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第十二夜
「找到了吧?」后趕來一步的埃德加先生詢問道。
「嗯。」翠點了點頭,對鴉的成員說道「對了,他們沒有接觸到『門』外面的人吧?優正在取回本體的記憶,如果讓他和外面有所接觸,那就糟糕了。」
「沒有。」鴉說道:「他們走錯路了,這裡離門還有很遠的距離。」
「那就好。」翠鬆了口氣,說:「先把這三個孩子帶回去。」
「等一等。」艾普斯泰尼博士喊住了轉身欲走的翠。他板著一張威嚴的臉,沉聲問道:「翠,別說你沒有注意到,剛才優說了什麼。」
「……」翠輕輕一撇頭,很敷衍地回答道:「啊,優有說了什麼嗎?他經常出現幻覺,恐怕是又看到了奇怪的東西吧。」
「不。」艾普斯泰尼博士的面色更沉:「他喊了吧,那個孩子本來的名字。」
走廊之中,一時陷入一片死一般的寂靜。
蕾妮小姐與埃德加博士都露出了愕然的神色,而翠的面容卻有些勉強。
「是、是嗎?」她抿唇,轉頭問道:「埃德加,你聽見了嗎?我好像沒聽見呢。」
「翠,抱歉,我……」埃德加努力想從翠的面色上分辨出她的示意。
「翠!」艾普斯泰尼博士的聲音忽然變得極為嚴肅:「在這種事情上,絕對不能有分毫的差錯。」
蓮沼被鴉抱了起來,扛在了肩上。
她用手指抓挖了一下鴉厚實的紅色長袍,算作被烤熟的報復。當然,小女孩瘦瘦弱弱的手指並沒有什麼攻擊力,對鴉的大男人來說也不過只是撓痒痒一般的攻擊。最後,昏昏沉沉的她竟然產生了奇怪的、戲弄他人的衝動。
於是,她湊到鴉的耳邊:「說!你!愛!我!」
鴉:……
這個穿著紅色長袍的男人咳了一聲,悄悄對她說:「使徒大人,請您不要在這種時候開這樣的玩笑。」
蓮沼:「說說說說說你愛我!我我我我說不出口!」
鴉:……
蓮沼:「臭傻×。」
鴉:……(額頭一堆十字架)
相隔數步距離的研究員聽不見一大一小兩個人之間的對話,兀自互相對峙著。翠與艾普斯泰尼博士互相盯視,誰也沒有退讓之意。
一片幽靜之中,意識昏沉的優喃喃地發出了夢囈之語。
「蓮沼……明……音啊……」
翠的面色瞬間變為一片慘白。
她顫抖著嘴唇,想要解釋什麼:「那個,那個名字,是我告訴……」
「不用說了。」艾普斯泰尼博士鎮定了下來,他擺了擺手,說:「先將優凍結吧,然後是貝露丹迪。」
「不!」翠攥緊五指,大喊道:「等一等,等一等,貝露丹迪她已經成為了聖潔的適格者,不可以就這樣簡單地將她凍結……」
「我才是這項計劃的負責人。」艾普斯泰尼博士的話很決絕,沒有留給其他人反駁的餘地:「莫非你要等到她和從前的實驗體一樣失去理性暴走殺人的時候,才會將她凍結嗎?」
翠搖晃著身體,後退一步,無力地靠在了牆上。
她身旁的蕾妮擔憂地看著她,想要伸手攙扶,卻又縮回了自己的手。
翠一早就知道的。
貝露丹迪總是會說出一些奇怪的話。
沒有聽說過的東方小遊戲,從未學過的語言,根本不可能接觸到的妙法蓮華經……
從很久很久以前,貝露丹迪就在陸陸續續取回屬於她自己的記憶了吧。
屬於很久之前的,驅魔師「蓮沼明音」的記憶。
就和優一樣。
而取回記憶的結果,她也一直都知道。
先前失敗的幾十次實驗,都是以相同的結果告終。
取回記憶,失去理性,發瘋暴走,然後被強制凍結。
艾普斯泰尼博士帶著鴉的成員離去,背著阿爾瑪的埃德加則走到了自己妻子的身邊,嘆息一聲,將手搭在了翠的肩上。他蹙著眉,努力用安慰的語氣輕聲說道:「至少,阿爾瑪還很好,不是嗎?」
翠愣愣地直視著前方,許久之後,她喃喃地說道:「這個孩子也是……我們犯下的錯誤啊……」
埃德加落在她肩上的手,悄然滑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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蓮沼再次醒來的時候,身上的傷已經痊癒,烤肉味早已飄散。
她躺在病床上,身邊守著雙目失神的翠。
這間病房和她從前的房間不同,以深藍色作為基調,高懸的天花板與地面上都繪有黃色的奇怪紋路。
「翠?」她喊了一聲。
「你醒了?」翠回過了神,立刻打起精神,擠出了笑容:「你被炎羽打傷了,最好還是好好休息一下。其他的事情暫且不用管,我會努力說服博士的。」
「其他的事情?」蓮沼坐了起來,她抬起手臂,發現她竟然又在通過點滴攝入藥物。而手背上,則有著一道奇怪的紋路,就像是石塊斑駁開裂的痕迹,自手腕處向上蔓延而開。
「博士對你的狀況有了不同的見解。」翠解釋道:「我會努力說服他……」
「這是什麼?」蓮沼打斷了她的話,將手背遞到了翠的面前:「裂開了。」
翠的視線落在了她的手背上。
下一瞬間,她的心臟一跳,一個名詞幾乎要脫口而出。
咎落——
翠面色更為蒼白。
她抿緊嘴角,以免不小心將那個答案說出口。
「是『咎落』,對嗎?」
然而,病床上的女孩卻冷淡地說出了那個詞語:「神明賜給不虔誠的使徒的懲罰……『咎落』的前兆,是嗎?起初只是長出這樣難看的痕迹,而到最後會變成暴走的、四處破壞的能量體,對吧?」
翠眸光一動,用雙手悄然掩住面孔,緩緩問道:「你是怎麼知道的,貝露丹迪?」
蓮沼將被子扯上了一點,喃喃說道:「我和優好像出現了一樣的情況。」
翠緩緩地放下了手。
床上的女孩還在繼續敘述著:「這一次輪到我看到奇怪的東西了。『從未見過的人、從未見過的景物』……雖然,準確地說,只是從未見過的一隻手而已。同時,還有很多陌生的名詞進入了記憶之中,比如『咎落』。」
「我和優都在『取回本體的記憶』,那麼,我也和優一樣,要被『凍結』吧?」她問。
「我……」翠眼睫一抖,她用手撐住了自己的額頭。
雖然翠從未和她講述過「第二驅魔師計劃」的內容,但是通過研究員們之間的對話,蓮沼可以大致推出一些關鍵。
她、阿爾瑪和優,都有「本體」。
至於她現在所擁有的、人造的身體是什麼樣的存在,她也不清楚。
一旦出現幻覺,看見「從未見過的人與景色」,便是在取回「本體的記憶」。
接著,等待他們的便是博士口中的「失去理性」、「暴走發瘋」。
過去失敗的九十餘次實驗,恐怕都是以此結局告終。
而她的運氣好一些,雖然與聖潔同步成功,卻依舊出現了同樣的癥狀。更糟糕的則是,神對她降下了懲罰。也許是神終於反應過來,當初她把神劈頭蓋臉罵了一頓,又或者是因為她用聖潔刺傷了自己的同伴,讓神心生不爽。
「貝露丹迪,你未必會變成那樣。」翠的面色沉靜了下來,她站了起來,冷靜地敘述道:「也許一切還有轉機。」
「優呢?」蓮沼詢問道:「他已經被凍結了嗎?」
翠閃避著她的眼神。
看見翠的模樣,蓮沼就明白答案八成是肯定的。
優已經離開她和阿爾瑪了啊。
那個脾氣難測卻極為漂亮的孩子……
蓮沼露出憂鬱的神情,萬分悲傷地說道:「想到我也即將迎來這樣的結局,我覺得十分難過。在被凍結之前,翠,我還有最後的一個遺願,請務必幫我完成。」
「貝露丹迪,我會努力……」翠詫異地說。
「我希望,那天把我烤熟了的兩名鴉部成員可以在我面前排隊,虔誠地對我說『我愛你貝露丹迪,我不該用炎羽把你燒成烤肉』。」蓮沼悲痛地說道。
翠:……
房間里的燈光驟然亮了起來,隔離病房的玻璃門向兩側分開。身穿白色長袍的艾普斯泰尼博士與蕾妮小姐相繼走入,蕾妮手中還推著擺滿藥劑的小車。
「翠,你先休息一下吧。」艾普斯泰尼博士背對病床,戴上了白色的手套。
「等等,博士……」翠筆直地站了起來:「貝露丹迪她……」
「不用說了。」艾普斯泰尼博士將手套理好,緩緩地說道:「等到將貝露丹迪凍結后,我會徹底結束這項不會有結果的『第二驅魔師』計劃。……這十數年的實驗已經證明了,第二驅魔師計劃根本不會成功。」
「撤掉點滴吧。」博士示意蕾妮小姐:「翠,你去休息吧,我知道你無法動手。」
翠面露絕望之色,後退數步。
艾普斯泰尼博士搖了搖頭,嘆息一聲,將她推出了門外。
隔著玻璃門,蓮沼可以看到翠恍惚的身影——她靠著玻璃門,緩緩坐下。
燈光黯淡了下來,視線歸於一片黑暗。
嘩啦啦的書頁聲響起,是博士在翻書。
咕嚕咕嚕的聲響,則是蕾妮小姐將小車推到了病床邊。
奇怪的咒語低緩地飄至耳邊,夾雜著讓人昏昏欲睡的魔力。
蓮沼的眼前嘩然一閃,又出現了奇怪的場景。
「種種因緣,以無量喻。」
「若人遭苦,厭老病死。」
「為說涅槃,盡諸苦際。」
「……明音殿下?你在聽嗎。」
風吹動滿天翻飛雪花,白色的障子紙窗上映出一道修長剪影。
那人白皙的手指間垂落一串紫檀數珠,黑色的法衣下擺拖曳於地。
「下雪了呀。」少女伶然清越的嗓音傳來。
「是的,明音殿下。」那看不清面目的僧人答道:「終有一日,天下共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