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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大的房子……
夏目貴志看著牆壁上寫著【天外】的銘牌,心下有些忐忑。
他今年考上了東京的大學。本打算自己在外面租房子住,沒想到塔子阿姨已經為他聯繫好在東京的親戚,據說是一位小說家,對方也答應讓他借住,並且慷慨表示可以帶寵物。
話雖如此,也沒想到塔子阿姨的親戚,在物價高漲的東京,住的居然是這種規格的豪宅啊……
「小沙羅是個好孩子,你們一定能相處得很好的。」
送別他的時候,塔子阿姨笑眯眯的這麼說。
「天外沙羅……嗎?」
夏目貴志默念一遍這個名字,才抬手摁下門鈴。
幾聲叮咚之後,一片死寂。
夏目還在猶豫要不要繼續摁,懷裡的貓咪老師倒是先等不住了,跳起來啪嘰啪嘰摁了好幾下門鈴,好一陣凌亂刺耳的叮咚聲。
「喂!貓咪老師!」夏目手忙腳亂地將貓咪老師摁住,「這樣很不禮貌啊!」
「都是夏目你磨磨蹭蹭的!」貓咪老師抗議。
「你別……不要又蹦上去啊貓咪老師!來的路上不是答應過我要安分一點嗎?」
「哼哼!我改主意了!愚蠢的夏目還想抓住本大爺?我跳——喵喵喵?!」
門在他面前刷的一聲打開。貓咪老師撲了個空,嗷嗷叫著「蠢貨夏目快接住我!」往下掉。
一隻手揪住貓咪老師的頸肉,穩穩地把它提了起來。
女人挑起一邊眉,上下打量一遍夏目。
「我是說過可以帶寵物……」她抖了抖手裡的貓咪老師,「不過你的寵物,是一隻會講話的肥貓嗎?」
貓咪老師的怒吼響徹雲霄:
「本大爺才不是貓啊喵!!!」
夏目捂臉:剛見面就暴露的這麼徹底還能不能行了……
「那個……天外小姐?」
坐在桌子前,夏目貴志看著女人拿著一根逗貓棒把貓咪老師逗得上躥下跳,額角滑下一大滴汗。
「你就是塔子阿姨的兒子了?我記得是叫……夏目貴志?」
女人修長的手指夾著香煙,煙嘴處染著一抹口紅印,指甲也染成石榴紅,越發顯得她膚色白皙。
「我不喜歡天外這個姓。」她笑著說,「叫我沙羅就好,夏目君。」
她的打扮十分特別,穿著沒有任何裝飾的白襯衣和黑西褲,外面披著一件華美的紅色小袖,和服赤紅的底色上綉著蘆葦與飛鶴,精緻得宛如一副好畫,給人以鮮明的艷麗印象。胸口的鈕扣一直解開到第三個,露出瑩潤的肌膚和飽滿的弧度,在這艷麗之外更增添了幾分官能性的誘惑之美。
夏目人生前十九年都沒接觸過這麼一言難盡的女性,眼睛一時都不知道往哪裡放才好。他只好端起冰水,掩飾性的喝了一口。
「沙羅小姐……不問我嗎?」
「問什麼?」天外沙羅抬了抬逗貓棒,貓咪老師跟著跳的更高,「這隻貓為什麼那麼肥?」
「我才不肥!!!」貓咪老師強烈抗議。
「不肥才怪。」
天外沙羅將逗貓棒一拋,起身的動作讓長發從她的肩頭滑下,夏目留意到,她的左頸生著一顆黑痣。她順手將香煙摁熄在煙灰缸里,沖夏目笑笑。
「我還有稿子要寫,就先不奉陪了。二樓的房間你挑一個喜歡的住下,書房裡的書你可以隨便看。至於午飯,我不會做飯,外賣單在電話機旁邊,不想叫外賣的話,冰箱里有速凍食品,自己熱一下吃吧。」
該說是都市人的冷漠呢?還是天外沙羅的溫柔呢?
這種距離感,讓夏目感到安心。
天外沙羅對他的「異常」視而不見,毫無興趣。
「哦對了。」天外沙羅拍了拍自己的腦門,看向腳下和逗貓棒玩的不亦樂乎的貓咪老師,「這肥貓吃什麼牌子的貓糧?」
「都說了我不是貓我也不肥啊混蛋!!!」
總而言之。27歲女作家和19歲男子大學生的「同居」生活,算是從這一天開始了。
第二天一大早,夏目就被門鈴叮咚叮咚的響聲吵醒了。他將壓的他喘不過氣的貓咪老師從肚子上推開,揉揉眼睛走下樓梯去開門,卻見到天外沙羅已經在樓下了。隨著大門打開,他看到一個西裝男子的身影。
然後天外沙羅啪的一聲甩上大門。用力之大,震得夏目腳下地板都抖了一抖。
門鈴鍥而不捨的響起,吵的人太陽穴都在痛。天外沙羅忍無可忍一般一把扯開大門,抱著雙臂看著門外的男人,語氣險惡。
「櫻井流人。」她咬牙切齒道,「你怎麼還沒死呢?」
「真抱歉讓你失望了。」男人帶著燦爛的笑容擋住門,他有一張男公關般俊秀的臉龐,「我替遠子姐來拿稿子,她昨天吃壞肚子生病了。」
「麻煩死了。」
天外沙羅一臉不耐煩的轉身,徑自回了書房。被她稱為「櫻井流人」的男人非常自然的走進房子,在沙發上坐下,支著下巴笑眯眯的看著夏目。
「喲,少年。」他很隨意似的招了招手,「你是小沙羅的新男友嗎?」
「……你說什麼?」夏目一臉茫然,「請問你是?」
「我叫流人,櫻井流人,是小沙羅她編輯的弟弟,也是她前男友。」
「他是我親戚家的小孩,在我家借住的。你以為誰都像你嗎?」
一沓稿紙重重砸在流人後腦勺上,天外沙羅的聲音里仍透著幾分火氣。
「還有別提什麼前男友,你至少是前前前前前前前男友。國中時候一時眼瞎和你交往過,這件事簡直是我這輩子最大的黑歷史。稿子拿到就趕緊走。我看到你就一肚子火。」
「別這麼無情啊。」櫻井流人攤了攤手,「我當初可對小沙羅可是真心的。」
「你的真心就是腳踏十八條船還讓我抓姦在床?」天外沙羅嗤笑一聲,「我一開始還以為你只劈腿了一個,結果發現你同時和十幾個女生交往,說實話,我當時真想宰了你算了。」
夏目貴志用敬畏的眼神看著櫻井流人——同時和十幾個女生交往,十幾年前的國中生就這麼瘋狂嗎?不如說,他居然能好好活到現在,該說法治社會果然在制度上別具優越性嗎?
「那還真是遺憾啊,那時候小沙羅沒有殺了我。」流人笑眯眯的說,「如果小沙羅愛我愛到可以殺了我的話,那我一定不會再愛小沙羅以外的任何女人了。」
「我可沒有為人渣進監獄的想法。」沙羅抱起雙臂,「你要喜歡清姬還是喜歡莎樂美都是你自己的事,別擅自把我代入進去。再說,我也沒有愛你愛到那種程度。」
「所以說,真遺憾。」流人聳聳肩,拿起稿紙,「那麼多女孩子里,拿刀架在我脖子上的,你還是第一個。我那時候以為你能實現我的願望呢——可惜小沙羅最後也沒有真的捅下去。」
天外沙羅抿了抿唇,到底什麼也沒有說。流人整理好稿紙放進牛皮紙袋裡,沖她揮了揮,臉上依然帶著那種魅力十足卻漫不經心的笑容。
「稿子我先拿走了,後續會由遠子姐和你溝通。」他想了想,又說,「對了,順便問一下,你這次寫了什麼?」
天外沙羅定定的看了他一會兒,緩緩放下雙手,十指指尖相抵。
「上個月我見到了櫻井女士,也就是流人的母親。於是我明白了很多事。」她美艷的臉上忽然露出一個笑來,隱隱帶著幾分惡意,「所以這次的故事,是一個在眾多女性身上尋找著母親的影子、最終一無所獲的男人的故事。」
「………………」
櫻井流人忽然沉默下來,抓著稿紙的手指無意間用力,抓得紙張都皺起來。
天外沙羅笑著說了下去:「那個男人小時候親眼目睹了母親曾經多麼瘋狂的愛著某個人,愛到可以殺了對方的程度,可母親卻不愛他,不僅不愛,也不看他。因為不被母親所愛,男人就在其他女性身上得到母親的愛。至少,也想要有某個人像母親那樣瘋狂的愛著他。」
「他很容易被那種身上帶著危險氣質的女性吸引,他溫柔的對待她們,既是為了得到她們的愛,也是想要善待『母親』。男人遊走在眾多女性之間,只要在性格上有一點他母親的影子,他就會像蝴蝶追逐花朵一樣去追逐那個女性。男人將殺意視為愛意的證明,他是如此的渴望被殺死,因為他認為這樣就證明他被愛著。然而,沒有人愛他愛到真的殺了他。一個也沒有。」
「後來,他遇到了一名少女。她和他的母親是如此相像,陰鬱、冷酷、偏激、扭曲、自私……就連她寫的故事,也有著和他母親十分相似的陰暗基調。他在她身上聞到了母親的味道。於是他追求她,並在被她發現自己同時與多人交往的事實時,不顧一切的激怒她,想要死在她手裡。」
「少女將刀橫在他的脖子上,她只要稍一用力,就可以切開他的喉嚨,輕而易舉,毫不費力。只要一下,就全都結束了。男人也以為,這一次一定可以得到了,『母親的愛』。」
天外沙羅微微笑著,抬起手來,比了一個橫刀的手勢。那手勢與她十三年前將刀橫在櫻井流人脖頸上的時候一模一樣。
那時候她看著他的脖子,胸中的殺意激越的鼓動,彷彿要撞碎肋骨似的。腦海中只剩下一個瘋狂的念頭——殺了他,殺了他一切就都結束了。只有她才能看到的黑色線條彷彿在誘惑她一樣,無聲的對她訴說著,來,只要沿著這條「線」劃下去,就不會再這麼痛苦了。多麼輕鬆,只要輕輕一劃就好了,不用費一點力氣,比喝一杯水還容易。
「可惜,他還是沒能如願以償——少女沒有殺他。」
「無論他怎麼想,最終決定殺不殺他的,都是那個少女,而不是他。他有他的人生,少女也有她自己的人生。」
「她最後留給他的,只是一個背影。一個堅定的走出他的生命的背影。從此以後,他再也沒有見過她。」
櫻井流人舉起雙手,做了個投降的姿勢。
「好了好了。」他苦笑,「饒了我吧……我向你道歉,以前的事情都是我的錯。所以今天就先放過我好嗎?」
「不好。」沙羅微笑著說,「玩弄少女感情的人渣可不能輕易放過。」
「看來我過去還真是罪孽深重啊……」流人扶額,「要我土下座謝罪嗎?」
「你只要快點離開我的屋子就夠了。」天外沙羅指了指大門,「和你呆在一個房間會讓我火氣上涌的。」
「……我這就消失。」
在櫻井流人走出大門的時候,天外沙羅忽然從背後喊了他的名字。
「流人。」
她說。
「你找到了嗎?能殺了你的那個女孩。」
櫻井流人頓了頓,轉過身來,對她露出一個毫無陰霾的笑來。
「嗯。找到了。」
他說。
「所以現在我的生命、還有我整個人,都是屬於她的東西。」
「是嗎?」
天外沙羅靜靜望著他,良久,很輕很輕的微笑了一下。
「那就好。」
——還好,那個時候,我沒有殺死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