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田家
「啊啊啊!又划壞了……」
屏氣凝神、小心翼翼許久的苗安終於崩潰,扔掉刻刀,一把拍扁了手裡四四方方的泥團,面目猙獰地捶桌子。
一邊正在寫字的莫肅抬頭瞅了他一眼,忍不住笑起來,好可愛,自家夫郎炸毛了。
苗安聽到笑聲瞪了他一眼,渾身的幽怨氣息如有實質。本以為燒制泥活字是重點難點,因為加多少水和黏土和用什麼火候之類的他都不清楚,可現在發現,特么的刻字才是重災區啊!本來,莫肅寫在泥團上的字橫細豎粗,清晰整齊,如果能完美地削去沒有筆畫的地方,就成了字體凸出的「陽文」,再入窯燒制使之變硬就搞定了。
但是,凡是加個但是似乎總會變得讓人蛋疼,苗安現在……咳,手疼,是手疼。戰戰兢兢刻了一上午,面前的桌子上全是一坨坨的失敗品,沉甸甸的像堆在他心上。以前從來沒發現過,自己原來是個手殘黨,明明看著很簡單,可小巧的刻刀好像老是跟他作對,不是削深了就是割掉了字跡,而且這個世界的字還是繁體,筆畫多,溝溝縫縫的都得照顧到,真是雪上加霜。
當然也有一些成功的,但形象也不盡人意,估計印出來的字也不行。唉,苗安趴在桌子上,總不能再去請一個工匠專門刻字吧,好貴的說,想想都肉疼。
「別愁了。」莫肅走過來,拿起一個尚且算成功的泥團,摸著苗安的腦袋安慰他,「這不是越做越好嗎?那些雕刻工哪個不是苦練好幾年才能做好,你這已經很不錯了。」
苗安把臉擱在桌子上滾來滾去,帶著莫肅的手也在動,他當然知道練就雕工非一日之功,更何況這才半天,可一直失敗還是讓他很鬱悶,而且莫肅寫的那麼多字都白費了。
「行了,不弄了,我們去吃飯,我給你煎饅頭。」莫肅把人撈起來,拉著往外走。
因為燒泥字的窯在原來苗家的院子,所以兩人就把堂屋當成了臨時的工作間,在裡面寫字刻字,吃飯睡覺還是在東邊的家。
「嗯,莫肅你真好。」苗安趴在人背上,像一塊巨型膏藥,被莫肅拖著走。煎饅頭啊,想想就要流口水了。
莫肅可能真的有做飯的天賦。且不說一開始學做飯學得特快,莫肅有好多東西學會了之後都做得比他做的好吃,比如煎饅頭,是他最喜歡的。因為比較費油,苗安實在忍不住了才做了一次,之後他不在家,悠悠小饞貓想吃,莫肅便煎了幾個饅頭,讓苗安一嘗淪陷。火候的把握恰到好處,金黃色的饅頭片外酥里嫩,油而不膩,慰藉了苗安那一顆老久吃不到麵食的心靈。
以後的苗安多少次回想起來都在心裡淚流滿面,膳食均衡是多麼重要,主食是多麼重要,他竟然覺得煎饅頭比肉還好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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儘管已時近中午,但厚厚的雲層禁錮了太陽,再加上依然凜冽的北風,天地間還是一副肅殺的景象。
田家莊,一戶普通的農家,草房的茅草沒有翻新,是陰沉沉的灰黑色,在周圍的黃色屋頂中有些扎眼,圍牆上還殘留著去年枯萎的狗尾巴草,風打著旋兒,吹得已經開裂的木門吱吱作響。
「別管我!」忽然有暴怒的聲音傳出來,接著像是有什麼東西砸在地上。
略顯寒酸的堂屋一側開了個小門,用布簾隔開,床上躺著一位中年大叔,可能是太久不見陽光,面色有些蒼白,現在正因情緒激動而漲得通紅,被子下的胸腔劇烈起伏著,身側骨節粗大的雙手也緊緊攥成了拳頭,似是在壓抑自己的情緒。
田生面不改色的撿起被摔在地上的碗,水灑了一地。這已經不知道是第幾次了,他特意把碗換成了木頭的。旁邊扎著根紅頭繩的田樂抓著哥哥的大腿,一雙大眼睛怯生生地看著又開始暴躁的爹。
「爹。」田生坐到床邊,「你又不聽話了,不喝水怎麼行呢。」
激動的田慶禾呼哧呼哧地喘了一會兒粗氣,漸漸平靜下來,瞪著眼睛道:「喝了還不是得讓你幫我擦屎端尿?田生,你就別管我了,你看看爹都把你耽誤成什麼樣了。」
說著說著,田慶禾的聲音顫抖起來,自己自從三年前摔斷了腿,就一直躺在床上,他的夫郎堅持了半年就跑了,留下十七歲的田生和九歲的田樂。田生成了家裡的頂樑柱,每天家裡家外地忙活,不僅要照顧他,還要種地賣年畫,本來給田生謀划的親事也黃了,而且因為自己的原因,至今都沒有哥兒願意嫁過來。
拖累了自己的孩子,讓當爹的田慶禾十分痛苦,可他的腿動不了,連了卻自己的生命都做不到,脾氣便日益暴躁起來,但事後又會愧疚難受,覺得對不起兒子。
田生把田慶禾扶坐起來,開始給他按揉失去知覺的雙腿。他不覺得爹拖累了自己,爹沒出事之前,是做木板年畫的,那雙靈巧的大手撐起了他的生活,現在爹不能活動,自己作為兒子絕對做不到不管。他能理解爹發脾氣的原因,也從沒有覺得不耐,至於成親什麼的,自己要是連兒子都做不好,還談什麼當爹。
「你是我爹,供著你是應該的。」田生手下使著力,笑了笑,「難不成爹是因為害羞才不喝水的?」
田慶禾看著這個倔得跟頭驢似的兒子,半晌嘆了口氣,無奈的同時更多的還是感動,有這麼個好兒子,自己這輩子也值了。
「爹,你不要生氣了,哥今天給我買了新頭繩。」田樂抓著爹的手放在自己頭上,希望讓爹開心起來。
「真好看,我們家田樂最好看了。」田慶禾摸摸他的小臉,看他笑呵呵的樣子,也忍不住勾起嘴角,隨即忽然想起了什麼,「對了,田生,你前幾天那個新夾襖是買的嗎?怎麼沒有聽你說?」
自家兒子怕自己無聊,總會說些雜七雜八瑣碎的事。那件夾襖做工精緻,卻只見他穿了一次就不見了,也沒有提起過。
「我知道。」田樂搶著說,「大哥說那是人家送的。」
沒來得及捂住田樂嘴的田生悻悻地收回手,扭頭就對上田慶禾意味深長的眼神。
就知道會這樣,那夾襖是秋文做給他的,他沒敢穿的原因除了怕髒了壞了,最主要的就是怕爹看到了會問,如果知道秋文的存在,肯定又要胡思亂想。
「是不是有喜歡的人了?能不能娶回來?」田慶禾想起來之前兒子收都收不住的蕩漾表情,本以為是因為多了春聯賣而高興,原來另有隱情。
想到秋文,田生忍不住有些臉紅,雖然之前爹打算給他說親,可還沒開始就已經結束了,後來也就沒想過這些,只是爹還在努力,最後也沒結果。可那天見了秋文,田生心裡就放不下了,這種從未有過的感覺,他還真有點不知所措。雖然喜歡,但想著家裡的情況,又變得十分猶豫。
「爹你就別問了,八字都沒一撇呢。」就算秋文也喜歡他,嫁過來也只能受苦,自己又何苦耽誤他。
話雖這麼說,可他就是管不住自己的腿,忍不住想去見秋文。
田慶禾見兒子面露苦澀,眉頭擰成了疙瘩,估計又是自己的原因,他嘆了口氣,沉默不語。
這邊苗安因為屢戰屢敗熱情受挫,吃了莫肅的「愛心煎饅頭」之後稍稍回血,打算這幾天先不刻字,轉而練練刀工,找找手感。
反正黏土多得很,苗安整了一塊磚頭大小的泥團,在上面自己寫字然後削泥,刻壞了就揉吧揉吧重新來過。悠悠覺得有趣也來湊熱鬧,連帶著二胖都來了,苗安恍惚間覺得自己回到了童年玩兒橡皮泥的日子……
「安子!」秋文的聲音在門外響起,不一會兒人就近在眼前,「這是在練刀工嗎?」
過了年是做衣服的淡季,雖然苗安忙著做泥活字,可還是感覺秋文來串門的次數少了,「對啊,要不然浪費莫肅寫的字。你最近窩在家裡幹什麼呢?」
背著手的秋文聞言從身後拎出一雙布鞋,笑眯眯地說:「我在學做鞋,看看怎麼樣?」
雖然做衣服熟練老道,但秋文卻沒怎麼做過鞋,自己的鞋子也基本都是阿么做的。
「這個大小,不是你和秋阿么的吧?」苗安用布擦了擦手道,果然秋文手巧,做鞋也漂亮,針腳齊整細密,一看就很耐穿。
秋文罕見地忸怩了一下,臉也紅紅的,半晌才說是給田生做的,「你沒見,他腳上那雙都破得不像樣了。」
苗安可不管那些,當初自己和莫肅還沒成的時候,秋文可沒少揶揄他,現在被自己逮到機會,可不能輕易放過這傢伙。
「嘖嘖嘖,都熟到做鞋子了啊。」苗安拍著他的肩膀,頗為感慨地說。
秋文無語,這不是當初自己揶揄苗安給莫肅做魚的話嗎,真是蒼天饒過誰。抖了抖肩膀甩開苗安的手,他也不掖著藏著,大大方方地說:「看他順眼罷了,傻兮兮的,不看著點兒被人坑了怎麼辦。」
苗安剛要調侃,秋文就又皺著眉頭繼續道:「不過這幾天都不見他了,你知道他家嗎?我給他送去吧。」
苗安搖頭,他也只知道田生是田家莊的,有什麼事兒都是他來自己家的時候說的,所以並不知道對方具體住處。雖然詫異於秋文的主動,但苗安還是很願意幫忙的。
「明天我陪你去一趟田家莊,他是賣年畫的,肯定都知道,我們問問就好。」
秋文同意,他想去找田生,其實大部分都是因為阿么一直念叨。
秋阿么一個局外人看得清楚,田生這小子明顯喜歡秋文,而秋文也頭一次對一個人這麼上心,盼著秋文成親盼了好多年的秋阿么自然不會放過這個機會,田生不過來了,那就讓秋文去唄,正好增深一下了解。
回家后和莫肅說了一聲,莫肅自然沒意見。第二天,苗安便和秋文去了田家莊。