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飛雪
梅林里,蘇暮寒握著慕容薇的手不覺用力,一無所知的慕容薇被捏得生疼,眼裡泛起片片淚花,她不依地搖晃著身子,如往常一般輕輕捶打他的胸膛。
前一刻還那樣嬌憨的女孩兒下一刻就被蘇暮寒猛然掀翻在地,慕容薇忘了疼痛,抬頭看去,蘇暮寒冷硬森然的目光如箭,挾著毫不掩飾的冷洌,重重撞在她的心口,叫她呼吸一滯。再抬頭,只瞧見他的背影,如風般往鳳鸞殿的方向飛奔而去。
慕容薇愕然呆坐當場,身上的櫻桃紅斗篷在雪地里尤為觸目。身後,羅嬤嬤心疼地扶起了她:「公主,世子不是有意的,宮裡剛剛傳來消息,安國王爺去了。」
慕容薇記得自己當時一怒之下推開了羅嬤嬤的手,連鳳鸞殿也沒去,就那樣一路哭著回了璨薇宮。
在人前被蘇暮寒下了面子,她覺得自己受了天大的委屈。何況她對安國王爺從來印象不深,對君國大事從不上心,姨夫去世的消息對她來說算不上難過,到是蘇暮寒最後的一眼讓她有著深深的寒意。
因為面子上過不去,那之後慕容薇稱病在自己宮裡躺了三天,羅嬤嬤下了封口令,令宮人不準再提此事。母后百忙之中親自來看她,開了庫房叫她挑了幾件上好的東西,又耐心開導了她一番,她才不情不願隨著母後去安國王府上香。
私下裡,蘇暮寒悄悄向她認錯,說那天是急糊塗了,並不是有意的,拉著她的手問還疼不疼。望著他熬的通紅的雙眼,心疼他失去父親的悲痛,兩個人又和好如初。
多少年後,當慕容薇重新記起蘇暮寒當日那冷硬似箭的目光,才恍然明白,他從一開始就恨著慕容一家,也恨著複姓慕容的自己,又怎麼會甘心許下一生一世一雙人的諾言,娶一位慕容家的女子為妻。
一眨眼,前世已矣,她竟然又回到了一切即將拉開帷幕的這一日。
慕容薇望著窗外飄飄洒洒的飛雪,輕微地皺了下眉。
她幾乎忘了,當年也是這場大雪,時大時小整整下了七日,將整個京城裹在一片素白之中。因為蘇睿的捐軀,那時父皇屈從於朝臣壓力曾下令舉國同哀,做為戰勝國的西霞沒有半點慶祝勝利的意思,反而一片凄凄,引起邊疆歸來的將士們強烈不滿。
這一片凄凄愈演愈烈,姑蘇少雪而今年不停,民間開始有人傳說大雪是老天在哀悼安國王爺,更有甚者在家裡為安國王爺擺香案穿孝衣,一位安國王爺的辭世變成了整個國殤。
隨著國殤被人翻出而悄悄流傳的便是當年那一紙禪位的詔書,蘇大將軍為擁戴慕容清揮淚斬大將袁非的故事也被一傳再傳,在軍中引起不小的嘩動,世人讚歎蘇大將軍忠勇的時候心裡莫不將他與當今聖上做個對比。
而做為大將軍唯一的兒子,少將軍蘇暮寒的名字也是在那時被國人漸漸叫響,他順利承襲王位,做為新一任的安國王爺,順理成章走進了朝堂。此後,他安撫父親的舊部,握著父親留下的長槍遠走邊關,走上與父親一模一樣的道路,彷彿與他父親一樣牢牢守衛著西霞的邊城,直到他率十萬大軍殺回京城,滅慕容家滿門。
慕容薇深深垂下眼瞼,蘇暮寒的一切來得太順,他暗中聯合姨夫的舊部,借天時來推流助瀾,青雲直上的速度之快,連父皇母后都無力阻擋,而自己那時竟然是欣喜的,私心切切里她高興蘇暮寒以後不必活在她的公主光環之下,而是比他父親更出色的人物,他們是郎才女貌的一對璧人。
自己那時有多傻,現在就有多恨。父母的勸阻聽不進去,一味固執地相信蘇暮寒的許諾,相信他編的那個星月同輝的謊言。
再次抬起頭來,慕容薇眼裡已經一片清若無波的澹然。既已洞徹前世,且看她今生翻手為雲覆手雨,重寫個不一樣的人生吧。
「你且出去,本宮一個人待會兒」,縱然十年廢宮,慕容薇已然學會按捺自己的情緒,卻依然怕忍不住,將手中的茶盞重重砸向流蘇頭上。
「是,流蘇告退」,昨日那樣哭著跑回來,今天必定心情不好,流蘇揣摩慕容薇的心理十有九中,她將軒窗下流金嵌紫的帷蔓以帶著穗頭的蓮紋如意鉤鬆鬆鉤起,輕手輕腳退了出去。
待那輕盈的腳步聲消失,慕容薇再次睜開眼睛,貪婪地打量著殿內的一切。她赤著腳跑到那些正在滴水的蓮葉瓷盆邊,溫柔地撫摸著片片玉制的荷葉,那樣久違的熟稔如細雨潤物的滋生,一件件一樁樁的回憶慢慢漫過她的心田,幾乎讓她感動到落下淚來。
不知過了多久,流蘇去而復返,指揮著小宮女在紫檀嵌螺鈿雕花炕桌上已經擺下幾樣茶點,晶瑩的綠豆糕,淡黃的松瓤卷,配著精緻的果碟,最注目的是晶瑩剔透的水晶盞里一碗雪白的梅花酪。
銅盆里兌了百合香露,流蘇試了溫度正好,絞了香巾替慕容薇凈手,甜笑著向慕容薇曲膝,「公主來嘗嘗,羅嬤嬤早上採回的梅花,特意為公主做了最愛吃的梅花酪。「
是啊,這個時候羅嬤嬤還活著啊,慕容薇一陣狂喜,激動得又差點落下淚來,怕自己失態,她緊緊咬住下唇,往炕桌旁走去。
「你出去,喚羅嬤嬤來。」慕容薇有些激動地以銀勺攪動著雪白的梅花酪,看它們在水晶盞里盪成小小的漩渦,有著與故友重逢的欣喜。
這是今日第二次要自己出去,流蘇有些詫異,望望面沉似水的慕容薇,她終究沒敢象往日那般隨意,而是恭敬地行了禮退下去。
算起來要有十幾二十年沒吃到羅嬤嬤的手藝,慕容薇抿一匙入口,微微的苦澀之後是淡遠悠長的甜香,在那些個無人問津的日子裡,她曾經不止一次地思念過為她做這道甜點的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