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節
門的故事之一扇門而已
本周,鑒於突發事件,我們夫妻倆一致決定不出去吃飯了,省下錢來買天那水。
由於輕信警官的話,我樂觀地告訴勞工,只要去買瓶天那水回來擦擦就可以了。
跑到附近油漆店老闆那裡一問,過程極其複雜。首先,我們要買一瓶氨水洗木門鐵門,買一瓶天那水洗地板。其次我們要買一把鏟子把門上已經起了化學反應的油漆鏟掉,再買砂紙將門磨平,然後用濕布將門清洗乾淨。等門干以後再抹上油漆。「不會很複雜,一扇門而已嘛!差不多兩天就夠了。」
「我要不要請人來干啊?」我對自己和勞工的手藝心存懷疑,主要是不想麻煩,一個星期累下來,好不容易休息兩天,全貢獻給大耳窿了。
「不要啦!自己做比較省。你包給別人做,最少兩百多塊,自己做才三十塊而已嘛!他們幹活時間不長的,但卻要你兩天工錢,因為很長時間都在等干啊!等天那水干,等濕門干,等油漆干,等也付錢多不划算?」新加坡的老闆都是這樣精打細算,而且聽他語氣這樣輕鬆,我與勞工便有了信心。
「一桶漆夠不夠?」
「夠!一扇門而已嘛!」
「一桶氨水夠不夠?」
「夠!一扇門而已嘛!」
「一張砂紙夠不夠?」
「都夠都夠!你住那麼近,不夠臨時來買也可以啊!何必浪費?不過一扇門而已。」
勞工還是很謹慎地要求老闆給我們分別拿兩把刷子,兩張砂紙和兩把鏟子。「何必浪費?一扇門而已,用完以後也是丟。」老闆好心規勸。
勞工詭秘一笑說:「兩個人幹活比較快。」當場撅嘴,問他,你怎麼講話不算話?以前說洗衣服燒飯是女人活兒,你不好插手,你只干男人活兒。結果家裡燈壞了你打電話叫人來修,水龍頭壞了也是花錢請人來裝,門鎖壞了一年了你都不修。好不容易刷漆了,你還要我出手?下輩子我也要做男人。
勞工拚命點頭說:「一定一定,下輩子我做老婆你做丈夫,既然這輩子已經這樣了,還是一起干好了。」
先刷天那水。剛開始不曉得厲害,不小心滴到胳膊上一滴,頓時開始燒我肌膚,趕緊換了長褲長衫,套上塑料袋在手上。
很節省地用,剛夠把鐵門和木門涮一遍。
然後就是等化學反應。
門上的油漆像癩蛤蟆的皮一樣紛紛突起。兩個鐘頭后開始鏟。
鏟是一件很BORING的事情,夫妻倆半夜裡一人一把小鏟子划好地域以後分片包干。當人在干一樣重複性不需要技能光需要力氣的活的時候,就覺得工作是件很無趣的事情。想起一個笑話,說的是非洲的部落在接到編製蒲包的工作以後,每加一百個就要加價格。進口商覺得不理解,酋長說:「總重複同一樣工作,我們需要多一點錢刺激。」我覺得這個酋長很有頭腦,說出了我的心聲。
我橫鏟鏟,豎鏟鏟,斜鏟鏟,上鏟鏟,下鏟鏟,東鏟鏟,西鏟鏟。
勞工與我完全不同風格。他以數學家縝密而規矩的方式在進行工作,將他的區域再細分成N個小方格,開展攻堅戰,基本上鏟完一塊再進行下一塊。
我於是總結,鏟油漆即性格。
一看我的鏟刀劃過的路線,就是浪漫主義田園派,揮手之處,一片創作。從正面看,像逶迤的山麓;從側面看,像流動的沙丘;從下面看,像冰川世紀的壑溝。詩人氣質在舉手間傾瀉無疑。為表示我的作品的獨一無二,還特地拿筆勾勒出一隻小兔子的圖形,慢慢沿線條修補,不一會兒,就門上就躍然一隻小兔。
我跟勞工說,我打算在天明之前,把十二生肖刻出來。
完了就開始臭勞工:「你家前世一看就是農民出身。你看你種的田,要多周正有多周正,田耕得細,秧插得密,依情勢看,今年該有個好收成。」
勞工很蔑視地看我一眼說,土。
這都看不出?我在?國際象棋的棋盤呢!我是錯格鏟的。
鏟了一個鐘頭,我的腰也酸了背也疼,手都開始發抖,我還是左撇子,左右手雙開工都支持不住了。第一次覺得,我家這個門怎麼這樣遼闊啊!別說刻十二生肖,就是把夜間動物園都刻上也綽綽有餘。
勞工也坐在地上口吐白沫。
他問我:「你說文革的時候父母都下鄉勞改,每天幹活十個鐘頭,怎麼撐下來的?」
我回答:「信念。相信自己最終一定能回城。我們現在就缺乏這種信念,我有預感,我們一定幹不了這體力活兒,我建議趁我們還未被完全套牢的時候,趕緊請個工人。」
「那不行。這都干一半了,你說工人一看情形就知道我們幹不了了,敲我們竹杠,要得比剛開始干還貴,我們是答應還是不答應?」
「反正我答應。我不能將一個作家寶貴的寫作時間投入到無聊的鏟門工作里。」
「你一到幹活就是作家,一到享受就是夫人。就算你作家,你也得有生活體驗吧?趕緊干!」
生活體驗?這世界我需要體驗的生活太多了!絕對不僅僅是鏟門。
我沒體驗過住五星級賓館的總統套房,我沒體驗過坐飛機的頭等艙,我沒體驗過佔地兩百公頃的大別墅,我沒體驗過當第一夫人。
為什麼非要我從鏟門開始體驗起呢?
唉!我那比星際還遼闊的門啊!
一頓飯炒六個蛋
周日,朋友又到我家打牙祭,不事先通知的那種。我家都快成單身漢俱樂部了,沒事的時候老把他們招來吃飯。
但周日那天我的菜大跌水準,不是太老就是味道怪,沒辦法,大家學習和尚吃素吧!
他們建議番茄炒蛋。我說好。
一打開冰箱門,某單身漢驚呼:「你家有那麼多蛋?!」我覺得奇怪,不就十來個嗎?這怎麼算多?那傢伙跟淘到寶一樣稀罕。
「炒幾個?」單身漢問。我說:「人多,就炒六個吧!」
某單身漢又喊:「啊!這麼奢侈?!一次炒六個?!」我撲哧一笑,才六個蛋也叫奢侈?不才一塊四一板嗎?一板都有十個了,合一個一毛四分錢,這個我還是吃得起的。我於是很大方地說:「沒事兒!就炒六個。」
大家那頓飯吃得挺高興。也許因為沒菜,蛋吃得特別乾淨。
昨天做了蛋糕,今天勞工在家沒事,把其他幾個雞蛋都煎了吃了。我臨回家前,他打電話告訴我,去買兩盒雞蛋回家,家裡沒蛋了。
我於是直奔超市。
邪了,以前放雞蛋的地方,現在空蕩蕩的。我沿超市轉了三圈都沒找到。跑到CASHIER那裡一問,說早上一開門就賣光了。
「你不看新聞的啊?馬來西亞禽流感,雞都殺光了,新加坡整個沒蛋了,要買一大早來排隊!」
我一聽,大喊不好!一大早排隊買蛋?聞所未聞,簡直回到了計劃經濟時代。還不知道要不要憑票呢!我排隊哪裡是新加坡那些阿嬤們的對手?她們都是以排隊聞名的,可以頭天夜裡就搬著麻將坐在超市門前,排隊當消遣。
頭也不回直奔附近另一個小超市,心想也許這裡隱蔽得深些,能僥倖剩幾個蛋。進門都不去找了,直接問服務生,還有蛋嗎?服務生抱歉一笑,說早沒了。
再馬不停蹄往家門口奔。家門口有兩家MINIMART,都是平時半夜三驚發現冰箱空空如野的時候跑下去·食物的印度人小店。巨宰!曾經超市賣一袋一塊五的香腸,那裡賣五塊。我曾經批評過他們,他們老賠著笑臉說,都賺的是辛苦錢,專宰半夜買貨的。
現在只好伸頭一刀了。
果然,貨架上雞蛋還不少呢!拿一盒問問,多少錢?老闆一臉壞笑地說:「八塊。」火起,這不是趁火打劫嗎?放下轉身就走,再去另一家。老闆笑得更壞:「十塊。我比他家貴,因為我這個蛋比他的新鮮,他現在八塊賣的還是兩個月前的存貨,剛才還有人跑來跟我講,一打開盒子,有三個臭的。我這個是一個星期以前進的,很新鮮。」
我頭都不回就走了。大不了不吃蛋,什麼了不起,又不是沒蛋不活了。晚上不吃蛋炒飯了,我改吃鹹魚雞肉炒飯!
用鑰匙一打開門,我就開始發火了:「你們!你們也太奢侈了!一頓飯要炒六個蛋!從今天起,每次炒蛋只許放一個半!」
勞工問明情況后哈哈大笑,說怪不得今天中午學校賣炒飯那家不開張了。他門上寫著蛋炒飯漲價了,一份四塊五,以前三塊五的。然後估計沒人買了,這兩天索性歇業。
為你做飯是因為我愛你
廚房傳來煲牛尾的香味兒,我在客廳看著電視擀餛飩皮。電視里在轉播馬術比賽,肯定是看不懂的,就圖個有聲音,不顯得諾大的客廳太寂寞。
這根擀麵杖是我為擀麵條餛飩皮而特地買的,又長又粗,從很遠的中國城背回來,因為你說你很想吃手擀麵。「外面的麵條鹼味兒太重。」
我不是做麵食的好手。以前不是。
其實,以前我什麼都不是。我在嫁給你以前,不知道洗衣服要分內外,不知道領口要泡要揉。你娘說看我拿剪刀的姿勢都彆扭,在你娘指導下做出的第一道菜是涼拌豆腐——味精還擱多了,你娘掂著手指尖從裡面望外沾。
而今,我很輕易地為你做出所有你叫得出名字的菜,很多菜你在飯店裡吃過一遍讚不絕口,第二天我就能比照著做出。無他,因為我愛你,喜歡看你滿頭是汗地在電視機前的茶几旁狼吞虎咽。我於是感覺幸福。
昨夜,我在網上一路閑逛,天光將明時才邁著貓步,脫得光光地依偎在你身邊。迷迷糊糊中,你說的第一句話是:「這裡沒有你的枕頭。」是的,我們已經分居很久,當然不是完全意義上的分居。我睡眠太淺,兩個人的作息又不相同,你的鼾聲造成我神經短路。總是很羨慕你媽媽說的,沒你爸爸打雷一樣的鼻息相伴,她無法入眠,忍不住問了一句:「這樣的適應過程要多久?」
你說:「這裡沒有你的枕頭。」都睡成那樣了,還心裡裝著我。枕著你的胳膊說,沒關係,我就睡你手上好了。
你低頭,吻了吻我。
黑夜裡,辨不清位置。你吻在我的鼻側。
心中感動。你好久不主動吻我了,有意無意地,在多次抗議你吸煙以後口氣太重,令我不想親你。於是,你下意識里開始逃避吻我。
夢裡,你很放鬆。很自然地,你輕吻一下,表達了你愛我。還是你身上的氣息,卻變得好聞,如露珠中的小草般清新的體味,還有??的煙草香,男人味很濃厚。
趕緊回吻一下,在你的下巴上。
你再吻我,耳朵。
我再回吻你,低頭在你胸口啄了一啄。
於是……我的叫聲穿過黑夜的牆壁,時高時低,輝映著窗外野貓的悸動。你很狂野,借著夜幕的遮掩,白天的文雅一絲不見。我喜歡。
很抱歉打擾了你沉沉的睡眠,而你早上還要見老闆。
臨走前,你輕手輕腳地換衣,路過我身邊的時候長久地看我一眼。我知道,只是假裝不見。
你一走我就起來了,帶著愉悅的心情直奔菜場,拎了大包小袋回來做飯。聽說牛尾對男人很補的,還有,你上次說上海的菜肉餛飩令你懷念。
鍋上燉著牛尾,菜餡不咸不?,我止不住嘴角的微笑,等你回來大喊:「好香啊!」
你一頓飯只吃十分鐘,看不見背後我一個早上的汗。
為你做飯,因為我愛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