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火山島
東海。火山島。
當年厲抗天帶著喬北溟遠遁於此,為確保無人來打擾喬北溟養傷和練功,選的這座島也算是頗費心思,島周儘是暗礁,連過路漁船都不會停留,僻靜不已。
因此他們一路尋來亦花費了不少功夫,若不是葉展顏算比較有海上的經驗,極有可能就迷失在東海中了。
在中原武林叱吒風雲的蕭王孫在這方面也不得不倚仗她,等他們四人總算找到火山島時,他還感慨:「這厲抗天想叫張前輩來,怕也是擔憂幾十年過去,喬北溟依然打不過張前輩,所以才想出這種損招。」
「是啊。」葉展顏眯著眼睛抬頭去瞧天上的太陽,抬起手聊勝於無地給自己的臉遮擋了一下。
盛夏已至,從海上來的風吹到人身上時都好像沒了該有的那份濕意,只剩下無窮無盡的澀。
行了半個月的水路,再踏上地面時,他們反倒都有些不太習慣了。
他們這一行雖然並不高調,但也談不上隱秘,葉展顏相信以厲抗天對喬北溟的忠心程度,魔教那邊應當是早就得到了消息火速遞了回來。
所以在踏上這個看上去荒無人煙的火山島時,她還有些疑惑。
「難道他們一點布置都沒有?厲抗天不至於這麼蠢沒把我們要過來的消息傳回來吧?」她不解。
蕭王孫搖了搖頭,道:「他肯定是傳了的,但以喬北溟的性格,肯定不屑於做什麼布置。」
這位眼裡只有張丹楓的武學宗師,恐怕根本不曾把他們幾個放在眼裡,所以知道了這個消息也毫無動作,只等他們送上門來。
反正在他眼裡,送上門來不就等於前來送死?
「……倒是和傳聞中一樣狂妄。」蕭飛雨嘖了一聲。
「那是因為他有狂妄的資本。」蕭王孫長嘆一聲,「走吧,總不好叫主人家等急了,好歹人家是前輩。」
他話音剛落,島上立刻傳來一道猶如洪鐘的聲音:「老夫可不是你們的前輩。」
四人俱是一驚,蕭飛雨更是已擺出了應敵陣勢。
蕭王孫神色凝重地抬手制止她:「無妨,先往裡走。」
喬北溟說了這麼一句話后,的確沒有再出聲了,但他們也已徹底警惕了起來,每走一步都萬般謹慎。
這座島並不大,也就和葉家隱居的那座島差不多,比起飛仙島可以說是差遠了,所以一路行至島中央地帶也沒花上多久。
喬北溟卻是一直都不曾現身,但蕭王孫知道,他一定就在某處看著他們。
武學之路走到一定的階段,對殺氣和殺意的感知也會如同忽然被打通了奇經八脈一樣,清晰得如有近在眼前的實體。
縱使喬北溟並未刻意展露,他作為一代宗師,身上的氣勢也同這島上的花草樹木又天壤之別。
蕭王孫自認不是他的對手,但也知道若是拼盡全力,哪怕是喬北溟,也不一定就能從自己手上全身而退,何況他還帶著三個算是江湖之中最有前途的年輕人,所以這一行,他實際上也並非如此擔憂。
具體如何行事他已在上島之前計劃好,此時只消一個眼神,他們便點了頭迅速分散了開來。
這個辦法除了需要以帝王谷內功拖住喬北溟外,還需配上機關五行奇門遁甲之術,喬北溟不出現,正好給了他們行動的時機。
蕭王孫在賭,他賭喬北溟就算髮現了自己在布陣也不會出手干預。
這個人驕傲至此,說不定還會覺得任憑他們折騰完畢再動手殺他們更有趣些。
不過除了對他性格的推測之外,蕭王孫最大的倚仗其實是帝王谷那和玄門正宗同出一門的內功,他知道喬北溟一定會好奇他的來歷。
果然,在他們三人開始分頭行事後,喬北溟的聲音又響了起來。
「你這小子,和天山派有什麼關係?」
這還是蕭王孫二十年來第一次被人稱呼為小子,對他來說也算是新奇的體驗了。
他抿了抿唇,朗聲回道:「關係不大,不過家父當年倒是曾與天山派交好。」
這處山谷地勢陡峭,他站在谷底說話,餘音也是回蕩不絕。
就在這回蕩不絕的餘音之中,蕭王孫敏銳地察覺到了那份針對自己的殺意更濃了一些,下一刻,山巔之上竟飛下了一個披頭散髮的老人!
他的衣衫上還有未乾的血跡,但並不是人血,那一身裝束幾乎稱得上落魄潦倒,可他的眼神卻絲毫不像一個已經步入暮年的老人。
被這樣的目光盯著,哪怕是帝王谷主也難得有所停頓。
但他還是主動開了口:「我猜前輩已知晚輩的來意,所以晚輩也不客套寒暄了。」
「我原想看在霍天都的面上多留你這條命一會兒,但你執意尋死,倒也怪不得我了。」喬北溟哈哈大笑幾聲,笑罷已出手直取蕭王孫的面門!
天下武功唯快不破,練到蕭王孫這個地步,自然不會連這樣簡單的一招都躲不過去,只見他黃衫紛飛,手中的腰帶已飛出三丈之遠。
在他凌空而起之時,最熟悉他布置的葉展顏也已從山壁之上飛身而下,借著這腰帶的力一踏一顛,直接掠至喬北溟的身後。
她知道這點小動作根本不可能真的傷到喬北溟,所以腳腕被抓住時也並未露出任何驚慌神色,順著他甩出的力道一個迎風回柳,又一次穩穩地落到了他面前。
「你這女娃的輕功倒有幾分意思!」喬北溟大約是很久不曾遇到什麼對手了,動起手來還頗為克制,像是生怕一下子將他們捏死了沒人陪著玩。
但下一刻他臉上的笑容便有了瞬間的凝固,原來蕭王孫的衣帶並非只用來給葉展顏借力的,從山壁之上掃過之時,正好完成了這個殺陣的最後一番布置!
眼前的人瞬間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竟是他上半輩子最熟悉的,昆崙山的上山路。
他歷經生死,參破了世間最艱深的那幾門武學之一,心性之堅定絕非常人可比,可饒是如此,他的心中也是有遺憾的。
敗給張丹楓,遠走東海,孤老荒島絕非他所望,這幾十年來,他不僅想與張丹楓再較高下,也同樣想回到故土去。
在來到火山島之前,蕭王孫對此僅僅是猜測,但在喬北溟停住動作的這一瞬間,他就知道,他猜對了。
人不會沒有弱點,哪怕是喬北溟也不例外,縱使這弱點於他的功夫而言可能微不足道,但只要能稍微有所牽制,也是在為他們多添半分贏面。
這個殺陣是帝王谷諸多陣法之中最兇險的一種,只有歷任帝王谷主有學的資格,但蕭王孫並不是拘泥於祖宗教條的人,他知喬北溟難對付,所以自決定用上它的時候,他便將它原原本本地教給了葉展顏三人。
就連蕭飛雨都驚訝極了,在她看來,她與葉展顏起碼都是帝王谷弟子,哪怕學了也問題不大,但將此陣死門交給西門吹雪來守,也實在是有點誇張了吧?
雖然她沒有將這些話訴之於口,但蕭王孫又如何會不懂她呢。
「死門只能由西門莊主來守,因為你的劍才是這個殺陣里真正的『殺』。」蕭王孫說。
而西門吹雪雖然沒有答話,卻是毫不猶豫地點了頭。
雖然對方只是個年僅十七的少年,但在那一瞬間,蕭王孫竟莫名有了一種可以放心行事的輕鬆之感。
他想難怪他的老友對這少年追求葉展顏的事毫無意見,因為他配得上啊。
而此時,被困在陣中的喬北溟,也已憑藉他過人的堅定心性穩住了心神,只聽他怒喝一聲,殺氣直衝天際,之後竟直接拔起了身旁的一株古木,想用最直接也最艱難的辦法來破陣。
蕭王孫又怎麼會給他這個機會,衣帶一甩,徑直迎了上去!
在生門處的蕭飛雨也已同時出了手,將自己的掌力直送喬北溟后肩。
但是她根基尚淺,不出手時還感受不到自己與他的差距,一出手便差點被他那陰寒的內勁震得手臂發麻。
「就憑你們這兩個女娃娃還想傷我不成?!」
又是一聲怒喝,山壁上的蕭飛雨幾乎要堅持不住,幸好葉展顏及時接上,踩著蕭王孫的衣帶再度來到喬北溟頭上!
烈陽當空,海風肆虐。島中央的這處狹窄山谷里,更是勁風不斷,衣衫共紛飛,髮絲齊亂舞。
三人合力之下,總算是能夠勉強抵擋喬北溟那可怕的修羅陰煞功了,可是對於葉展顏和蕭飛雨來說,這樣陰寒的氣息順著手掌回傳過來時,便是再痛苦不過的事了。
這還僅僅只是他的一小半功力而已,畢竟他主要在對付的還是蕭王孫。
雖然看不見人影,但喬北溟還是能夠從此番交手之中判斷出來,與他動手的人裡面,並沒有那個初上島來時就引起他注意的少年。
那少年的內功其實是他們四人中最弱的一個,比那個矮一些的女娃娃還差上一些,可他的身上有劍氣!不曾拔劍就有的劍氣!
他念著與張丹楓再斗一場已念了幾十年,在他眼裡,中原武林所有的劍客都不配給張丹楓提鞋,可是這少年不一樣,他看上去連二十歲都沒有。
二十歲的張丹楓當然也有劍氣,可那也是他出劍后才會有的。
自離開中原后,喬北溟還是頭一回驚訝至此,以至於哪怕已深陷殺陣,他也不敢忘記還有這樣一個少年的存在。
殺陣殺陣,顧名思義,自是為殺而生。
要破陣,便要找到這個陣的生門死門,生門不難找,在蕭飛雨出手的時候,他便已經知道了,那麼死門在哪裡?
他明白了過來。
死門就在那個有劍氣的少年處。
但是在這三人拚死纏住他,並變動殺陣的時候,他發現自己已感受不到那股劍氣。
它隱匿在陣中,就如同憑空消失了一般。
喬北溟雙目怒睜,修羅陰煞功運至極限,衣袍鼓起,長發亂舞,活像一個真正從地獄走出的修羅。
山谷里的樹木在這一瞬間盡數斷裂,隨著他的動作應風而倒,而藏在風聲中的劍聲亦是在此時出現的!
劍氣破空而來,他卻再度哈哈大笑了起來,長軀一震,將蕭王孫打來的衣帶用同樣的方式揮了回去。
也是直到此時,他們才意識到,他們與這個修羅的差距,恐怕不比不習武的人與他們的要小。
可來都來了,戰都戰了,不管是誰都已沒有回頭的路!
西門吹雪的劍已經到了他的背心處。
就在那劍尖即將刺破他那件帶著血的衣衫時,他卻彷彿忽然看得見了一樣回過了頭,徒手捏住了西門吹雪的劍,另一手直取西門吹雪的咽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