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章 番外——長相守
第一百二十章番外——長相守
清河鎮最近搬來了一戶奇怪的人家。
阿絹姑娘這般對前來探傷的阿葉姑娘這般說道。
「是怎麼個古怪法?」阿葉是個胖乎乎的姑娘,家剛搬到了鎮子外的城裡,所以這清河鎮發生的事再也沒有從前這般消息靈通。
兩個姑娘小時候一起是鄰居街坊,長大后自然也就成了手帕之交,感情好得跟親姐妹似的。只是如今阿葉的爹爹藥材生意做開了,於是為了生意方便,搬出了清河鎮,就在隔壁大城裡開了一間大的藥鋪。城裡跟鎮里也就二十多里路。所以阿葉經常跟著藥鋪的車子到了清河鎮里來見自己的好朋友。
清河鎮什麼都好,就是地方偏僻,不過後山上有不少珍貴的藥材,只要運出山就能賺不少。大半個清河鎮的人都靠了這發了財,特別是前幾年,那時候還有北漢南楚,北漢的皇帝揮兵攻打南楚,聽說發兵幾十萬,打了快一年才打下南楚。那陣子流民多,傷了的兵也多,整個清河鎮因為偏僻倒是逃過了兵災,又靠藥材發達了,比如阿葉的爹。
阿絹聽得好姐妹這麼問,支了下頜想了半天,才憋出一句話:「那家的男主人從來不露面!每天就坐著一輛大大的馬車進進出出,誰都沒瞧見他長啥子樣兒。」
「且!——」阿葉嗑了一顆瓜子,白胖的臉上皆是不屑,「那有什麼古怪的!在城裡大大小小有錢的員外都是坐著馬車進出府門,比如我家隔壁的張員外……」
阿絹聽得她又提起張員外,下意識皺起了清清秀秀的一雙眉,果然阿葉說了幾句張員外家裡如何如何,就開始說起張員外家十五歲清俊的小少爺。啰啰嗦嗦一大堆溢美之詞聽得阿絹直翻白眼。
阿葉見她不耐煩,終究回過神來意識到了自己說得太多,白胖胖的臉上泛起紅暈,搖了搖阿絹的手,不好意思地繼續之前的話題,「跟我說說,那家子還有什麼怪的。」
阿絹見她臉紅,也不戳穿她,瞪著明眸大眼,繼續說道:「他們一家子都怪!那家主人娘子也不見人,進門出門都戴著一個紗斗笠,白飄飄的,瞧著美得很,可偏偏都看不到她一點。你說怪不怪?」
阿葉進了城裡知道這城裡有錢人家的夫人小姐都興戴這紗帽,彷彿戴了紗帽就高貴了幾分似的,看人都是昂著頭的。她正想說這不奇怪,但是想起阿絹還未去城裡沒有多少見識,也就識趣的閉嘴不說。
阿絹見阿葉終於肯安安靜靜聽自己說話,心裡一高興繼續說道:「還有啊,那家子的小哥也怪得很,天天抱著一把長長的東西,瞧著長得挺俊的,就是不笑。有一次我多瞧了他們一眼,他就惡狠狠地瞪過來。嚇死我哉。」
阿葉聽到這裡終於有了趣味,趕緊問道:「那小哥當真俊得很?」
「當然,我騙你不成?!」阿絹一把抓起了阿葉手中的瓜子,嘎嘣嘎嘣地嗑了起來,文靜秀氣的一張臉上皆是少女的天真:「還有啊,那家的兩個姐姐也怪,其中一個神神叨叨的,天天往山上跑,也不怕被野獸叼了去,那小哥就天天跟在她身後,為她扛一袋袋的稀奇古怪的葯來。瞧著兩人像是一對兒,可又不像。」
「什麼?那小哥名草有主兒了?」阿葉一急,好不容易八卦來一個俊俏的小哥居然是有了相好的姑娘不成?!
「也不知道,只知道他見天跟著那姐姐身後呢。瞧著兩人也不甚親熱,但是就是覺得兩人是一對兒。」阿絹說道。
阿葉小咪眼中皆是失望,丟了瓜子,總結了一句:「那家子不怪,我瞧著是你採藥傷了腳,在家沒事幹見天覺得人家怪。」
阿絹看著自己的傷腿,嘆了一口氣:「是啊,娘說還要養個半個月呢,愁死我了。」
阿絹的父親是個以採藥狩獵為生的人,從小阿絹就跟著自己的父親上山採藥,長大后她父親也不拘著她,就放她在山上瘋玩瘋跑。有時候阿絹會采來稀奇古怪又價值不菲的草藥,實在令她父親十分驚異。
阿絹似乎生來就有一種對藥材天生的直覺,好的壞的,一眼就能辨認出來。前幾天山上下了雨,阿絹不知哪聽來的要采一種叫做朱顏醉的草藥,冒了山路濕滑的危險上了山,結果滑了一跤傷了小腿。
這不,一連十幾天都在家中養傷呢。
阿葉瞧了瞧天色還早,忽地起了興趣,對她道:「走,去瞧瞧你隔壁那家子,看能瞧見什麼!」
阿絹一聽眼中也亮了亮,兩人都是十一二歲,愛玩鬧的年紀,當下急急忙忙就往後院而去。阿絹搬來長長的梯子,兩人爬了上去,眼巴巴地瞅著。其實也不怪她們好奇心重,這清河鎮里很少有外人來,都是賺了錢往外搬的,偶爾來一兩個外鄉人也只不過是暫時來這裡收藥材罷了。像這樣整家搬來住的,著實不多見。
兩個小姑娘,一胖一瘦。胖的白白嫩嫩,珠圓玉潤,瘦的纖細苗條,皮膚水嫩,兩人恰似一對姐妹花,在牆頭上嘰嘰喳喳,笑鬧個不停。此時已是初春,太陽烤在人身上暖烘烘的,映得兩個少女無暇的面上紅彤彤的。
阿葉起得早,張望了一會見對面的院子里靜悄悄的,失了興趣,忍不住靠著牆頭打起了盹。阿絹卻一眨不眨地盯著,隔壁的院子優雅又清幽,花木繁多,記得是之前哪個員外住的後來搬了,就被這家人買了下來。
她看著看著,就恍恍惚惚想起前幾日也是在這花園中看到的那一對影子。
那一日碧樹掩映,她也是因為好奇,爬上了梯子,偷偷瞧一眼,卻沒想到聽道一聲清冷如翠竹的聲音:「娘子,小心一點。」
這聲音清冷孤傲,可偏偏聽得出那男子深藏的拳拳關愛之情。在剎那間就擊中了她所有的心神。阿絹在怔忪之後,不知怎麼的就飛快爬上了牆頭。
只見在一株海棠樹後面隱隱約約有兩抹身影,看得出是是一男一女,男的身形俊秀,只是瘦得很,可偏偏還穿著一身玄色錦衣,錦衣上綉著奇怪的紋路,不張揚,卻在翠葉掩映下有一種陰冷的霸氣。女子一身藕荷色長裙,正由他扶著坐在了樹下的石凳上。那女子身材窈窕動人,只一件素衣卻能看出萬千風華。她斜斜依在了那男子的肩頭,從背後看去有一種說不出的溫柔秀美。
「你這麼著緊,晴姑娘說才一個月呢。」那女子的聲音如潺潺溪水,明澈乾淨,聲音中帶著嬌羞,還帶了滿滿的幸福。
那玄衣男子淡淡嗯了一聲,剛想要說什麼忽,地就咳嗽起來。一聲一聲彷彿要從心腔里咳出來一般。令人聽得揪心。
阿絹不知怎麼的心頭就莫名地酸澀起來,簡直恨不得立刻爬下去瞧一眼他可安好。
那男子身旁的女子為他撫背,等他咳完了,這才幽幽一嘆:「還是疼么?」
那男子好聽的聲音又傳來:「不疼了。你別操心這個。養好自己的身子才是正事。如今你不是一個人了。」
阿絹聽得這話,心中又喜又憂,喜的是兩人竟是一對恩愛小夫妻,憂的是這男的好像得了重病。
那女子沉默了一會,才道:「晴姑娘說你這身子是好了,但是病根卻是落下了,一定要一種朱顏醉的葯做了藥引才可以根治。唉,這朱顏醉只在書上,世人哪有瞧見的。華泉派人上山尋了幾日也不知有沒有尋到。」
那男子執了她的手,在翠葉掩映下只能瞧見他的手白皙修長,秀美如蓮,正溫柔地握了那女子的手。他似淡淡笑了一聲:「你就是愛操心。比起去年應該謝謝老天,能讓我醒來已是偷得天命了,再多已是執念了……」
他的聲音中帶著看盡世事的淡然,過盡千帆,唯有眼前的一切才是心之安穩的所在。
那女子忽地哽咽,她靠在他的懷中,默默流淚,「凌瀾,可我要你活著,一年、兩年……十年,長長久久的,與我和孩子在一起……」
凌瀾……原來這是他的名字。阿絹心中禁不住恍惚走神。只覺得這名字耳熟,卻不知是從哪裡曾聽過。
「傻子……」樹蔭下那男子擁她入懷,卻不知該怎麼安慰,只能說道:「不提這個,我這不是好好的。」
那女子點了點頭,遂岔開話題說起了別的事。兩人身影相依在海棠樹下,那麼嫻靜美好,彷彿歲月也不忍打破兩人之間的寧靜。
阿絹忽地想起從私塾上偷聽到的一句詩,三個字「長相守」。
長相知,長相守。眼前這一對夫妻不正是這般么?相擁相偎,愛已入骨髓,一舉手一頭投足皆是纏綿情意,令人有種只羨鴛鴦不羨仙的感覺。
……
「啪嗒」一聲脆響,令阿絹從散漫的神思中回過神來。她一回頭原來是胖乎乎的阿葉打了瞌睡把牆頭的一片瓦推了下去。
阿絹好氣又好笑地擰了她一把,「在這裡也能打盹,仔細摔下去!」
阿葉吃痛,嘟起了嘴,不樂道:「走吧走吧,困死了,瞧了半天連一個鬼影子都沒瞧見。」
阿絹看了院子一眼,眼中也掩不住失望,只能道:「好吧,阿爹要是知道了我偷瞧人家,非打斷我的腿!」
她說著正要下了梯子,那院子忽地「吱呀」一聲,打開了院門。阿絹的心頭一緊,急忙一扯阿葉,低了頭,緊張萬分地看著聲音來處。
只見有一抹玄色身影慢慢地從院子迴廊下緩緩而來。他的面目漸漸露在了天光下,從阿絹的角度看去,一點點地從他那精緻清冷的下頜,薄薄毫無血色的唇看上去,再看到他那挺直而陰柔的鼻樑,最後是他那一雙深邃妖嬈的眸子。
這一張顛倒眾生的蒼白的臉,這一雙清冷無波的星眸。他的面容俊美得近乎妖孽。膚色極白,越發襯得五官俊魅如墨畫染,頭上三千墨發一絲不苟地束在了紫金冠中,貴氣而妖孽,令人睜不開眼。
他在院中似在等什麼人,精緻的長眉緊鎖。忽地,他似乎察覺到了什麼,向阿絹的藏身處冷冷淡淡地看了一眼。近乎冰冷的視線幾乎令阿絹驚得從牆頭藏身處掉了下來。
阿絹急忙攀住牆頭,一回頭,只見阿葉已不會動了。她雙眼發直,看著那院中的俊美如魅的男人,口中喃喃自語:「好看,好看……天啊,天底下怎麼有這麼俊俏的男人?」
阿絹見她這副痴痴傻傻的樣子,急忙一把捂住她的嘴,拉著她躲好。
那男子也不點破,氣定神閑地在院中慢慢地踱步。阿絹看著他身上的玄衣在天光下隱約閃爍,刺人眼目。她仔細一看這才知道原來他玄衣上綉進了金絲,金絲纏繞,那玄衣上竟是綉了各種各樣霸氣的龍紋!
阿絹心中一驚,更緊地攀住了牆頭,心中一個疑惑越發濃重了:龍紋?這不是皇帝皇子才有的規置嗎?玄衣金絲,他到底是什麼人?!
可那男子雖瘦削,但是身上的氣度矜貴,一舉手一投足不見張揚,卻清冷而令人膽寒。越發令人猜不透他的身份。
阿絹只覺得他身上清清冷冷的氣勢無形蔓延,這一方小小的院中只能看見他一人,有一種傲然世間的孤冷。
她看得心驚膽寒,想要偷偷下來,卻偏偏挪不了半分。她悄悄拉了拉阿葉,阿葉一雙眼如著了魔一般只盯著那院中的神秘男子,根本也動彈不了。
阿絹心中叫糟糕,早知道這隔壁的男主人長成這樣就不該給阿葉看到。阿葉別看胖乎乎的,長得不怎麼樣,可她的嗜好是專門喜歡看俊俏男人,看了還天天在她耳邊嘮叨哪家的小哥俊,哪家的就少一點點味道。
想到此處,阿絹正要再拉阿葉。忽地眼前有一片陰影飛快飄過頭頂。阿絹心中一驚,可一轉眼就看見隔壁的院中有幾個人在那男人面前跪下。
其中一人她認得,是叫做華泉。他從布袋中拿了幾株草藥,遞到了那男子面前,欣喜道:「公子,找到了朱顏醉了!」
朱顏醉?!阿絹猛的睜大眼,也不顧會不會被人發現急忙探出頭去瞧。
那男子掂量手中一株紫色的草藥,沉吟一會問道:「當真是朱顏醉?可讓東方姑娘看過么?」
華泉搖頭,但是言語中皆是興奮:「她去了城裡配藥了,屬下們在山上找了三四天找到了這株,公子,晴兒說這朱顏醉通體紫色,枝頭有花,花生六瓣,花中有花,公子你看看是不是?!」
殷凌瀾看了一眼,果然是如此。他正要湊近前去聞。忽地牆頭傳來一聲嬌俏的聲音;「別聞!那不是朱顏醉!那是蛇美人!有毒!」
院中的幾人一怔,地上跪著的兩個勁裝男子猛的一躍而起,阿絹只聽得耳邊風聲傳來,寒光撲面而來,令人難以呼吸。她尖叫一聲,護住了自己的頭。
她的脖頸一緊,已經被人擰起衣領,耳邊傳來低喝:「你們是什麼人?!」
一旁的阿葉也尖叫一聲,阿絹只聽得「噗通」一聲,胖胖的阿葉終於摔了下去。
「別傷了她們。」那一聲清淡悅耳的聲音適時傳來,奇迹般的熨帖了阿絹心中的驚慌。
她睜開眼,只見一把寒劍架在了她細嫩的脖子上,看著著實嚇人。她抬頭看去,那一雙秀美如蓮的手指漫不經心地把玩著手中的蛇美人,紫紅的毒藥在他的手指間,紫得妖嬈,白的白如美玉,有種妖異之極的美。
他看了一眼牆頭的阿絹,幽冷漆黑的眸中毫無波瀾,「你是隔壁元青的女兒?」
阿絹聽得他竟知道自己父親的名字,急忙點頭:「是是,你別傷了我們,我……我只是好奇……」
殷凌瀾也不應,在一旁廊下美人靠坐下,對華泉道:「把她帶下來。」
阿絹看著牆那邊哀哀呼痛的阿葉正發愁怎麼下來,脖頸處一緊,人已被那臉色冷酷架著自己的人丟了下來。她看著撲面而來的地面,心中哀呼完蛋。可還未觸到了地面就被一雙手接住。
華泉手一轉,已把她安穩地放在殷凌瀾面前。這一拋一接,簡直猶如雜耍。阿絹還未回過神來已直直面對殷凌瀾。
殷凌瀾抬起眼,看著她驚魂未定的樣子,薄唇一勾,淡淡問道:「這位小姑娘,你怎麼知道這不是朱顏醉?」
阿絹一指他手中的草藥,道:「這我在山上瞧見過,有兔子吃了這草不一會就渾身僵硬,一會就死了。聽我爹說這是蛇把自己的毒汁吐在上面,就在旁邊等著兔子啊鹿什麼來吃,這種蛇渾身也是紫色。所以這草就叫做蛇美人。」她拍了拍胸脯:「嚇死人哉。」
她聲音清脆,還帶著清河鎮特有的口音,聽起來分外有趣。華泉眼中的敵意也少了幾分,上前問道:「小姑娘那你說說,朱顏醉在哪?」
阿絹小心地看了一眼殷凌瀾,低聲道:「我也不知道。」
「什麼?!」華泉臉色一沉:「那你都不知道,怎麼知道這葯不是朱顏醉,是你說的蛇美人?」
阿絹急了:「不信你試試!這真的有毒!」
華泉見她信誓旦旦,不由拿眼看了殷凌瀾,想讓他示意怎麼做。殷凌瀾只是看著手中的蛇美人,半晌,他丟了這株草藥,淡淡抬眼看著阿絹:「那你知道怎麼找到這朱顏醉么?」
「她知道!她知道!」從牆頭摔下來的阿葉已緩了過來,急忙幾步上前,拉著阿絹對殷凌瀾說道:「清河鎮誰不知道元老大的女兒阿絹能找到許多稀奇的草藥!」
阿絹正想說自己為了找這莫名聽來的朱顏醉生生摔傷了腿,恐怕短時間內不能去找草藥,可看著殷凌瀾那一雙微動的眸光,竟不知怎麼開口。
正在這時,遠遠快步走來一位紫衫美人,她面上驚喜:「朱顏醉真的找到了?」
阿絹只看了一眼就認出她是那日看見的女子。什麼叫做傾城色,她終於在今日得見。
那女子巴掌大的臉上,面色白皙細膩,如上好的美玉。五官精緻絕美,明眸如最澄凈的湖水,幽深明凈,多看一眼彷彿都能溺斃在其中。鼻似懸膽,唇色如春,楚楚動人,令人心生憐惜。
她還未走到近前,殷凌瀾已上前扶住她,眉頭緊皺:「雲兮,你怎麼出來了?」
她掃了一眼眼前的阿絹,上前幾步握住她的手,美眸中閃著強烈期盼的光:「這位小姑娘,你當真可以知道那朱顏醉?」
所有的目光頓時都只看向阿絹身上。阿絹看著眼前的衛雲兮,咬牙點了點頭:「只要知道朱顏醉的習性,我就能找到!整個清河鎮后的山我都爬過,熟得很。」
衛雲兮一聽,美眸中的水光點點,那一雙明眸分明帶著無盡的感激。她緊緊握著阿絹小小粗糙的手,半晌才道:「多謝!多謝!」
她回頭看著殷凌瀾,聲音顫抖:「凌瀾,能找到朱顏醉了!你的病可以好了!凌瀾,我就知道老天不會這麼對我們的!」
一旁的殷凌瀾無言地將她摟在懷中,淡淡笑道:「你真是個傻子,一件小事高興成這樣。」
兩人旁若無人地相擁,彷彿天地間只有他們兩人。天光下,女子傾城絕色,男子清冷俊魅。素衣玄衫,兩人相依相襯,如此奇異卻又彷彿天生就該如此。
阿絹忽地心生無限羨慕。院中寂靜,所有的人都看著這一對璧人,眼神溫暖。
……
過了兩人,一輛毫不起眼的大馬車就停在了阿絹的門口。阿絹腳傷未好,可也咬牙說好了。阿絹的父親元青知道了這事,在腿上纏上綁腿,帶了一把砍柴刀跟了去。
「我也去!我也去!」趕來的胖乎乎的阿葉也氣喘吁吁地跑來。阿絹看著她就頭疼,自從她見過了殷凌瀾的面容之後就跟著了魔似的三天兩頭往清河鎮跑。
「阿葉,我們是去找葯,可不是去玩兒的。」阿絹柔聲勸道。
那輛馬車一撩,露出衛雲兮含笑的面容:「阿絹姑娘,上車吧。」
阿絹脆生生應了一聲,上了車。阿葉眼巴巴地看著她上了那一輛馬車,眼中皆是委屈。一雙手在她肩頭一拍,阿葉回頭,看見一位面容俏麗的年輕女子。
她笑嘻嘻地道:「這位阿葉姑娘長得真好玩,來跟挽真姐姐坐一輛馬車吧。」
華泉擰緊眉頭,眼中皆是不悅:「去採藥又不是去游春,犯得著這麼多人嗎?累贅!」
阿葉被這話激得臉紅耳赤,挽真伸手送了他一個爆栗,「好啦,就你廢話多。在晴姑娘面前也不見得你吭一聲,難怪晴姑娘到現在都不和你成親!你不說,人家怎麼知道你的心意!」
華泉被她一頓消遣,氣得清秀的面上臉色泛起可疑的紅暈,只能氣哼哼地上了後面一輛馬車。挽真得意哼了一聲,拉著阿葉上了馬車。
一行人便向清河鎮的後山而去。清河鎮的後山常年雲霧裊繞,山中皆是奇珍異草,藥材多又珍貴,若不是這險峻的高山阻擋,恐怕來尋葯的人不止如今這一點。阿絹的父親路熟,隨意指點幾下便順利進了山。
馬車不能上山。殷凌瀾與衛雲兮還有挽真皆在山下。華泉帶著五六個身著黑衣勁裝的龍影衛,準備上山。衛雲兮親自給阿絹系好乾糧水囊,她眼中皆是感激,握了她的手,小聲謝道:「多謝阿絹姑娘。若是找到朱顏醉,你的恩情我一定會記在心裡的。」
阿絹看著她,再看看她身後一雙深眸只有她的殷凌瀾,心頭一熱,忽地道:「找到朱顏醉,姐姐就可以和他一起白頭到老了。」
衛雲兮一怔,等回過神來,不由握緊阿絹的手,笑著落下淚水,「會的,我會與他一輩子長長久久相守到老。一定!」
阿絹一笑,少女的明媚嫣然如這山間的花兒,自然而然,蓬勃生機。她轉身跟著自己的父親還有華泉幾人上了山。
衛雲兮久久凝望前方,那雲霧飄渺的山峰中當真有神奇的朱顏醉嗎?還是只是個傳說?身後一股清冷的氣息撲來,殷凌瀾已把她擁在了懷中
她慢慢依在他的懷中,手輕撫上自己依然平坦的小腹,那邊有一個小小的生命在生長。
是的,她是執念,是貪念,一年不夠,兩年不夠,十年不夠……一輩子都不夠,生生世世都不夠。她愛他,要他與她同看這再也不分北漢南楚的壯麗河山。她要和他走遍山川,江河。她要他陪著他從此長相依,長相守,再也不分離。
「你又哭了。」修長的手指輕撫過她的朦朧淚眼,殷凌瀾皺緊長眉。
她抬頭,眼中卻帶著明亮的笑意,輕嘆一聲埋入了他的懷中。
「凌瀾……」
……
上山尋葯十分難,特別是在茫茫的大山中。阿絹一行人在山上足足找了三天三夜。殷凌瀾與衛雲兮在山下也等了三天三夜。東方晴從城裡趕來,聽得朱顏醉還沒找到也忍不住擰緊了眉頭。
「朱顏醉在懸崖峭壁,實在難以尋找。華泉這個獃子竟不等我回來!」東方晴罵道。
挽真見她著急,連忙安慰:「晴姐姐別擔心,這次還帶了阿絹姑娘還有她爹,他們都是這清河鎮有名的尋葯能手。一定能找到的。」
東方晴聽得他們這說,這才放下心來。一眾人耐著性子等到了第四天,衛雲兮心中開始不安,對殷凌瀾道:「趕緊派人尋他們下來吧。葯沒找到以後可以再找,若是人出事了就不好了。」
殷凌瀾眉頭微擰,「華泉不是那種不知分寸的人,實在找不到應該會下山來的。」話雖如此,但是他亦是再派了十幾名龍影司上山尋人。
果然到了第四天傍晚,華泉回來了,他神情疲憊不堪,連話都說不出的樣子。跟他而去的龍影衛也一個個形容憔悴,還未到近前就已紛紛坐倒在地。
衛雲兮心中一緊,急忙上前:「阿絹父女兩人呢?」
華泉一指背後,只見阿絹被上山尋人的龍影衛背著,昏昏沉沉,不知是傷了還是怎麼的。衛雲兮急忙上前喚她:「阿絹姑娘,你怎麼樣了?」
她摸她的額頭,嚇了一跳,觸手滾燙竟然是發了高熱。
阿絹昏昏沉沉的,她睜開眼,從背後的竹簍中拿出一株通體紫色的草藥,她虛弱一笑:「姐姐,我找到了朱顏醉了,我厲不厲害?……」
她說著昏了過去。
衛雲兮看著手中完好的草藥,禁不住感動得熱淚滾滾,她看著阿絹昏沉的憔悴面容,只能一遍遍喃喃道:「謝謝……謝謝……」
……
阿絹昏睡了很久,她腳上摔傷未好又走了幾天的山路,餐風露宿,在進山第二天就發起了高熱,但是她咬牙不肯說。一直堅持到了第三天終於在一處絕峰找到了朱顏醉。華泉與龍影衛用了輕功把釘繩釘上了萬丈懸崖,硬是爬了上去,這才將草藥摘到。
一行人在茫茫深山中回去又是歷經艱險,等下了山已是去了半條命。阿絹父女兩人甚是堅韌。一個年紀大,一個重病在身,卻是一聲不吭地忍了下來。特別是阿絹的父親,若不是他帶著他們出山,恐怕就算是採到了草藥都無法出山。
等阿絹醒來已是五六日後。她一睜眼,就看見床邊坐著衛雲兮。衛雲兮正輕聲讓挽真端來米湯準備再一口口喂她。她一轉頭冷不丁對上阿絹的大眼,不由又驚又喜:「阿絹姑娘,你醒了啊!」
阿絹醒來,似乎想到了什麼,急忙問道:「那朱顏醉呢……」
衛雲兮緊緊握住她傷痕纍纍的手,眼中帶著無比明亮的笑意:「朱顏醉拿到了,阿絹姑娘,這葯可以治好他的肺傷,我與他一定會長長久久……」
阿絹笑了,「是啊,長相守。姐姐和他一定要長長久久。」
……
送君千里終有一別。阿絹站在鎮邊的渡口看著岸邊忙忙碌碌搬行李的船工,明眸黯然。衛雲兮一身白衣,頭罩紗帽,傾城的面容隱藏在紗簾之後。
她握緊阿絹的手,低垂的紗帽都擋不住她明亮的笑意:「阿絹,我們走了。」
「雲兮姐姐,你要去哪裡呢?」阿絹泫然欲泣,她真捨不得他們——被她成為「怪」的一家。他們神秘,來去自如卻又如此重情重義。她捨不得他們之間親密無間的親昵氣息,捨不得衛雲兮教她詩書琴棋的美好時光,捨不得那看著那清瘦陰冷的男子一日日好起來,偶而會對她流露善意的笑容。
朱顏醉,只不過是一株草藥,可是卻救了一個人命,給了他們所有的希望。她捨不得這來之不易的一切溫暖。
衛雲兮輕撫阿絹的發,不由看向立在船頭迎風而立的清清冷冷的殷凌瀾,聲音飄渺,帶著無比的憧憬:「我們會去很多地方,去看大漠的落日,去看塞外的草原,去看雄奇的雪山勝景……陪著他自由自在,看遍這片大好的河山。」
阿絹眼中一熱,也不由自主看著那臨水而立的殷凌瀾。他彷彿察覺到了岸上兩人的目光,回頭微微一笑,清冷的眉眼在山水中,頓時成了這世間最美的一副畫。
……
清河鎮的日子照舊,每一年的某一天,她都會在鎮子的渡頭張望,看著那艘船會不會載來那幾個笑顏生動的人。可是終究沒有。但是她心裡卻很高興。因為他們不來,就證明那個男人不需要這清河鎮後山的草藥。他們不來,許是去了鎮外那片寬廣的天地,自由自在。
一年一年,阿絹長大了,阿葉也長大了。阿葉如願以償嫁給了張員外的俊俏小兒子,在安穩的相夫教子中,漸漸忘了曾經四處偷看俊俏小哥的日子。阿絹找草藥的名聲一日日盛了,不知誰傳出她找到朱顏醉,頓時她家四周招來了不少來歷不明的人。
千金萬金堆在她家的桌上,只為她能為他們尋來這百年難得一見的珍貴的朱顏醉。朱顏醉,生死人,肉白骨,可治沉痾疑難雜症,多少權貴做夢都想要這麼一株仙藥。
阿絹統統以沉默拒絕。慕名前來的人都失望而歸。
終於一日,阿絹消失在清河鎮中,帶著她日漸年邁的父親,離開了這裡。
許多年後,江湖上出了一名甚是有名的葯醫。傳言她不善治病,可是在她的山谷中卻有全天下最齊全的草藥,可是唯獨,沒有那一株朱顏醉。
有人問她為何沒有。
她答道,世上朱顏醉只有一株,而那一株在她十二歲的那一年翻山越嶺,傾盡性命給了最需要它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