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第十夜
蓮沼有些疑惑。
今天的所有檢查應該都已經完成了,翠把她喊走是為了什麼?
翠領著她,走到了空無一人的檢查室。
四下里一片寂靜,門鎖合上的金屬撞擊聲格外刺耳。
啪嗒一聲,翠將手中的文件夾擱置在了矮桌上。她走到了蓮沼面前,將手搭在她的肩膀上,低頭凝視著蓮沼的面容。
「怎麼,翠?」蓮沼迎著她的視線,問道。
「……沒什麼。」翠眼眸微微一眯,像是在透過她的臉打量著什麼。
「現在沒有別人。」翠在蓮沼面前蹲下,竭力將聲音放得溫柔一些:「告訴我吧,貝露丹迪,你是怎麼知道『蓮沼明音』這個名字的?」
蓮沼一愣,一時沒有反應過來。
她差點脫口而出——「喂我怎麼會不知道我自己叫什麼」。
然而,意識及時反應過來,現在的她名為「貝露丹迪」。
該死的臨時演員系統……
她這樣沒有系統學習過表演藝術的群眾演員該怎麼入戲啊?!
眼看著蓮沼一言不發,毫無反應,翠的語氣愈發柔和:「是別人告訴你的嗎?」
蓮沼悶聲不說話。
噯,現在這是什麼情況?
原本只是逮著機會,和小男孩聊會兒天培養一下感情,方便以後獲取告白,沒想到不小心攻略了自己的師母(誤)?
難道這個研究所里也有人叫做「蓮沼明音」嗎?
還是說她的屍體橫陳在研究所里,供大家研究「買哈根達斯被撞飛到天上」是什麼樣的場景?
蓮沼更悶了,半個音也發不出。
唉,反正都怪臨時演員系統。
然而,這樣的一言不發,偏偏讓翠自動腦補了什麼不得了的東西。她眸光微動,溫柔的神情漸漸散去,臉上竟然露出了一絲難以形容的灰暗表情——或者說,是被稱之為「絕望」的東西。
「翠,你好奇怪啊。」蓮沼低聲說。
「我……」翠用手揉了揉她的頭,眉目間露出更為奇怪的不舍與焦灼。
她低頭凝視著眼前漂亮的女孩,眼前不由浮現出往日照顧她的一幕幕場景。她和蕾妮討論為今天貝露丹迪梳怎樣的髮型,去挑選新衣的時候總免不了在童裝區流連忘返,特意請來的導師誇讚貝露丹迪時她總是十分愉悅……
她保持了許久的沉默。
檢查室中的時鐘,不知不覺走過了大半個小時。
翠在這一段時間內一言不發,面色格外矛盾。她時而坐在椅子上,撐著額頭閉目冥思,時而喚來自己的格雷姆,卻欲言又止。她反反覆復地打量著蓮沼的模樣,又轉過身去背對著她。
蓮沼倒是對這樣的沉默無所謂,她站累了,便爬上一旁的病床盤腿坐著,取出蕾妮小姐每天塞給她的棒棒糖,拆了吃。
最後,翠抿緊了嘴唇,眼眸中浮現出一份堅決。她筆直地站了起來,對蓮沼說:「貝露丹迪,你所想起的你的名字,不準再告訴其他的任何人。蕾妮小姐也不可以,阿爾瑪和優也……」
想到一個多小時前聽見的優和她的對話,翠一時有些頭疼。
她沉默了一會兒,說道:「你已經告訴阿爾瑪和優了吧。」
「怎麼了嗎?」蓮沼問道。
「那麼,」翠嘆了一口氣,說道:「如果別人問起這個名字,你就說是我告訴你的。至於其他的東西……你所知道的其他東西,誰也不準告訴。」
「其他的東西?」蓮沼有些疑惑:「是指什麼?」
「貝露丹迪。」翠認真地攬住了她的肩膀,咬字清晰地說道:「我們請來的導師只會教導你挪威人的信仰與文化,他們是不會說出『一念三千,妙法蓮華』這樣的話的。」
蓮沼瞬間明白了。
自己在無意識之下說出的、前世所正常積累的知識,放在貝露丹迪的口中,便是不正常。
她好像還沒有成為一名演員的自覺,無法百分百入戲,因此免不了有些破綻。
怪不得她在對著蓮華說出那句「一念三千」的時候,翠會露出如此恍惚奇怪的神情。
恐怕在那個時候,翠就對她的身份起疑了吧?
不,光是對身份起疑,無法解釋翠奇怪的表情和舉動。
蓮沼謹慎地回憶起了翠的說辭——「你所想起的你的名字」。
你所想起的……你的名字。
想起。
蓮沼袖下交疊的手輕輕一縮。
既然用的是「想起」,那就說明,這個「貝露丹迪」從前可能也叫做「蓮沼明音」。
而進入了貝露丹迪身體的她,恰好也叫做這個名字。
因為想要刷一刷小男孩的好感,懷念地說起了從前的名字……
還被翠發現了。
果然,她不是一個稱職的演員。
別說金馬影后了,恐怕連「最佳路人甲獎」的提名都無法入圍吧?
翠的格雷姆晃晃悠悠地飛了過來,扇著小翅膀落在了翠的耳邊。
埃德加先生的嗓音從格雷姆中傳來,含著一絲少見的凝重:「翠,來一下博士的辦公室,事情有些……麻煩了。」
「我知道了。」面對埃德加,翠恢復了幹練利落。而當她把目光落回蓮沼身上的時候,眼光又柔和了下來:「貝露丹迪,記住我的話。不要對其他人說起任何與你現在經歷的記憶無關的東西。」
踢踢踏踏的腳步聲遠去,踩著高跟鞋的翠離開了檢查室。
翠離開后不久,另外一個小小的身影就偷偷摸摸地溜了進來。
阿爾瑪左顧右盼著,躡手躡腳的,像是在害怕著什麼。
他陡然抬起頭,忽然發現眼前站著和他差不多高的蓮沼,嚇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在看清了女孩的面容后,阿爾瑪拍了拍胸口,舒了口氣,說道:「是你啊,貝露丹迪。嚇到我啦,你故意躲在這裡幹什麼啊……」
蓮沼挑眉,說:「我本來就在這裡,是你自己撞上來的。」
「哦,哦。」阿爾瑪難得地沒有精力十足地問問題,反而爬上了存放檢查儀器的儲物架,用手顫顫巍巍著去夠最上面一格的櫃門。
「你在找什麼?」眼看著阿爾瑪攀著的儲物架一搖一晃,蓮沼不由有些擔心。
「我,我在找……」阿爾瑪的話沒說完,轟隆一聲響,儲物架摔倒在地。各式器械滑了出來,將阿爾瑪埋地死死的。
「……喂!」蓮沼目瞪口呆:「你是白痴嗎?」
說著,她蹲下身來,把阿爾瑪從器械堆里挖了出來。
阿爾瑪舉著一個聽診器,對蓮沼說:「我借用一下這個。」
「你做什麼?」蓮沼皺眉。
「當然是偷聽啦。」阿爾瑪搖一搖聽診器,說道:「他們把優帶走了,我有點擔心優的狀況。」
「把、把優帶走了?」蓮沼一愣:「是去做同步實驗了嗎?」
「不知道啊。」阿爾瑪也顯得很困惑。
「今天優好像生病了呢,我告訴了埃德加先生,然後……然後我和優就被分開了。好擔心那個傢伙啊,可是沒有人肯告訴我優到底怎麼了。」
眼前的男孩面露難過之色。
雖然神田優並不常給他好臉色,動不動就會和他打起來,但是對於阿爾瑪來說,優是他極為珍貴的朋友。
「優生病了嗎?」蓮沼問道:「我們人造人也會生病嗎?」
「好像是吧?」阿爾瑪摸了摸自己的腦袋,說道:「我去找優的時候,你剛好和翠一起走了。然後啊,優他……」
「怎麼了?」
「躺在台階上昏倒了。」阿爾瑪說著,朝外走去:「我還以為是貝露丹迪生氣了,把優打暈了呢?我現在要去大人們那裡……你要一起來嗎?——偷聽。」
蓮沼:……
什麼叫做她生氣了就把優打暈了!
她是那樣的人嗎!
不過……
她還真的有些在意阿爾瑪口中的優的狀況。
畢竟可是准攻略對象之一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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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爾瑪的戰鬥力非常剽悍。
早在優剛剛降生的時候,優和阿爾瑪兩個人就可以毀滅整個檢查室,掀翻所有的病床,還把拉架的研究員們打的滿頭是包。而現在的阿爾瑪,戰鬥力更驚人。
艾普斯泰尼博士的辦公室門外,七手八腳地疊著一串穿白大褂的研究員們。他們各個頭頂大包、眼冒金星,不知今夕何夕地躺在地毯上,而阿爾瑪則拿著聽診器,踩在他們的背上,仔仔細細地偷聽著什麼。
「聽見什麼了嗎?」蓮沼抱著雙臂,靠在走廊對面的牆壁上。
「……嗯。」阿爾瑪點點頭,將聽診器靠在門上,喃喃地重複著裡面的對話。
「他是什麼時候出現幻覺的?蕾妮。」
「萬分抱歉,父親大人……」
阿爾瑪的聲音太輕,蓮沼聽得不太真切。於是她也粗暴的一腳踩上了研究員的背部,將耳朵貼在了門上。她腳下的研究員嚶嚀一聲,無意識地喊道:「啊!♂踩我!♀女王大人!」
「都到了現在這樣的地步了,他到底看見了什麼?!」艾普斯泰尼博士惱怒的嗓音傳來。
「是對於現在的他來說,」埃德加先生凝重地敘述道:「從未見過的人,與從未見過的景色。」
頓了頓,埃德加先生補充道:「……最近,似乎在夢裡也會見到。」
艾普斯泰尼博士沉默了許久,繼而頹喪地說道:「喪失理性,甚至發瘋,都只是時間問題了。……就像其他的實驗體一樣。」
許久之後,傳來了翠的聲音:「只能終止優的實驗,並將他凍結起來了。……讓他沉睡吧。」
下一秒,蓮沼的肩頭就被阿爾瑪的手搭住了。
阿爾瑪十分堅決地晃了晃蓮沼的肩膀,輕聲說道:「絕對!不可以啊!」
他看著蓮沼的眼神十分熱切,彷彿革命同志見到了戰友。
蓮沼被他盯得後退一步,說道:「怎麼……」
「我們不能讓優被凍結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