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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的混亂,因警察和救護車趕到而結束。來棲野小夏和稻城忠保被送進手術室急救。新田雄飛和天外沙羅也被帶去包紮傷口。警察雖然很想問他們兩個關於此次事件的問題,但醫生堅決不同意。他認為兩個孩子現在的身體和精神狀況都不允許他們接受詢問。
於是新田雄飛被來棲野小夏的家人帶了回去,據說他現在寄住在他們家。雖然他看起來很想對天外沙羅說些什麼,但抱著他嚎啕大哭的來棲野太太明顯讓他什麼都沒法說了。
而天外沙羅被聞訊趕來的下田波奈夫狠狠責罵了。
「你居然一個人跑去對付殺人狂?!」
「你有沒有想過你有個萬一,你家裡人該怎麼辦?」
「你還只是一個十四歲的女孩子!你有沒有腦子!」
「如果你出了事,我要怎麼跟你外祖母交代!」
……
天外沙羅沉默良久,深深朝下田波奈夫鞠了一躬。
「抱歉,讓您擔心了。」
下田波奈夫長長的嘆了口氣,伸手揉了揉她的腦袋。
「下次,別做這種事情了。」
天外沙羅垂下眼帘,沒有答應也沒有拒絕。她的視線飄向右側,在那裡,有一角紅色的和服迤邐及地。
她不自覺的想起,在來醫院的路上,她與這個紅衣刀靈的對話。
「看不出來,你還挺有天分的。」武田赤音高高吊起一邊嘴角,「乾脆來狩獵妖刀怎麼樣?」
「狩獵妖刀?」她重複了一遍這四個字,「什麼意思?」
「就是像今天這樣,和我一起去狩獵那些『妖刀』啊。」武田赤音瞥了一眼那隻斷臂,像是看著什麼垃圾一樣,「不過,到時候,對象就不是這種不入流的貨色了。」
他嘴角高高揚起,眼裡流露出幾分嗜血的歡欣,戰意高揚。
「而是更厲害的對手,能將妖刀能力發揮到極限的——真正的強者。」
「……我拒絕。」
天外沙羅偏過頭,以無聊似的口吻說道。
似乎沒想到她會拒絕。武田赤音臉上的笑容消失了。
「為什麼?」
「因為沒有必要。」她語調冷淡的說道,「我沒有理由去做這種事吧。」
「理由?」武田赤音很有趣似的重複了一遍這個詞,彷彿第一次知道還有這麼個詞語存在似的,「戰鬥,需要理由嗎?」
天外沙羅很奇怪的看著他:「沒有理由的戰鬥才不正常吧?」
「正常……哈。」武田赤音嗤笑一聲,「什麼啊,明明生來就是我們『這邊』的人,居然還會被『常識』『正常』這種無聊的東西束縛住嗎?」
他將手臂搭在沙羅的肩上,他的眼瞳是極深的綠,那種顏色無法令人想到綠色常帶有的那種鮮活生機,只顯得幽暗而危險。武田赤音就用這雙綠眸凝視著天外沙羅,片刻之後,他的笑容愈發燦爛。
「繼續掙扎吧。」
武田赤音俯下.身,在她耳邊低語。
「反正,你很快就會到我們『這邊』了。」
天外沙羅並沒有看到,紅衣的刀靈說這句話的時候,一直定定的看著沙羅身後的櫻冢星史郎。
迎著他那篤定而挑釁的眼神,年輕的櫻冢護只是回以一個微笑。
從容的到只能用冷漠來形容的微笑,意味不明,曖昧卻看不清真心。就像櫻冢星史郎這個人一直以來所表現的那樣,溫柔體貼,卻始終像被一層迷霧包裹著一樣,無法讓人感到安心。
當迷霧散盡之後,真正的櫻冢星史郎,又是什麼樣的呢?
然而沙羅什麼都沒有看到。她只筆直的注視著前方,以堅定的語氣反駁了武田赤音。
「不會有那一天的。」
她平靜的陳述著事實。
「今天的狀況是特例,我不需要去你那邊。」
「是嗎?」武田赤音乾脆地放開她,嘴角卻始終帶著嘲弄的笑容,「那就讓我看看吧。」
他的眼神裡帶著微妙的惡意。
「看看你的天真還能持續多久,我的大小姐。」
……
……
……
下田波奈夫一直把天外沙羅送到她所租住的五月雨庄。當然,他本人在路上百般勸說天外沙羅去他家休息一天,畢竟讓一個剛面對過殺人魔的女孩獨自在六坪大的租房裡入睡,怎麼看都覺得太過分了一點。但天外沙羅堅持自己不要緊,他也只好同意。
「抱歉,波奈夫叔叔。」下車的時候,她輕聲對下田波奈夫道歉,「一直以來,都給你添麻煩了。」
「說什麼傻話。」男人伸手揉了揉她的頭,「我沒有孩子,你是奇子的女兒,也就像我親生女兒一樣。女兒讓爸爸做點事,怎麼能叫添麻煩呢?」
天外沙羅怔了怔,而後緩緩微笑起來。
「波奈夫叔叔,就那麼喜歡我媽媽嗎?」
「唔啊……」四十多歲的男人撓了撓臉頰,露出一絲不好意思的笑容,「這麼說的話還真有點害羞啊。不過,我確實很喜歡她。你母親是我見過的最美的女人,也是最特別的。我一直想要給她幸福,可惜……」
他的笑容里有了一絲悵惘。
天外沙羅很明白那裡面的意味。
因為沒有七歲以前的記憶,她不記得母親是什麼樣的人了。也不知道,她究竟愛不愛下田波奈夫。但有一件事卻是確鑿無疑的,那就是,她不是下田波奈夫的女兒。
奇子最後沒有選擇下田波奈夫,下田波奈夫也沒有和別的女人結婚。
有時候,真的只是有時候。
天外沙羅會想,如果波奈夫叔叔真的是她的父親就好了。
「波奈夫叔叔。下次……給我講講你和媽媽的故事吧。」沙羅的聲音難得溫和,「我想知道媽媽是什麼樣的人。」
下田波奈夫一怔,而後拍了拍沙羅的頭。
「小孩子不要問那麼多。大人也要保持大人的秘密啊。」他哈哈一笑,「不過,給你講講你媽媽的事還是可以的。今天太晚了,你快點回去睡覺。明天我來接你。」
「好的。」
兩人就此告別。
下田波奈夫離開之後,天外沙羅朝五月雨庄走去。在看到門口等待的那個男人時,她微微睜大眼睛,露出一絲驚訝的神情。
「……星史郎先生?」
男人靠在五月雨庄前的大樹上,一手夾著香煙,MildSeven燃燒的香氣在夜風中蔓延,他轉過,對天外沙羅露出一個微笑。
「晚上好,沙羅。」
天外沙羅頓了頓,忽然朝他跑去。衝到他懷裡的力度大到讓星史郎都不得不後退一步,他任由沙羅緊緊摟住他的腰,將臉埋在他胸口,以一種縱容到近乎溺愛的態度,他用沒有拿煙的那隻手環抱住她。
「星史郎先生……」她的聲音裡帶了一絲罕見的柔弱,「是特地來看我的嗎?」
「嗯。」他輕輕撫摸著她的後腦,「因為有點放不下心。」
「那……讓我多靠一會。」少女將臉龐更深地埋進那個帶著煙草香味的懷抱,「就一會兒。」
櫻冢星史郎什麼都沒有說,只是溫柔地撫摸著她的後腦,沙羅偎依著他,臉上浮現出一種夢一般的表情。
「星史郎先生好溫柔啊。」她喃喃,「溫柔得就像……假的一樣。」
男人的動作一頓,而後輕輕笑了起來。
「是嗎?」
「嗯。」沙羅的聲音很輕,「但是,就算是這樣的星史郎先生……我還是最喜歡了。」
「如此。」他輕輕吻了一下少女的眼角,語調里也帶著笑音,「我也是,到目前為止,最喜歡沙羅了。」
「真的?」少女仰起臉來,聲音有些不確定,「沒有騙我嗎?」
「嗯,沒有騙你。」
「果然……星史郎先生最好了。」沙羅緊緊抱住眼前的男人,「所以,我不會去的。」
「嗯?」星史郎的聲音里有了幾分興趣,「去哪裡?」
「我不知道,但是,那一定是星史郎先生不會去的世界。」她的聲音細微卻堅定,「現在這樣就好。能像現在這樣,和星史郎先生一起度過日常生活,就已經很好了。」
「有我在的日常生活嗎……這樣就知足了嗎?」
「嗯。這樣就夠了。」沙羅的聲音裡帶了微微的笑,「星史郎先生是我的希望啊。」
「希望啊……還是第一次有人這麼對我說呢。」
「只要看到星史郎先生,我就能維持正常。」她笑著說,「當我覺得快要崩潰的時候,只要看到你,我就覺得,啊,還是有人是特別的。看,星史郎先生就是堅不可摧的。然後,我就會安下心來。很安心,很安心。」
「是嗎?」星史郎帶著淡淡的笑,「那也不錯。」
「所以我不會去其他地方的。」沙羅的聲音低了下去,「就算那裡有……有很多很難看到『線』的『人』也一樣。」
第一次看到的時候就發現了。
武田赤音也好,名為和泉守國貞的妖刀也好,他們身上的「線」都很少。
赤音邀請的時候,沙羅其實是猶豫過的。
他那邊的世界,會不會有更多的這樣的人?去那邊會不會更好?
可是……去那邊的話,就沒辦法這樣常常和星史郎先生在一起了吧。
一想到這一點。
她就沒法去了。
那個非日常的世界,沒有櫻冢星史郎。所以,天外沙羅不需要。
雖然一開始是像溺水的人抓住浮木一樣抓住了櫻冢星史郎,但是在這樣長久的相處中,她已經真正的愛上了這個溫柔的人。儘管不可捉摸,儘管有時讓她覺得遙遠。但是……
「我果然,比我想得還要喜歡你呢。」
帶著小小的羞怯,少女輕聲說道。
她並不知道。在她回來之前,這間名為五月雨庄的公寓門前,櫻冢星史郎曾與另一位住戶有過短暫的對話。
「櫻冢護大駕光臨,還真是令人誠惶誠恐。」
黑衣的女人坐在樹上,輕撫著手中的黑貓,帶著一絲莫明的微笑。
「你居然會和那種小丫頭談戀愛,真是令我感到驚訝。」
她的語調低了下去。
「雖然不知道櫻冢護想做什麼,不過,姑且還是問一句吧——五月雨庄這個地方,是『里世界』默認的休戰地帶,不可在此地出手,否則就是與整個『里世界』為敵——這件事,你還記得吧?」
櫻冢星史郎只是一如既往的微笑著。
「當然。」他說,「所以今晚,我什麼都不會做。」
「今晚……嗎?」
黑衣的女人露出說不出是憐憫還是嘲弄的笑。
「那個女孩,還真是運氣不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