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節重返孫府
中吳歷正月十五。
夜三更，空氣中瀰漫著煙火的氣息，滿地都是爆竹燃燒后遺留下來的紅色碎屑。萬家燈火齊燃，明亮的燈籠掩蓋了頭頂那輪明月的光華，元宵的噴噴香氣散播在空氣中。
街上行人三三兩兩，人人面上都透著一股喜慶，轉眼間他們的身影消逝，但是仍能聽見他們的盈盈笑語由遠傳來，暖卻著街上的清冷。
行人愈加稀少，有人家的燈火已經熄滅，月華顯得明燦了些。
她遙望著街的盡頭，纖薄的身軀在高高的朱門下打顫，呼出來的空氣凝成一縷一縷的白霧。
「孫浥雲，你還不進來嗎？」門裡，值夜的中年男子向著門外的孫浥雲詢問了一聲，語氣顯得有些不耐煩。
孫浥雲僵直地扭動著身體，應聲回道：「不呢，我還要在等會。」
看著孫浥雲堅定的樣子，男人也不再說話，利利索索地將門掩好。
一股寒氣從身後吹來，隨後銅環擺動了兩下，傳來的清脆的聲響。
她再也難以聽清府邸深處那絲管樂曲聲，耳根頓時顯得清凈了些，感覺空氣愈加的寒冷，忍不住攬緊了衣服。
街道的最深處，清晰的聽見了一陣馬蹄聲，她的目光顯得明亮了些，踮起腳，直直地向那片幽暗的地方望去。
聲音越來越大，她模模糊糊地看清馬背上是一個威武的漢子。
她垂下頭，滿是失望的表情。
「哥哥說今天他會趕回來的，怎麼現在還沒到？」孫浥雲的心裡滿是疑惑，有些失落的嘆了口氣，蹲下身來，手指在地面上凌亂的比畫著。
早在五天前，孫浥雲就收到了孫子臻的信，信裡面明明白白地告訴她，孫子臻不久就會回來，最晚是在元宵節那天。
但是此刻看來孫子臻是兌現不了他的承諾了，孫浥雲大概忘了，平時城門早在酉時就關閉了，此時已經是子時，整整晚了將近四個時辰。
時間一點一點的過去，孫浥雲依然沒有放棄，守侯在孫府門前，她的面色有些憔悴，連續幾日的等待讓她茶飯不思，這兩年來，她每天都期盼著孫子臻的到來，此時她幻想著，兩年沒見，他會變成什麼模樣，是高了還是胖了？
孫浥雲遊思了一番，困意漸漸席捲了上來，她明白今日孫子臻恐怕是回不來了，天氣愈加的冷，自己總不能在這裡等一個晚上吧？
緩緩地站起身來，向身後那扇冰冷的朱門看去，孫浥雲忽然想到，自己這個時候再叫門，還會有人開嗎？
想了半天，孫浥雲最終還是決定放棄，她寥落地四處看了看——好一個元宵夜，只是我享受不了這個夜晚的美好。
正當孫浥雲這般想著，她忽然發現遠方有人影在晃動，那個身影在這片月光下同樣是那樣寂寞。
一排排屋宇的燭光將他的身影照亮，由模糊變得清晰起來，孫浥雲的身體綳得緊緊的，目光片刻也不離開那個身影。
那個人在孫府門前停了下來，他望了望孫府橫樑上高掛的扁額，輕輕地嘆了口氣，攬緊了肩上的包裹。
他正準備挪動腳步，然而忽然發現孫府門前竟還站著一個人，有些驚詫，仔細看了看那個人，卻是愣住了。
兩人就這麼看著對方，誰都沒有說話。
兩年沒有見面，在這相視的一瞬間，有著太多的驚喜。
「哥！」當孫子臻還在發獃的時候，孫浥雲早就沖了過來，攬住了自己。
他聽見孫浥雲不停地在呼喚自己『哥哥』，兩年了，對於這個稱呼已經讓他有些不適應了，但是此時隨著孫浥雲的一連番呼喊，他彷彿回到了兩年前，感受到這個聲音背後那份濃濃的親情。
兩年了，我終於回來了。
孫子臻抱緊了孫浥雲，他顯得異常激動，當然，更多的還是喜悅，自己不停地挂念的那個人正站在自己的面前，他感覺自己的眼角有些濕潤。
此番，孫子臻的也正是孫浥雲的心情，她何嘗不是日思夜想期盼著這一天的到來？
他們彼此間用了很長時間來平復自己的情緒，兩個人這才發現面前的人已經發生了很大的變化。
對於孫浥雲來說，孫子臻雖然長高了不少，但是比以前卻是消瘦了，他的面龐也顯得更成熟了些，而對於孫子臻來講，孫浥雲由從前那個成天粘在自己身邊的小女孩脫變成個一個亭亭玉立的少女，就像花苞一樣綻放在自己面前。小理
「浥雲，你真是變了，讓哥哥都有些認不出你了。」孫子臻感嘆了，自上而下仔細的打量著孫浥雲。
孫浥雲笑了笑：「你也是啊，哥哥真是越來越英俊瀟洒了，只不過比以前瘦了些，哥哥一定在蜀南吃了不少苦吧？
孫子臻淡淡一笑，用手撫了撫孫浥雲的頭，孫浥雲笑容可掬，靜靜感受著對方手上的那份溫暖。
雖然孫子臻對自己的變化沒有感覺到，但是孫浥雲卻是慧眼如炬，自己之所以消瘦是因為他肩上那份沉重的壓力，當然，他的苦是不會讓面前的這個人來分擔的。
「沒有，哥哥在蜀南過得很好。」孫子臻望了望前方那高深的府門，他的目光變得深沉了些，兩年了，有些東西變了，有些東西沒變，自己走的時候只有妹妹相送，自己回來的時候還是只有妹妹來迎接。
他輕輕地嘆了口氣。
夜色已深，空氣更冷，孫浥雲有些禁不住街上的寒冷，她明白孫子臻旅途勞頓，也該歇歇了。
「哥，外面冷，我們回屋去聊吧？」孫浥雲拉住了孫子臻的手，對他輕輕地說。
孫子臻笑了笑，輕輕搖了搖頭：「浥雲，你忘了一件最重要的事，這次回來我們還有一個重要的人沒見。」
孫浥雲一怔，忽然明白了孫子臻的意思。
孫子臻將外套脫下來，披在了孫浥雲身上，他們的身影消失在無人的街道。
凜冽的寒風有些刺骨，尤其是進了山林，這種感覺更加強烈，黑漆漆的山道已經很難看清周圍的事物，但是他們依然能找尋到那個地方。
這裡沒有了礙腳的雜石，腳踩在凌亂的雜草上發出窸窣的聲響，孫子臻在空曠的四周找了些樹枝，生起火來，火苗漸漸明旺，草木叢林在黑暗中脫現出來，山鳥四散飛出，打破了夜的寧靜。
孫子臻與孫浥雲此時站立的前方，正是一座已經結滿了灰塵的墓碑，那座墓碑的邊沿雜草很少，看樣子是曾經有人剪除過，但是外圍的草卻很茂密，已經生成了一片。
多少個春秋過去了，那座墓碑也沒有被風雨所摧倒，此時他正佇立在寒風中。
孫子臻用袖子擦了擦碑面，上面的字跡已經隨著歲月的侵蝕顯得有些淺淡了，那裡有他和他的妹妹的名字。
孫子臻嘆了口氣，除了自己和妹妹，誰還會記得這片荒蕪的地方？就連自己的父親恐怕都忘記了吧？
打掃了一下，孫子臻與孫浥雲一同來到墓碑前，孫子臻特意準備了些紙錢供品，祭拜母親。
對於眼前的場景，孫浥雲印象深刻，孫子臻沉重的目光永遠也沒有輕鬆下來過。
雖然此時的心情和兩年前一樣，但是孫子臻卻多了一份自豪，兩年前的夜晚，他同樣站在母親的碑前，他承諾要揚名立萬，帶妹妹離開這裡去過幸福的生活，如今看來他沒有食言。
孫子臻將行囊打開，拿出了一卷乾乾淨淨沒有一絲褶皺的紙來，這不是一般的紙，上面有著御文殿的公印，這是太元五四二年御文殿首學士的證明。
「母親，你看啊，孩兒沒有食言，如今我成為了中吳歷史上最年輕的御文殿首學士，朝廷會封官給我，我會帶浥雲離開，永遠的離開孫府，到時候就沒有人會再欺負我們………」
孫子臻喃喃說著，在明旺的火光下，孫子臻的目光是那麼的渾燙……..
一旁的孫浥雲聽了這話，不由大吃一驚，她愣愣地看了孫子臻好一會兒，她才將目光移到孫子臻拿出的那張紙上，借著火光，她清晰的看見御文殿首學士那幾個鮮明的字。
「哥哥，你……」孫浥雲嬌俏的臉上滿是驚愕。
孫子臻看著孫浥雲，微微一笑，拍了拍她的頭：「哥說過，一定不會讓你失望的。」
感受到那種微笑中帶來的溫暖，慢慢地融化了夜的寒冷，她聽見孫子臻悠悠地道：「我想在不久以後，會召我入朝吧。」
孫浥雲明白孫子臻此時在想什麼，從小以來，只要孫子臻想要做的事都沒有實現不了的，可是她現在卻沒有感覺都多大的興奮，不知道為什麼，孫浥雲輕輕的垂下了頭，紅潤的嘴唇輕輕咬著，目光中有一絲迷茫。
望著天空，孫子臻長嘆一聲，他感覺頭頂的那輪明月出奇的亮，他想自己伸出手就能觸摸得到輪明月。
「也不知道父親得知我成為了首學士會是什麼表情，還有江少音……」慢慢地將目光移向東方，他的目光有些深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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