩怨情仇就此放下,他們的下一代就此海闊天空。

鳳鸞殿里,蘇睿靈柩進京的消息自然在第一時間也報給楚皇后。

楚皇后擔心姐姐的身子,命傳暖轎準備起駕安國王府。想著慕容薇身為長女,自然也該出面,又吩咐人傳她即刻過來。

秦姑姑快手快腳替楚皇后洗去脂粉,換了一襲元白色方勝暗紋的雲錦素裙,月白色狐裘偏襟絲棉長襖,又替她簪上前些日子收起的那支素銀鳳凰珠釵。

楚皇后妝罷,慕容薇也收拾妥帖走了進來。

楚皇后見她已然換過素服,白綾掐腰綉水墨荷花的寬袖小襖,立領與袖口簪著莊重的狐毛黑邊。十二幅白綾湘裙及地,只以銀線勾著暗紋,髮髻上幾枚銀鈿,另戴一朵水晶珠花。

女兒舉止莊重,妝容十分合宜,楚皇后暗暗點頭,牽了她的手,母女二人一色的雪白狐裘披風,相擁著坐進雲鳳暖轎,儀仗浩浩蕩蕩出了中宮。

楚皇后只當自己的女兒依舊是養在溫室的花朵,沒有經過風霜。握著她的手傷感地告訴她:「你姨父的靈柩迎回來了,不知你姨母如何受得住。一會兒好好勸勸你姨母,叫她節哀吧。」

前世慕容薇已經知道大致的經過,今生楚皇后還是又說了一遍安國王爺的神勇,講到他身中數箭屹立不倒,牢牢守住了西霞國的門戶。

楚皇后的消息也來源於李之方的奏摺,此時她尚不知道與真實的情況並不相符。她撿著女兒可聽的情形,講到熱血沸騰。

從年前持續到今日的這場大戰,西霞國以大獲全勝而歸,可惜留在沙場的卻遠不止那些年輕的熱血男兒,還有身為一軍統帥的蘇睿。

母后絮絮說著,慕容薇認真聽著。

上一世,母親也是這麼告訴她的。再次聽來,慕容薇對姨父充滿敬佩。

這樣一個頂天立地的男兒,始終沒有違背他的諾言,第一個朝父親拜下去,又以生命維護了父親和西霞,不管他背負著多少秘密,都值得她的祭拜。

「阿薇,你瞧這寧靜祥和來得多不容易,要流盡多少人的鮮血才能換得這一片安穩和平。蘇大將軍已去,西霞少了一根擎天柱。」

這番言語楚瑤光平日無人可訴,唯有深埋心裡。背負著蘇睿的身世,或多或少都是一根鈍鈍的刺。

楚瑤光在女兒面前一時收納不住,一滴淚滴落在她素白的衣袖上,如一朵暈染開來的素色梅花,倏然不見。

慕容薇再抬起頭,母后就收斂了情緒,眼裡全化做靜默。

前世的記憶沒有隨著以後漫長的廢宮生涯變得模糊,反而在一次次回憶中變得清晰。

她依舊記得,就在臘八節的前幾日,姨媽也曾入宮,身上一如往常帶著那樣好聞的木槿香氣,寧靜柔和的目光靜若一泓幽潭,讓人望見了就不想移開。

姨媽撫摸著她如緞的絲髮,調笑著母后的疏懶,答應過年時送她一件她最愛的綉滿薔薇花的蜀錦絲裙,母親就淡淡暈紅了雙頰,露出難得見到的羞澀。

母親似火般飛揚,永遠雷厲風行,姨母便如水般綿軟,永遠寧靜淡遠,倒更像一處安靜的港灣。

想到上一世這樣綿軟的姨母最後那樣絕決,不昔以死逼迫蘇暮寒退兵,最終自盡在城樓,慕容薇心中驀然一酸,她有些恍惚地躲向母親懷中。

路不算長,雪似乎下得更大了,紛紛揚揚如柳絮一般,有幾片從方才未掩好的錦簾縫隙中鑽進來,被車內的暖爐一撲,轉眼就化做了春水。

望出去,漫天的白絮將天與地連在一起,就如同永無盡頭的幕布,厚重的無法拉開。

慕容薇又想起上一世的自己。那是第一次,她的心裡全然蔓延著無盡的悲哀,對未來充滿了茫然。

而如今,心上依舊茫然,那個立在門前的白衣少年就將出現在眼前,已然隔了國破家亡的生死仇恨,等仇人立在面前,竟不曉得該如何應對。

手中捧著一隻掐絲琺琅荷塘蓮紋海棠式手爐,由著掌心的溫暖漸漸蔓延到全身,慕容薇心裡也慢慢涌動著一股熱浪,往事已矣,這一世最重要的事情便是,護自己跟家人都安好無恙。

安國王府,大約是宮裡的慶功宴和國內勝利的喜悅無法傳到的地方。所在的整條街道上都是無數飄揚的白綾低挽,在雪色中將一切染成素白。

白的雪、白的綾、白的衣裳、還有白的天與白的地,處處是令人窒息般的沉寂。由近及遠的哭聲時高時低,此起彼伏,越發叫人聽得心酸。

門前那株粗大的銀杏樹還殘留著些許未落盡的樹葉,枯枝上掛著無數串冰凌,有的經不住積雪的重壓,斷落下來,發出清脆的咔嚓聲,化做一段一段的晶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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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重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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