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第 36 章
暮色剛至,阿綿與太子一同坐在回程府的馬車中,她微帶倦色,正閉了眼睛小憩。
太子凝視她片刻,忽而道:「三月後,你就及笄了吧?」
「唔……」阿綿沒有睜眼,頭一歪靠在轎壁上,「好像是,阿娘前幾日還說過這回事。」
若程王氏在此,定恨不得敲她頭,有哪個姑娘家像她這樣,連自己及笄的日子都不放在心上。
「到時,孤送你一份大禮。」太子摸了摸她的頭,被阿綿習慣性一蹭,不由失笑。
「真要大禮的話。」阿綿睜眼,笑著用小指勾著太子衣袍上的金線,「太子哥哥允我去江南玩一玩怎麼樣?」
她仍偏著頭看他,語中帶著少女特有的嬌意。
「不行。」太子果斷拒絕。
阿綿並不意外這個結果,反而直起了身體正色道:「那就讓我去見陛下。」
太子一怔,神色柔軟下來,「同樣……不行。」
許是提到元寧帝,他眉宇間少了一分平靜,「父皇他並不想見你。」
「可是我想見他。」阿綿與他對視,帶了執著,「太子哥哥,讓我見陛下好不好……你不要告訴他,只讓我遠遠見一面。」
微紅了眼眶,「上一次見到陛下,已經是兩年前的家宴了,而且根本沒有看清……太子哥哥,陛下究竟為什麼不願見我?」
太子別過眼,不看她這可憐兮兮的模樣,「孤也不知道,父皇有令,不敢不從。」
「騙人!」阿綿怒目而視,「你就是不想讓陛下好起來,才能繼續把持朝政,所以一直阻止我去見他。」
她不想說這些話,但為了目的,只能用激將法一試了。
太子沉下臉色,「激將法對孤沒用。」
「如果管用了,那才叫激將法,無效的話……」阿綿轉了語氣,「太子哥哥,你知道我這陣子聽別人如何議論的?」
「他們說是你使了計謀,讓陛下一直不能臨朝,整日縱情聲色犬馬之中,混沌度日。還說不出兩年,陛下就會暴斃,到時你就可以馬上登位了。」
她這些話卻不是杜撰,而是親耳從自家哥哥口中聽說的。當然這話原主也並非她大哥,而是她大哥聽同僚間極小聲秘談而來,事後那幾個嚼舌根的人都被抓去狠狠掌嘴五十,臉腫了十餘日不敢見人。
阿綿當然不信這種胡言亂語,太子本身就是儲君,怎麼可能會使這種手段篡位。
而且他和元寧帝感情頗深,並不是她所聽說的那些為了權力而自相殘殺的父子。
可是她不信,不代表所有人都不信,說得多了時間久了,總有人會信以為真。
三人成虎,她不相信這個道理太子會不懂,唯一的方法就是讓元寧帝恢復正常,起碼要讓朝臣們能時常見到他。
而她,是實行這個辦法的唯一可能。
太子冷笑一聲,忽然逼近她,帶著寒意的劍鞘也隨他動作抵上阿綿腰間,「你也覺得如此?」
阿綿頓住,本想一激到底,可瞥見他眼底那抹黯淡,到底軟了下來,「我……當然是相信太子哥哥的。」
她神情柔下來,鼻間酸澀就再也止不住,「我真的很想陛下……」
「我偷偷派人打聽了他的狀況,太子哥哥,我不想陛下變成那個樣子。」阿綿忽然抱住太子腰間,「陛下不會傷害我的,太子哥哥,讓我去看看好不好……」
她垂著頭,不想讓人見到自己的神色,可太子已經發現了阿綿被濡濕的袖角。
除去程府的親人外,阿綿感情最深的大概就是元寧帝,就連太子也比不上。
見她這副模樣,太子忽然想到父皇對阿綿評價的「赤子之心」四字,她向來如此,明明機靈惜命得很,一碰上這種問題卻總忍不住心軟。
而他們,也正是因阿綿的這份真誠而不忍。
因為一旦再見到她,父皇恐怕會真的忍不住再也不讓她離開左右,甚至囚禁也在所不惜。
「讓我……再去問問父皇。」太子低下聲音來,俯視她被潤濕的臉蛋,「他若應了,便帶你去。」
「當真?」阿綿目光立刻變得亮晶晶。
「君子一言。」太子抬起她的臉,見了她的淚水便一陣躁意,皺眉道,「再哭,孤就把你扔出去。」
阿綿卻是一把撲過來,抱住他肩膀,笑道:「太子哥哥才不會。」
她一時激動忘形,完全忘記了什麼男女大防,更何況眼前還是她從小抱到大的太子。
太子自然不會介意這種事,笑捏了捏她臉蛋,「孤怎麼覺得,你光長了個子呢?」
之前稍顯劍拔弩張的氣氛蕩然無存,阿綿不好意思地道歉,畢竟她說的那些話是有些傷人。
太子只好脾氣地挑眉,「你當孤這些年的太子是白做的?能輕易被你這小丫頭氣著?」
「那可不一定。」阿綿理了理皺巴巴的衣袖,輕聲道,「平日別人如何說我,我也能不氣不惱。但阿娘若罵我一句,我可要難受半天。」
越是親近的人,越不能仗著彼此的感情隨意傷人。
太子愣住,昨夜從那刺客身上嗅到香味時的愕然失落等複雜心情又湧上心頭。
阿綿都懂得這個道理,為何……皇姐不懂。
他忽然伸手將阿綿抱入懷中,陣陣低笑傳來,阿綿一臉茫然,「太子哥哥真氣著了?」
太子搖頭,復放開她,低頭極溫柔地吻上她的眼眸。
「孤怎麼會生你的氣。」
…………
直到下了馬車,阿綿還是暈乎乎的,不知身在何處。
她完全被那一吻嚇懵了。
如果說那一吻有別的含義……她也實在沒感受出來。
若視為感動,可這種行為,即便在真正的兄妹間也十分出格了……
阿綿摸了摸左眼,那裡似乎灼熱無比,讓她的眼睫都情不自禁不停抖動。
「小姐,你臉怎麼這麼紅?」香兒驚道,「在馬車上睡著了嗎?」
阿綿含糊點頭,香兒又示意了下手中盒子,「這兩幅頭面,現在就給青小姐送去嗎?」
「唔……嗯,等等,那支垂珠卻月釵放回我房中。」阿綿微晃了下頭,想清醒些。
小九見她這幅模樣,忙上來扶著,笑道:「小姐怕是睡迷糊了,先把頭面一同帶回去吧,明日再送去給青小姐也不遲。」
香兒看看自家小姐,見她仍是不停眨著眼睛面帶笑意的樣子,也忍不住了,點頭道:「也不知小姐夢見什麼好事,莫非真是那幾隻小喜鵲的原因?」
如果不是兩個丫鬟小心扶著,阿綿這一路差點走到錦鯉池中去。
好不容易回到房內,香兒抹了把汗,「我可從未見小姐這樣過,倒比小時候還要……」
說著兩個丫鬟相視一笑,不出片刻外面就有人道表小姐來了。
朱月是直接從程王氏那裡來的,給阿綿帶來了程王氏做的點心,解釋道:「二嬸今日有些不舒服,便讓我代勞了。」
「阿娘不舒服?」阿綿回過神來,立刻起身,「看過大夫沒?現在怎麼樣了?」
朱月忙攔住她,「看過了,並無大礙,睡一覺就好了。二嬸已經睡下了,阿綿明早再去吧。」
「……嗯。」阿綿點頭,「還要多謝阿月姐姐替我陪著阿娘。」
「這有什麼,橫豎我整日在府中也無事,幸好二嬸也不嫌我跟著煩人呢。」朱月親熱與她坐下,「對了,午時我給你帶了一封信來,可看見了?」
「信?」阿綿轉過身去,香兒就拿了小桌上的信件來,「表小姐說的可是這封?」
「正是。」朱月笑意淡了下來,看阿綿有些疑惑信的來由,猶豫了一番還是道,「阿綿,我說件事,你可彆氣。」
「甚麼?」阿綿靜靜看她。
「午時,我幫你拿來時,不小心看到了裡面的信。」朱月見阿綿面色略帶不虞,解釋道,「實在是信沒封好,不過也怪我,沒拿好讓它飄了出去……所以,在撿起時,不小心……看到了一些內容。」
「香兒,小九,你們先出去。」阿綿起身,走到明亮處查看一番,果然,封蠟已經鬆動。
「阿月姐姐看到了什麼?」
「我只瞥見了一些無關緊要的話兒和鎮北王的落筆。」朱月小心道,「旁的,便也不知了。」
「哦?」阿綿有些詫異了,沒想到是七叔叔的來信。
要知道這些年,除了年節時會給她寄一些小玩意兒外,七叔叔可從沒給她寫過信。
「既是七叔叔的信,裡面應該也沒什麼特殊的,怎麼阿月姐姐這副模樣?」阿綿略鬆了口氣,有了心思笑道,「我還當是什麼機密。」
話雖如此,阿綿心中仍有一分懷疑。
朱月遲疑道:「因為,畢竟是那位鎮北王的信……阿綿,你當真不知嗎?」
「嗯?」
「就在一月前傳來消息,鎮北王已經停了每年對朝廷的馬匹等進貢,也未上報。大家都道,他是擁兵自重,意圖……謀反呢。」
最後三字她說得尤其輕,似是怕驚動了什麼,語畢還猶有餘悸地拍胸。
「什麼?」阿綿驚詫,這消息她聞所未聞,而且元寧帝划給寧禮的封地常年乾冷,多風沙,根本沒有足夠的財力物力去招兵買馬,更遑論擁兵自重。
她記得,元寧帝同時也派去了一名戍城大將,嚴令道除去固有的護衛數量,鎮北王不得豢養多餘兵力,否則將視為有不軌之心。那名將軍有欽賜詔令,擁有先斬後奏的權力。
說是鎮北王,其實就是個花架子。
這是眾人都心知肚明的事。
曾經有人戲言,元寧帝不如直接下令殺了這位七殿下,也比惺惺作態封別人為王之後再趕去送死的好。
沒想到寧禮居然真的能用這些爛棋開出了生路。
可是在朱月告訴她之前,阿綿確實沒有聽過一點風聲。
「阿月姐姐,你是如何知道的?」
「阿綿也知道,我和吳廷尉家的小姐交好,這些事情也是她閑聊時說與我聽著玩兒的,我還當許多人都已經聽過了。」朱月試探道,「你和太子殿下這麼親近,他竟沒有告訴你嗎?」
阿綿搖頭,太子哥哥又怎麼會告訴她七叔叔的事,他當初就十分厭惡他。
「那倒要怪我多嘴了。」朱月自責,「你原先和鎮北王很是要好,太子殿下不告訴你,定是為了你著想,怕你傷心。」
「沒事,我也不想一直蒙在鼓裡。」阿綿續道,「吳小姐還說了什麼嗎?」
「嗯……她說的話兒也都是無意從吳廷尉口中得知的,她說吳廷尉猜測,這消息若屬實,鎮北王必定已經收服了那位戍城大將,還與北邊的蠻夷有了協定,才敢如此明目張胆地與朝廷對抗。」
「也就是說,鎮北王他極有可能……叛國了。」
「不,七叔叔他……」阿綿緩緩坐下,心中也有了絲不確定。
的確,以寧禮那十幾年來在宮中的待遇,如果他心生怨憤繼而與外族人一同謀反,也是有可能的。
只不過是阿綿心中不願去相信,她記憶中內心溫柔的七叔叔會真的這麼做。
「阿綿。」朱月上前一步握住她,「你也別太傷心,這些消息也許只是虛傳呢?邊城那邊離京城也有一段距離,許是遇到了什麼事,才沒來得及送來,又可能是以訛傳訛罷了。」
「嗯,我會親自去問太子的。」阿綿心緒一陣混亂。
人是會變的,這麼久沒見,她當真不知道寧禮……是不是還是那個溫和的七叔叔了。
瞥見桌上的那隻釵,阿綿猶疑起來,難道是她猜錯了?這隻釵和七叔叔並沒關係?
朱月在旁靜看了會兒,等阿綿逐漸冷靜下來才開口,「阿綿,如果,如果鎮北王真的謀反了,你怎麼想呢?」
「我……」阿綿垂眸不語。
她想起了一句話:興,百姓苦;亡,百姓苦。
作為一個來自和平年代的人,她厭惡戰爭。從個人角度來看,她也是…更偏向元寧帝和太子的。
阿綿不通軍事,計算不了寧禮如果真的起事會有多大勝算,但毫無疑問,她還是希望兩方能相安無事。
「鎮北王待你極好,阿綿,若你開口,他可是會聽一二?」
朱月的話讓阿綿忽然警覺起來,鬆開她的手,阿綿拿出信草草看了一遍,冷下臉來。
「阿月姐姐,信並非你不小心看到,而是有意為之,對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