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13#
13#
接下來的幾天里,天外沙羅陷入了一種近乎狂躁的狀態。
這種狀態,用一個廣大作者都很熟悉的詞來形容,那就是——
——卡文了。
「啊,好煩,寫不出。」
將手裡的稿紙嘶啦一聲扯成兩半,沙羅吧唧一聲往書桌上一趴,整個人散發著莫名的黑暗氣場,背後堆積如山的廢紙堆彷彿也被黑色火焰點燃了一般。
夏目將一杯茶放在她手邊,彎下腰撿起地上的廢稿,一張張整理好,坐在一旁看了起來。
「我覺得……還不錯啊?」
片刻之後,他如此說道。
「你嘴裡的『還不錯』,在我聽來就是『完蛋了』。」沙羅抓抓頭髮坐起來,整個人癱在椅子上,「啊啊啊真是煩死了!我怎麼知道正常的戀愛是什麼樣的啊!我又沒和正常人戀愛過!」
夏目貴志保持可貴的沉默,雖然他真的很好奇,天外沙羅前二十七年到底過著怎樣精彩異常的人生啊……
「所以說夏目你有戀愛經驗可以給我提供一下嗎……」沙羅緩緩抬起頭來,絕望的看了夏目一眼,「不,當我沒說,你一看就沒有女朋友。」
「這句話我可沒法當做沒聽見啊,沙羅小姐。」
「那你有過女朋友嗎?」
沙羅不抱希望的看著他。夏目沉默良久,還是只能搖頭。沙羅垮下肩膀,再次趴回書桌上。
「我就知道……像你這麼自我封閉的男孩子,會有女朋友才怪了。」
「除了櫻井流人和敦賀蓮,沙羅小姐再沒和別人戀愛過嗎?」夏目忍不住問道。
「有倒是有。」
提起這個話題,不知為何,夏目覺得沙羅背後的黑暗瘴氣更加濃重了。
「他們……一個都沒有參考價值。或者應該說,在我歷屆前男友里,敦賀蓮和櫻井流人已經算是相對比較正常的了。」
——腳踏十八條船都叫相對比較正常嗎?!
「不知道為什麼……」夏目望了望天,「突然有點同情沙羅小姐呢。」
「被你同情,感覺我更慘了好嗎?」沙羅深吸一口氣,刷的坐直身體,「算了,還是跟前輩討教點經驗吧。」
「前輩?」
「對。」沙羅神色鬱卒,「去找那個間接害我必須寫純情小說的官能小說家。」
夏目忽然有種不祥的預感。
這種預感在他看到瀨田一木的時候成了真。
鬍子邋遢睡眼惺忪的男人打開房門,看到天外沙羅的時候眼前一亮,露出燦爛的笑容就朝她靠過來。
「哦哦!是天外小姐啊,要進來喝茶嗎?」
天外沙羅將手擋在兩人之間,微微挑起一邊眉毛:「你身上煙味太大,離我遠點。」
「唔哇,天外小姐還是這麼冷淡啊。」雖然這麼說,男人也不怎麼在意的樣子,「說來你今天找我有什麼事?」
天外沙羅沉默一會,還是開了口:「……你怎麼寫的?」
瀨田一木一臉茫然:「啊?」
「就純情小說啊,你以前也很不擅長吧,你這個滿腦子黃色廢料的工口男。」沙羅抱起雙臂,「為什麼你突然就能寫了,還寫的很不錯……」
「要說為什麼……」瀨田一木撓撓臉頰,「我倒想問你怎麼突然問我這個問題呢?難道前段時間那個宣傳居然是真的?你真的打算寫純情戀愛小說了?」
天外沙羅露出極力忍耐的表情:「是啊。令人煩躁。一個開頭而已,我已經寫了三天都沒寫出來了。所以有秘訣的話就快告訴我,再這麼下去我要殺人了。」
「難怪你今天火氣這麼重。」瀨田一木倒也不賣關子,看著她身邊的夏目露出了意味深長的眼神,「我本來想說我的方法可能不適合你……不過剛巧,你這倒有個現成人選呢。這小哥是你朋友嗎?」
「是我遠房親戚的孩子,現在給我做助理。」天外沙羅也看了夏目一眼,「怎麼了,突然問起他?」
「說實話,我被編輯逼著寫純情小說的時候也很頭疼呢。」瀨田一木抓抓頭髮,「不過當時啊,剛好遇到岩井小姐,她是編輯部實習的高中生,所以就拜託她陪我做戀愛演習了。不然天外小姐你試試這個法子?也和助理小哥做個戀愛演習怎麼樣?」
夏目貴志只覺得眼前一黑。
戀愛演習……光聽都讓他有種不祥的預感從背後升起啊!
更讓他絕望的是,天外沙羅對著這個昏招,居然真的露出了認真思考的神情。
「那個……沙羅小姐……」夏目貴志艱難的試圖反抗一下,「比起這種……肯定有更好的法子吧?」
「當然,天外小姐也可以自己去談個認真的戀愛什麼的。」瀨田一木摸摸下巴,嘴角浮現出一絲笑來,「不過,時間可能會有點來不及吧。你的截稿日是什麼時候呢?」
截稿日這三個字有如一座大山重重砸在沙羅肩上,砸得她一陣搖晃,周圍泛起肉眼可見的黑暗瘴氣。
「啊啊……截稿日啊……提起這個就想乾脆宰了遠子算了……」沙羅低聲喃喃,聽起來簡直像是怨靈的詛咒,「居然讓我在三個月之內寫完一本戀愛小說……我到底為什麼還沒殺了她啊……」
夏目被這鬼屋一般的氣氛驚得動彈不得,因而錯失了逃脫的最後機會。天外沙羅轉過身,一把抓住他的肩膀,那雙熒藍的眼眸死死盯著他的眼睛,夏目就像被蛇盯上的青蛙一樣,全身寒毛向天敬禮。
「所以,拜託你了,夏目,陪我做戀愛演習吧。」她露出沉痛的眼神,「回頭我給你三倍工資。」
「……成交。」
事後,夏目貴志對於這件事只有一個總結。
——世界上絕大多數的問題,都是可以用錢來解決的。
……
……
……
回去的路上,大概是因為事情得到了解決,天外沙羅的情緒看起來平穩了很多。她甚至對夏目道了歉。
「抱歉。之前對你太粗暴了。我有時候情緒上來了就會控制不住,嚇到你了嗎?」
「不,這沒什麼,請不要放在心上。」夏目倒是有點理解,「看到沙羅小姐就覺得……作家也很辛苦呢。」
「寫不出自己滿意的故事的時候,真的會很暴躁啊。」沙羅單手扶額,苦笑起來,「寫作這種事情,就像從思想的河流里撈出流沙一樣,有時候只能眼睜睜的看著它從手裡流走,之後再用這少少的流沙捏成城堡,成品總是不盡如人意。不管你寫了多久,不管你寫了多少,總會有那麼些時候,讓你感覺到自己的匱乏。感情的匱乏,經歷的匱乏,對他人和世界了解的匱乏……」
她長長的嘆了口氣:「雖然別人總喜歡說我是天才啊,很有天賦什麼的,但我自己從來都不這麼覺得。我這麼說可能你會覺得很難理解吧,但是每次寫小說,都會讓我覺得痛苦。因為在這個過程里,我必須承認自己的無知。故事、世界和人物都在我的腦海里,我卻沒法好好把他們完整呈現出來,這種挫敗感,真的很讓人暴躁啊。」
沙羅的神色更加苦澀起來。
「我知道瀨田先生的法子不是什麼好法子,我也知道,對你提出這樣的請求會讓你很為難。但是這一次,我也是沒有辦法了。」
她苦笑一下。
「這是第一次,我連人物都把握不住。」
夏目一直靜靜聽著,此時終於開了口。
「我沒有覺得很為難。」
他看向天外沙羅,露出一個溫和的微笑。
「沙羅小姐幫了我很多,現在,能幫到沙羅小姐,我很高興。我只是不知道應該怎麼做,所以有點不安罷了。請你也別太責怪自己了。」
天外沙羅聞言轉過頭來。她生得十分白皙,那肌膚被春日的陽光映照得越發如雪一樣白而剔透。髮絲與眼瞳卻烏黑,對比強烈到近乎妖異的地步。那是一種官能性的美,讓人無法將目光從她身上移開。
「雖然說是戀愛演習,但要說正常的談戀愛,我也沒有經驗。」
沙羅笑笑,伸手拍拍夏目的肩膀。他聞到從她身上散發出的香氣,不知道是什麼植物的芳香,令人覺得頭腦都微微眩暈。
「所以,就先去你想去的地方吧。」
他想去的地方嗎?
夏目沉思起來。
好像,還真沒有什麼特別想去的地方。
想回去的地方倒是有一個,就是他的家。
他的家在八原。有藤原夫婦在的那個家。不過,剛到東京就回去的話,會很奇怪吧?
所以,還是去別的什麼地方吧。
「……去看櫻花吧。」
夏目貴志想了想,如此說道。
「櫻花啊……」
不知為何,沙羅露出了相當苦澀的神情。
「怎麼了嗎,沙羅小姐?」
「我對櫻花……稍微有點……」她苦笑了一下,「不,沒什麼。那就去看櫻花吧。我去預約位置。」
在夏目貴志沒有看到的地方,天外沙羅以無比虛無的眼神凝視遠方。
說到櫻花,果然就會想起那個人啊。
……櫻冢星史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