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冬天會打雷嗎?」瀲艷橫眼睨去。
「偶爾。」香兒很老實地道。
瀲艷抽了抽眼角,悶不吭聲地往雕花團椅一坐。
香兒見她像是生著悶氣,只好徑自將湯藥拿到爐子上溫著。
「不用溫吧,一會他出來就要喝了。」瀲艷托著腮,氣呼呼地道。
「洗頭又擦澡的,要費上不少時間呢。」
瀲艷翻了個白眼。「真不知道他到底是什麼標準,我要幫他,他說不妥,竹音主動要幫他,他就說勞煩竹音姑娘……香兒,你倒是說說,他到底在想什麼?」是瞧不起她嗎?
香兒心裡悶笑著,表面上假裝很認真地思索,半晌才道:「竹音大了小姐兩歲,他應該是認為竹音比較幫得上忙。」
「我說香兒,這跟年紀沒什麼關係,我已經跟竹音一樣高了。」
「力氣卻不一樣大。」
這一點,瀲艷反駁不了,暗暗決定自己要練練力氣,絕不再教那傢伙把她給瞧扁了,竟敢當著她的面給了兩種版本的選擇,簡直是氣死她了。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眼見外頭的天色都暗了下來,瀲艷不禁催促著,「香兒,你去跟竹音說一聲,時候不早了,她要是不趕緊過去梅園那頭,被菊姨發現,到時候就有得她受的。」
「嗯……再等一下。」
「為什麼?」再等,竹音可是會挨上一頓罵的,外加腿上兩枚瘀青。
「擦澡擦得有點久,所以我覺得要再稍等一下。」
「嗄?」聽香兒那種牛頭不對馬嘴的說法,瀲艷不禁側眼望去,就見香兒臉上浮現了可疑的緋紅,她先是疑惑了下,而後像是想通什麼,喃喃道:「不會吧,免費招待嗎?」
「小姐……」香兒閉了閉眼,不明白她既然意會了又何必說出口。
「不會吧?」瀲艷還在不可思議,他的傷很重耶,大夫都說了能救回他是老天恩賜的,他那身體真能……
「竹音出來了。」
香兒在她耳邊低語,教她猛地抬眼,就見竹音似是有些失魂落魄,手上還捏了個錦囊。雖說距離遠,她瞧不見上頭的綉樣,但竹音最拿手的就是針線活,那錦囊肯定是她親手做的,而這狀況……
「唉呀,天都黑了,我得要趕緊到梅園了。」竹音一走到廳口,瞧見外頭的天色,嚇得花容失色,拔腿就跑。「瀲艷,香兒,我先走一步了。」
「慢走。」瀲艷托在腮邊的長指輕敲了兩下,想了會便起身朝側房而去,門也沒敲地推門直入。
房內,正穿上中衣的應多聞眉頭微皺,側過身系了繩后,沉著臉道:「要我說幾次男女有別?」
「剛才你跟竹音怎麼沒有別?」她沒好氣地朝他走去,隨即便伸手想翻開他的中衣,卻被他一把揪住手。
「瀲艷。」他沉聲斥道。
「你換藥不給看,可至少要讓我知道你好到什麼程度吧?」她有一種被視為登徒子般的厭惡感覺。
「至少我已經可以行動自如。」
瀲艷雙手一攤。「由著你吧。」反正他就是排擠她嘛,無所謂。
「小姐,我把魚湯和葯端過來了。」香兒在門外喚著。
「端進來吧。」瀲艷往椅上一坐,示意他過來。
待香兒將魚湯和葯擱在桌面,應多聞不禁微皺起眉,道:「下次別再準備魚湯了,我不喜歡吃。」這一隻銀眼鱸叫價至少半兩,以往他沒看在眼裡,但如今花的是她賣笑換來的銀兩,他是怎麼也吞不下。
「不喜歡也得吃,給我吃乾淨。」還敢挑三撿四,有沒有搞清楚自己的狀況?
應多聞靜靜地喝著魚湯,見她只盯著自己,不由得問:「你晚膳用了嗎?」
「還沒,待會要過去梅園,現在不急著吃。」
應多聞眸色黯了下,沒再多說什麼,反見她像是有話要說,卻不好開口,於是便問道:「有事?」
瀲艷垂睫忖了下,是有事,但卻不知道該怎麼說。照方才竹音離去的模樣看來,她幾乎可以篤定兩人之間絕對不像香兒所猜想,而竹音拿在手上的錦囊,肯定是他不肯收……
她懶得迂迴了,開門見山地道:「多聞,竹音喜歡你。」
「誰會相信花娘的真心?」他連家人都信不過了,更遑論是花娘。
瀲艷楞住,壓根沒想到他竟會吐出這般傷人的話,尤其他剛剛才勞煩竹音幫他洗頭擦身,過河拆橋也不需要這麼快!「應多聞,你給我收回這句話,否則我會覺得我白救了你這個人。」
「她只是個花娘。」他壓根不認為自己說錯什麼。
瀲艷沉著臉冷著聲道:「我也是個花娘。」原來,他是這般看待花娘的……他這個混蛋又怎會知道淪落青樓的姑娘,被迫賣笑到底是什麼心情,她甚至後悔自己為什麼要救這個混蛋!
應多聞直視著她,不禁沉默。在他心裡,從未視她是花娘,哪怕明知道她拿賣笑的銀兩救他,他還是無法認定她是個花娘。
瀲艷見他悶不吭聲,不禁怒得起身,正要走,卻被他拉住了手,她冷冷回頭,用冷進人骨子裡的嗓音道:「怎,方才不是說男女有別,現在怎麼拉著我的手了?還是因為你終於明白我是個花娘了,所以無須避嫌了?」
香兒在旁直瞪著瀲艷被拉住的手,不知道該不該上前拉開兩人的手。
應多聞算是見識到她發火時,用字會有多尖銳了,服軟地道:「我錯了,我收回那句話,你彆氣。」
「我沒氣,氣什麼呢?花娘沒有資格生氣的。」
「瀲艷!」應多聞怒斥著。他不喜歡她用尖銳的言詞傷害自己,更氣的是,讓她如此的竟是他。
瀲艷冷艷的眸子無一絲溫度地瞅著他。「我方才跟你說竹音的事,是想要提點你,如果你對竹音無意,就別讓她誤解,身在煙花之地已是萬般無奈,既對竹音無意,就不要給半吊子的溫柔,更不要利用竹音的溫柔,你只會害了她。」
「我無意利用,更不是給半吊子的溫柔,我不是鄙視花娘,我只是無法信任任何人罷了。」察覺她抽手要走,他忙道:「我的傷,就是我的家人給的……我雖是個庶子,卻受盡嫡母的疼愛,可後來我才知道,那全都是假的……」
瀲艷垂斂濃纖長睫,回想他的轉變,心裡勉強釋懷。「你,信我嗎?」
「信。」他毫不猶豫地道。
瀲艷雖沒表情,但聽他回答得如此快又篤定,教她內心不住地開出小花,冷臉就快要撐不住了。
「為何信?」可惡,她有一種快要飄起來的感覺。
「你,可信。」
瀲艷直瞪著他,懷疑他是個情場浪子,專說甜言蜜語,暗罵他數聲,撐著冷臉又道:「我要怎麼信你?」
「我的命是你救的,只要是你說的,我都會照做。」
瀲艷聞言,終於扯揚唇角笑得像只得逞的貓,開口道:「把衣服脫了。」
「小姐!」香兒難以置信地驚呼出聲。
「我是要看他的傷口,你有必要叫這麼大聲嗎?」難道她會是采草賊,硬逼他就範嗎?
別鬧了。「去去去,你到外頭,我非要看他的傷不可。」回頭又瞪著動也不動的應多聞,惡狠狠地道:「是怎樣,剛說的話,馬上就反悔了?」
應多聞咬了咬牙,當著她的面脫衣,香兒則嚇得自動轉頭面門思過。
瀲艷審視著他的傷,口子確實都收了,表面結痂的狀況也頗好,就不知道底下的傷勢如何。
「瀲艷!」他突低吼道。
「幹麼,咱們說話都非要比大聲的嗎?」她氣長,只是不習慣大聲說話,不要以為她不會。
「別碰。」
「你很小氣耶,應多聞,竹音可以幫你擦澡,我連碰都碰不得。」拜託,她只是想確認傷勢而已,不要老是露出他被輕薄的表情好嗎。
應多聞閉了閉眼,不願再多說,更何況他已經確定自己根本就是著了她的道,她的冷臉是裝出來的,全是為了引他上當。
「大夫說過,表面上的傷好得快,但不代表裡頭的傷也好了,你無須想太多,儘管養傷就是,只有你真正的把傷養好了,才算是幫上我的忙。」看過傷勢后,她才不信他說不愛吃魚,就怕他是認為自己好得差不多了,想替她省銀兩罷了。
真是,令人討厭卻又貼心的傢伙。
「小姐,時候差不多了,你是不是該回房更衣了?」一直被迫面門思過的香兒可憐兮兮地提醒著。
「知道了。」瀲艷沒好氣地道,幾不可察地嘆了口氣,又對著應多聞笑嘻嘻地道:「吃完,全都不準剩下。」
「……是。」看她露出笑靨,他只能說,他永遠也不想再看她冷著的臉,哪怕是假裝的,他都不願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