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第五十九章
小捆髮絲被扔進燈火中,游太醫再滴兩滴油進去,發出呲呲聲響,鼻間湧入一股說不出的味道。
阿綿在旁側觀看了會兒。
「阿綿先出去等著吧。」元寧帝低聲道,轉過阿綿身子把她往門邊退去。
長公主帶著痛苦的低吟入耳,阿綿反握住元寧帝,溫熱的指尖讓元寧帝一怔,「陛下,大姐姐會好起來的。」
她已經許久沒叫過這聲「大姐姐」了。
「自然。」元寧帝輕撫她發頂,「有朕和游太醫在,清悅不會有事。」
他寧願相信那些話是因為長女長久被下藥受控,也不會去想那是發自長女真心。他和皇后撫育這女兒二十多年,她怎麼可能真的因一個外人就對他懷恨在心。
那就不要露出這副想哭的表情啊。阿綿心中嘆息,她很少見到面前的人這副模樣,就算真的傷心,他也只會色厲內荏地拿出帝王威嚴來喝退旁人。
是長公主的情況太嚴重了嗎?阿綿不禁想。淡淡惆悵浮上心間,即使她不喜長公主,也不希望她落得個紅顏早逝的下場。
臨到門前,阿綿忽然反身抱住元寧帝,纖細的手臂堪堪環住元寧帝腰腹,寬大衣袖垂下,露出半截皓腕來,「陛下你還有太子有三哥哥,有我。」
她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何事。元寧帝動容,眸光微閃看著她,手停住拍了拍,「朕知道的。」
語畢直接回身關上了門,阿綿覺得他的背影有些匆促,帶著些許蕭條的意味。
才幾日的變化就這麼大,阿綿想起那天四人在飯桌上的歡笑,更覺疑惑了。
好像重聚后每次一扯到長公主,元寧帝就會不大對勁。阿綿理了理髮絲,香兒迎上來,「小姐,沒事吧?」
搖搖頭,「等著吧。」
然而阿綿一直從未時三刻等到酉時,裡面的兩人也不見出來,最後一個小葯童出來告訴她,陛下讓她先回去。
阿綿愣住,往裡一探,卻什麼也看不見,只有硃紅色的殿門艷得晃眼。
「陛下說了,再晚天兒可就暗了,郡主早些回去歇著吧。」
暮色漸垂,倚角宮燈都被點上,確實要暗了。
阿綿是走回去的,路途晚風吹得她清醒不少,香兒擔心道:「要不小姐還是等著,奴婢叫人抬軟轎來。」
「不用。」阿綿笑攔住她,「最近歇得多,走走也好,省得回去阿娘要說我懶怠了。」
「小姐要回府了?」香兒滿臉欣喜,「奴婢也正想著這麼長日子沒回去,夫人她們該念了呢。」
「哥哥他們都回來了,阿娘又是關鍵時候,哪能不回去。」
「說得是。」香兒開始細數要帶回去的東西,叫阿綿好笑,「貪心的丫頭,宮裡府里又有甚麼區別?帶來帶去的,豈不麻煩。」
香兒吐舌,「其實奴婢也沒想帶甚麼,小姐每次在宮中住下,陛下娘娘他們都賜了一堆東西,從不會缺了小姐的。」
阿綿笑笑,將心底的疑惑和對元寧帝的擔憂捺下,畢竟她悶悶不樂的也解決不了什麼事。
隔日告訴了寧清惋要同她參加賞花宴的事,寧清惋訝異過後笑道:「可算捨得出來了?」
她點點頭,「也是,你就快及笄了吧?到時候定親了便是想出門各處遊玩也不容易了。」
「你把地方定哪兒了?」
「定在西郊的一處莊子,那兒栽了滿園的桃花兒,如今正是最漂亮的時候,再晚可就沒了。」寧清惋指她看向窗口的琅彩窄口小頸瓶,「這幾朵就是前幾日我幾位表妹進宮來獻上的,莊子也是容家的,正是她們邀我辦的這賞花宴呢。」
「西郊?那豈不是一日不能來回了。」
「急著回去做什麼?」寧清惋過來攬她,「我想了好些有趣的點子,聽說那莊子不僅有桃花兒,還養了許多奇獸珍禽。」
「難道宮裡這些還看不夠嗎?」阿綿白她一眼,「你就是耐不住待在宮裡。」
寧清惋一笑,「知道就好,何必說出來。」
囑咐她帶些東西,寧清惋約好第二日順道來這邊接她一同出宮。
事先當真沒和元寧帝太子打招呼,是以等他們接到阿綿出宮的消息時,馬車都已經行到了城門口。
三皇子被太子瞪了許久,不得不無奈道:「是我提議的,阿綿不大開心,讓她出去散散心也好。」
隨後胸口被捶一記,太子勉強放過。
寧清惋沒有乘公主規儀的馬車,換了輛八寶垂珠小香車,行起來四角的玉珠隨風晃蕩,發出清脆悅耳的響聲,叫人一看就知道是世家小姐們的車駕。
「我有些暈。」阿綿一上去就躺下了,好在馬車內置辦得舒適,「五姐姐到了再叫我。」
瞧著她都閉上了眼睛,寧清惋只得命人給她蓋上絨毯,輕聲道:「好好好,我不吵你,趕緊睡吧。」
說完難得拿起書來,她養的那幾個小戲子都在後面的馬車上,沒他們解悶,只得看書取樂了。
一路搖搖晃晃,阿綿竟也在這顛簸中睡得香甜,等寧清惋輕喚她時兩頰都聚了團紅暈,被笑話道:「先前是愛吃,如今是愛睡。可不就像二哥說的,是只小豬。」
阿綿佯裝打她,兩人嬉鬧著下車進了莊子。
早有容府的小姐得了消息候在裡面,庄頭更是從一裡外就迎過來,知道來的人是他們容府的表小姐,更是宮裡的五公主,萬分不敢怠慢。聽說這位主子要在此地舉辦賞花會,老早就將整個莊子由內至外捯飭一遍,穿得寒磣不行,長得磕磣更不行,誰不知道這位主子見不得外貌入不了眼的,讓她瞧著不開心了可是要大發脾氣的。
「其他人過了午時才會來呢。」寧清惋邊道,「我讓她們帶著先去園子里看看,聽說裡面的景色當屬京城一絕,也不知是不是她們說得那麼好。」
「公主還不信我們。」身形纖瘦面容清秀的少女緩步移來,滿面柔意,「原來是『查探』來了。」
少女是容府容老將軍的嫡長孫女容靜靈,旁邊跟著稍稚嫩些的是她堂妹容水薇,兩人都與寧清惋感情不錯。
「郡主。」行過禮后,容家姐妹又給阿綿躬身彎腰,「不知郡主要來,準備得倒不足了,往郡主莫怪罪。」
寧清惋笑,「不用拘禮,阿綿沒你們想的那般可怕。」
未進桃林,一縷春風便將粉色桃花瓣並香氣送來,引得寧清惋和阿綿讚歎。緩步踏入,園內又是另一番景色了。
嫣紅淺色的桃花錯落有致地點綴在彎枝間,或含苞待放,或嬌艷欲滴,點點翠色隱在花后,反倒襯得如碧玉一般,叫人看了心中驚奇。
踱步在一株株桃花樹下,不一會兒,阿綿發間頸間都落了一身的細小花瓣,身側更時不時下起桃花雨來,恍如仙境。
「怎麼樣,現在可願在這兒待著,不急著回去了吧?」寧清惋在花雨中看她,拈起一瓣桃花,俏皮地往她額前貼。
阿綿接了一捧花瓣,將它丟過去作為回答。
「安儀郡主看起來還挺小的。」容水薇見她們兩在桃花園中互相追逐,好奇道,「傳言是真的嗎?這位郡主就是將來的太子妃?」
容靜靈搖搖頭,「管它是真是假,與我們有什麼關係呢?郡主既然和公主一起來了,把這次賞花會辦好才是正事。」
「大姐說得對。」容水薇吐舌,讓貼身婢女去著人備膳,「反正我們容家向來沒想過這些事。」
莊子里的膳食自然大部分是就地取材,用料並不粗陋。莊子里親種的蔬果,庄外小溪釣上來的鮮魚和不遠處山中打來的野味,加上莊子里的火頭廚藝不錯,這一頓讓寧清惋和阿綿都很是滿意。
懶洋洋同阿綿一起窩在榻上,寧清惋道:「是不是覺得比在宮裡自在多了?」
阿綿轉過去看她,見她搖頭晃腦地唱著什麼,不由笑道:「真正自在的怕是沒人管束你吧?」
「那自然也是其中一部分。」寧清惋正色,「若非母妃執意,我早搬去公主府了,不然也不用幾天才能和我的小寶兒們見上一面。」
她說的小寶兒,就是指那些面首戲子。
阿綿不言,寧清惋就道:「日後你自會懂的,整日拘在深宮后宅,圍著一個男子打轉有什麼意思?即使那人身份再高,於我也萬般無趣。」
她是公主,榮華富貴權勢早已看不上眼,所以才能說出這些話來。阿綿欣賞她的豁達和無拘無束,經常覺得寧清惋是生錯了性別。
也幸虧她是公主,不然還是這性格,若只是個普通官宦家的小姐可快活不了。
「你這話可是把陛下和太子也說進去了。」阿綿調笑她,「就不怕他們聽見?」
「正是他們都不在我才敢如此說的啊。」寧清惋對她眨眼,「你也是,平日若有什麼想法,可別傻乎乎在我二哥面前說個乾淨,日後成了太子妃更是。」
不防她突然說到這事,阿綿嗔怒,「說什麼呢!」
寧清惋嘖一聲,看她這含羞帶怯的小臉簡直比盛放的桃花還要動人,「說什麼?不就是說你終於要被我二哥得手了嘛。」
說完她被阿綿不輕不重打了一下,仍摸了摸下巴接道:「不對啊,這樣看來……以後本公主豈不是要叫你二嫂了?這可就不大好了……」
知道自己也不可能下狠手打她,阿綿沒好氣塞了片桃花糕進過去,「還不歇會兒,下了馬車便說個不停,也不累么。」
「不累不累。」寧清惋捏了把面前嫩滑的小臉蛋,扯起一抹壞笑來,「對著這麼個惹人憐惜的小美人兒,我怎麼可能累呢。」
「倒是你。」她有些擔憂地看阿綿打了個哈欠,「來時不是才睡了一路,怎麼又困了?」
「無事。」阿綿擺擺手,「早上吃了一丸藥,這藥效便是如此。」
她之前最疼的幾天,可都是靠睡覺撐過去的。
寧清惋無奈地見她眯了眯眼再次睡過去,只得同她一起躺下小憩。
午時過半,便陸陸續續有馬車停在莊子前,各家小姐持了名帖進庄,被容家姐妹先行引到桃花林中,俱是驚嘆林中各類桃樹之多,桃花盛開之美。
寧清惋換了一身應景的對襟桃紋長裙,外罩藕荷色披帛,梳妝回頭間見阿綿迷怔著眼看她,笑道:「你若是還困著就繼續睡吧,反正賞花會連辦三日,也不急於這一時。」
「嗯……好。」阿綿復躺下,寧清惋自帶了一群宮女嬤嬤出門。
香兒過來給她掖了掖毯子,小聲道:「小姐?小姐?」
阿綿迷迷糊糊地應者,也不知聽沒聽見,香兒一笑,又道:「奴婢就守在門外,小姐若醒了喚一聲便可。」
她掩了門窗,放下帘子,輕腳退到房外。
一刻鐘后,寧清惋已與眾位貴女們倚坐在桃林內的小溪中對酒吟詩,氛圍活躍融洽。
香兒滿臉笑容,看著不遠處的桃林哼曲兒,而房內綉榻上酣睡正甜的少女,已然消失無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